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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何处闲春剪烟枝-昕言-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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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洛于是拿筷子敲了敲瓷碗;叮叮当当的响:“钟隐,好雨好楼好酒好菜,你光发呆岂不暴殄天物?”

  钟隐一怔回过神来,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怎么能弄到粮食。”

  烟洛诧异:“你还缺粮食吃?”

  “也不是,只是如今战事频繁,前线缺粮,太子此次专程赶回金陵催要粮草,然而国库里却并无可拨之粮,全被……唉,不提也罢!”只是皇兄,这次你未免做得太狠,竟将大部分的粮食都分派给了自己的管辖军队,只说统统消耗了不肯交出。倘若皇叔此番因为缺粮而前线失利,除了有可能令你离那位置近上一步,于父皇于国家,是多大的灾祸?你难道不懂?

  烟洛并不晓得其中曲折,见钟隐煞是烦恼。眼波一转,却精灵古怪的笑了,“别的没办法,这个还可以帮你出个主意!”想来南唐占据长江三角洲,地属富饶。在金陵城附近,如冯氏家乡一般的小村小寨必然极多。就如自己那次收粮来买卖,又顺手又快当,只要朝廷肯给个合理的价钱,再派专人下去采买,自然有许多余粮可收,岂不是一举两得了?

  钟隐听着烟洛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神色却愈来愈明亮,末了,却是飞快的站起身来。冲烟洛长长一掬,他束发簪上的菊花原本极小,近看了,却发现金丝花瓣密密繁繁,张扬着华贵清高,一种属于金属的坚硬韧度。“清乃神人也!钟隐先拜谢了!等待事成之后,定然摆酒相酬。”说罢凝了烟洛一眼,转身匆匆去了,这一走,便是将近一月未有音信。

  烟洛埋头经营茶庄,引着茶庄逐渐上了轨道,银子总是不少挣的。那十个女孩子却最喜欢没有客人的时节,死缠着要求她讲故事。烟洛想想也好,闲时,便将自己记得的故事一一道来。童话,寓言,甚而她喜欢的《红楼梦》,这些个小女孩子常常听得如痴如醉,听学受教,潜移默化,心性气质亦多少改变了些。烟洛瞧瞧自家的丫头们个个出落得越来越是水灵钟秀,举止得宜,不禁暗暗得意——素质教育,还是很重要滴。

  惊蛰时节,春意缱绻,天却常是灰突突湿漉漉的,似朵吸足了水的棉。一日绵团太厚,终究撑个不住,便落了雨;从早淅淅沥沥直下到了傍晚。钟隐却忽然派人来请,叶橪那段正忙的脚不沾地,烟洛无奈,唯有单独赴宴去。子槐是个榆木疙瘩,向来不离钟隐半步。所以传他家主子口信的任务就交给了近仆孙易。孙易头脸干净,不大的眼倒甚是精明,看到烟洛的时候,他稍微迟疑了一刻,发现男装的烟洛有着细白的脖项,却似乎恍然悟了,恭敬的请烟洛上轿去,眼底却是若有所思。

  想不到,钟隐却将她请到了一个极小的饭馆。小馆子处于陋巷尽头,里面唯有一幅淡墨晕水的山水画。黄纸糊窗,桌椅干净,却几近寒伧,烟洛瞥见那家土灶上的一碗雨丝般的米线,猛地忆起东京的一个春日,她满心愁烦,却巧遇了赵氏兄弟,遂逮住他们请客,大吃了一顿米线。丝丝香滑滋味,似尤在舌尖心头,却渐渐次次的酸涩下去。一时立着怔了,有些呼吸不顺。

  钟隐站了起来,“清,你来了!”丝绣银边的白衣随风而舞,一股木樨香气遥遥递送,清浅如水。这优雅的身影,绝绝对对的似曾相识。脑子“轰”的一响,烟洛为自己荒谬的念头惊住了,没头没脑道:“钟隐,你写两个字给我瞧瞧!”

  钟隐偏了偏脑袋,有几分无奈。快一月不见,他忙忙碌碌,夜里却是不时念起她。好容易见了,她竟然劈头就是这样一句。仍然是吩咐人拿了纸笔,平铺在小木桌上,潇洒提笔,问道:“你想要什么字呢?”

  “什么都行!”

  钟隐微一思索,点点头,笔法却是行云流水: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烟洛低了脑袋细审那未干的墨迹——钟隐用的是颤笔瘦书之法,笔锋潇洒,而兼有霜竹之骨。那时虽然心慌意乱,可这,这字体,她仍清楚记着。一时却似大梦初醒,是了,除了钟隐,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解了她的几道难题,不去姐夫那儿求亲却反约她单独会面。那时正值姐夫要出兵攻打南唐,所以她与匡义当时遇到匆匆赶路的公子,定然便是……不由得按了按眉心,哎哎,事情为何会是这样?

  烟洛这厢头昏脑胀,钟隐的声音却温润得紧:“怎么?不喜欢?”

  “哦,怎么会不喜欢?只是这阙《子夜歌》情意绵绵的,是钟隐送给哪个红颜知己的吧?这会子那来搪塞我可就不厚道了!”烟洛心里还想着前面那档子推测,一时也就顺口而出。

  钟隐愣了一下,心中却微堵,吁了口气道:“清,那你倒讲讲,你却是钟隐的什么人?”

  烟洛忽然被问得语塞,好在老板娘笑眯眯的端了面线上来,白袅袅的香气缭绕,惹人垂涎。烟洛忙得坐了,低头开始猛搅那面线,偷瞧一眼,钟隐虽也落座了,清明的视线却仍是绞紧了她的面,那份细致的贵气还真是咄咄逼人浑然天成。无可奈何,摆了筷子道:“钟隐,我们是朋友么!宋清做不来软绵绵娇滴滴的红颜,而钟隐亦不缺枕边身侧的花容知己。我便只作钟隐的朋友,可以自在相处,亦愿仗义相助的真心朋友。不好么?”

  钟隐的眉心立时浅浅皱拢,片刻却又松开了,撇开了脑袋,言语轻轻:“没成想,倒真的多了个朋友!”只是,与这样的女子做朋友,他是否仍能镇定自持,淡淡君子,无欲无求?

  烟洛此刻思绪如云,唯剩叹息:似乎每见他一次,便忍不住为他唏嘘一回。他越出色,她便越是悲哀。用力晃了晃脑袋,罢了罢了,如今钟隐仍只是六皇子,离他登基做皇帝的时刻早着呢。她又何必自寻烦恼?日后如若有机会能助他避开杀身之祸,自己一定尽力便了。放下感叹,重新起了个话题:“征粮的事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钟隐点点头,“多亏了你的法子,已然顺利集齐,总算能够压粮南上,前线的兵士们不至于忍饥挨饿了!”只是自己不得已出面策划,公然搅了大哥的好事。大哥为人深狠;睚眦必报,这日后;注定是太平不了了。

  “那就好!”烟洛扒着面线,突然抬了眼好奇的问道:“怎么请我来这里?”不华丽,不光冕,大碗的米线,小碟的配菜。似乎,并不太符合钟隐的风格。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偷偷溜出皇宫,没带一个铜板。冬天里饿得前心贴后心,却不想回去,只是挨着。还是这家的主人,见我冻饿难当,把我叫进来吃了一碗过桥米线。那时候我觉得这碗米线比珍馐美味都来得温暖而充实,这滋味再也无法忘怀,是以偶尔会来坐坐吃一碗。”

  那年,他亲眼见到大哥给了太监柱儿一个小瓷瓶,交待了几句。柱儿便哆哆嗦嗦的将那瓷瓶里的液体注进了一只绘着祥龙的药盏。他浑身冷汗的躲在暗处,大哥似乎扫了这边一眼,那眼神阴冷如魔鬼。患病的二哥喝了那药,第二天一早,便静静的死了。听到二哥的死讯,他恐惧极了;便疯了一般,想尽办法逃出了皇城,孤零零的在外流浪了三天,直到父皇派的人找到了他。他重被带回了华丽的宫,父皇责问他为何出逃,对上了大哥狠戾的眼,他却不敢再瑟缩,笑笑道,外面花花世界,儿臣想去体验一番。父皇气得笑骂了,慧则慧以,不过却是个风流种子,这么小便不务正业,日后怎么得了?他天真地望望大哥,风流种子不好么?大哥眼中的杀气渐渐散了,将头偏向了别处,似乎噙了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雪中送炭,自然胜过锦上添花了!”烟洛轻轻感叹,又淡淡的疑惑。不自禁的瞧向他,阴湿的雨意里,近在咫尺的俊面却朦胧似雾中轻花——钟隐无疑是个极美的男人,极美,也极其聪明。他的确风流,仿佛曹公笔下的宝玉,可又不全然相似。钟隐对于身边的女子,欣赏而不痴迷,爱护而不纵容。虽然笑得温柔如水,星瞳却始终蒙了层淡雾似的,隐隐透着距离。其实何只是对待女人,他对住所有人的面孔,总是温文尔雅,许是由于太过赏心悦目,所以竟没人曾分辨出他眼底一丝游离的漠然。钟隐,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文采出众的一代风流帝王?懦弱无能的一辈窝囊皇帝?还是,仅只是个厌倦了现有,唯愿竹林归隐的寂寞的凡人?

  “钟隐,你的理想是什么?”这个问题,她似乎曾问过赵氏兄弟,他们那时还不算官高,赵大哥有实力,而赵匡义有野心,记得他们的答复踌躇满志,却注定会走上作帝王的道路。

  钟隐顿了一顿,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还记得么,那时你念的!”

  “记得!是你写的词。”

  他诧异的望她一眼,笑了:“抚箫的时刻,我倒确然幻想着那个画面。”

  烟洛黑线了一下,不会是……垂头,唉,还是不多作分辨好了。

  钟隐的话语散了过来,柔若春风:“清,为一个人开一扇门,有时千难万难,有时却灵犀一顾的简单,你可明白?”

  欢喜她的聪慧,感叹她的慈悲,钦佩她的独立。他原以为世间的女子皆是玲珑脆弱,该如花朵般好好被将息爱护。而她如此特别,似乎不需了任何怜惜,便能自己站得直直稳稳,她总能引出他真实的表情,不需伪装,对他而言,其实奢侈至极,因此亦是珍贵至极。所以,忙过了正事,便一心带她来这小馆,还从未有过任何女子,曾与他共同出入这记忆里的避风港口。

  “我,我……”烟洛发现今日自己非常不适合讲话,开口就闹磕巴。或者全是这过桥米线的过错,上次与匡义吃面线,似乎也是吭吭吧吧,感觉被突袭了几次,大脑严重的短路。故意嚷嚷道:“钟隐,莫要拿我练兵了。那些个好听的话,一两句便能将女人的魂都勾跑了。练习得太多了,还分得清哪是真哪是戏么?”

  钟隐一怔,低头笑了,隐着的笑容紫罗兰一般轻郁:“不错,不该拿你练的。做得太多,谁又知道哪里是真,哪又是戏?”

  谷雨如油,却忒不厚道,丝丝线线,只钻进人心里,溅开一泓迷惘……

  过了四五日,烟洛收到了一封信。看了看署名,心就跳的急了,跑回房匆匆地拆开,两篇纸张,细细密密,都是蝇头小楷。皇上仍未放弃追查你的下落,刘管家身体健康,喜儿马上临盆了,小勇找到了看院的工作,匡义立了军功,脾气依然的不好,潘美旧伤复发,正在静养,张妈嘱咐你要多吃些东西,不要饿瘦了……满篇全然都是别人的点滴消息,都是她记者挂着盼着的亲人朋友。眼前一阵一阵模糊,手也抖了,纸也抖了。末了,却还有几个字,“丫头,等我!”字写得不甚工整,转折的墨迹都重了许多,横竖也微微颤抖着。心被骤然揪起一拧,眼前的模糊登时支离破碎,落满一纸,将墨迹化的不成模样。慌忙擦擦干净,唤了秋萍过来,只是给她读信。

  晚饭两人都没有丝毫胃口,半粒米都扒不下去。叶橪奇怪的瞧了她们一眼,也没吭声。烟洛夜里又抱着信读了又读,不知道何时却睡着了。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叶橪却已经出去了,叫竹子转告一声,只说今晚未必回来。

  烟洛稍微纳闷,问了竹子,竹子却惊惊得说叶少爷地走的时候脸色很黑。烟洛便蹙了眉,有些怀疑,后来开店客人不少,只想着等叶橪回来再告诉他自己与大周联系上便了,也就撂开了手。

  等到晚膳好了,叶橪果真未曾回来。他们先草草吃了,烟洛却隐隐的觉得有些个心神不宁,才差了竹子去叶橪常去的地方找找,不一会儿便门声大作。烟洛只当叶橪回来了,兴冲冲跑去开门,一拉门,却见到满头急汗的子槐,他的身侧靠了一个面如观玉的公子,神仙般的俊美。只是那公子此刻面色惨白,唇色乌青,清浅的呼吸分明气若游丝——竟然是几日未见的钟隐。

  他勉强抬眸,双瞳的幽光却摇摇欲坠,言语极轻:“清,对不起,这回只能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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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卷:六十章 煮豆燃萁]


  烟洛一惊非同小可,忙侧身令子槐进来,“这是怎么了?”

  子槐声音低沉,“殿下中毒了!”

  “中毒?”烟洛一把扣上钟隐垂搭的手肘,果然,脉象急且乱。钟隐的唇色乌紫,手却奇凉如冰,冻得她都稍一哆嗦。“寒梦散?!”烟洛低低惊呼,前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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