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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何处闲春剪烟枝-昕言-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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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隐已恢复自然,眉宇静寂,温雅而立,只是淡笑:“叶兄如肯赏面,钟隐自然求之不得!”

  烟洛回首望了叶橪一眼,有丝奇怪——绝大多数时候,叶橪都避着不爱与钟隐会面的,这次却倒似专程赶来一般——蹙眉歪了歪脑袋,没想出究竟,那小子接过她的眼风,却回抛一个无敌媚眼,电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赶紧逃难似往前奔,叶橪大剌剌的跟着。钟隐默瞧着不作声,行了上去,子槐孙易不敢迟疑,步伐轻灵的紧缀在后头。

  近看,这座画舫煞是奢华富丽,船身宽阔,亮漆覆金,四角悬灯垂铃。桌椅扶手皆为榴木,雕刻着精致无比的鸟羽花叶,栩栩如生。一匹匹薰红的纱帘比水波还柔软,自上而下飘坠,风一吹便漫洒一天薄脆的霞色,如烟如雾,让人赞叹不尽。三人登船坐了,一桌酒菜色泽分明,清香阵阵,正配了明丽的湖光。

  烟洛左顾右盼一阵,笑道:“钟隐,你真会享受,就是太奢侈!”

  子槐登时怒目以视,钟隐倒全不在意,“救命之恩,钟隐无以为报。一桌酒菜,不过取其山色湖光,清幽而已,清与叶兄喜欢就好。”

  画舫微微一震,离了岸边,橹声且奏,绿水且移,湖风微袭,八宝莲炉中弥漫出一股细致的松檀香味,夹杂着清新草香,的确幻而清幽。钟隐举了杯,谦谦然然:“钟隐先干为净!”

  烟洛忙忙一压他的酒盏:“师傅说了,钟隐一月之内都不宜饮酒,否则伤身!”

  叶橪的视线斜扫烟洛的小手,眼中寒光一闪,自己便端了杯,一仰脖就将酒饮尽了。一面咋咋嘴:“这么好的女儿红,看来六皇子没有口福了!”

  钟隐眸色微闪;优雅的抽回了手,应道:“把酒当歌,人生几何?何况这杯乃是谢酒;酒逢知己;又怎可不饮?”却从另一个角度捻了杯;在人阻止他前;迅速的饮了一杯下去。

  烟洛眼睁睁瞧着;";唉";了一声;没辙,只得戏谑道:“钟隐若不省酒待客,我们一会子大吃大喝起来,钟隐的酒不够了;就莫要心疼银子再去买来!”

  知道是玩笑,钟隐与叶橪仍同时瞅了她一眼,钟隐眼神中笑意流转;算是答应了:";是;我少饮些便是了!";

  叶橪摇摇头,一副看朽木的样子:“财迷;眼里就有银子!”

  烟洛嗤之以鼻,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开吃。钟隐饮食的品味不错,几碟小菜或浓或淡或脆或糯,搭配得当,风味独特。其他两人见她吃得香甜又不甚收敛,似乎霎时有了一种观感,同时欲笑,目光无意间碰在一处,发觉了对方眼中之意,俱是一顿,即刻撤回了视线。钟隐斯文的挟了一柱湖鱼,细嚼慢咽,叶橪挑了几颗酿豆,有一搭没一搭。

  静水流深,棹过船行。不一会儿,一个玲珑的小洲渐渐看入人眼,遥遥望去,芳菲如织,鲜艳夺目,花海绵香潜送,醉人心脾。一条形如玉环的陆地,从南北深入湖中,像两条手臂拥抱着多情小洲。湖岸垂柳俨然;婆娑起舞,宛若翡翠烟云。一时山水迢迢恰成一色,潺潺袅袅,静美如仙境,魔法一般;叫人不忍出言惊碎。

  一时静默;众人且安静的吃菜赏景。烟洛抿了口女儿红,偶尔瞥见叶橪,他却在碧水茜纱的底子里头,肆无忌惮的瞧她,蛊惑的瞳中一层幽浮的热,忽令人心跳似小兔。只得侧头望钟隐,钟隐浅浅抿唇,发丝飘扬,原本清淡的琉璃眸子,染了些薄纱的媚影,愈显得风流无比。似是察觉到她的探视,钟隐回眸过来,敛唇笑道:““方丈”花盈日,“蓬莱”月伴仙。那小洲叫做“方丈”,环洲名为“蓬莱”。因父皇每年夏季会来小住,目下岛上正在清修,画舫不易靠拢,不过你若想要上岛一观,我也可命他们划将过去。”

  “方丈蓬莱?”烟洛喃喃,搁了筷子。好美的地方,世上真有所谓的仙境,容人纵情逍遥么?暗笑自己的不切实际,你可是个自负有现代意识的独立女子,努力过日子便是了,何必做这些无谓的感叹?探身站起,只是缱绻遥望:“这就够了,仙景如斯,远观即可。比之一心痴求,不见花下残英,不见水中顽石,不必窥破所有,反而幸福的多。”她冉冉于风立着,神清骨秀,乌丝黑软,杏纱飘逸,清婉当中丝丝空渺,宛如天际浮花。

  叶橪的眉心微拧,她并不愚笨,许多时候只是刻意装糊涂罢了,对他如是,对钟隐如是,甚至对自己亦如是。这是智慧,亦或是种逃避?沉沉问了一句:“若你为僧,那岛上有真佛传人衣钵,你亦不去?”

  烟洛妙眸一转,回首望他:“不去!”

  “为何?”

  “我是个贪恋红尘的,注定不能悟道,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佛法我虽不懂,但万事讲求顺其自然,佛又怎可能将衣钵传与一心执念的人?”

  钟隐若有所思,轻声应道:“执念么……”笑了一笑,倒问叶橪:“若是叶兄,可会上岛求佛?”

  “我?”叶橪饮了一杯,仰头将那空空的浅碧小杯对准光线细看,被刺得眼睫微眯,眼底一线流光:“有好的东西,我自然会去;什么手段都好,将衣钵弄来就行。”

  “哦?不怕那佛法到手却不再灵验?”

  “这个,得到了再想过也不迟!”叶橪挑衅的一笑:“倒是不知六皇子,可会强求?”

  “我么?”钟隐的笑容淡淡游离着:“会求,会执,然我这个僧,注定也是悟不出佛法的!”

  尘嚣羁荡,他本欲脱出繁华名利,水月情花,偏是步步惊心,桩桩顾虑,越来越是身不由己。放与不放,原来仅为执念而已。悟与不悟,却如叶橪讲的,得到了,再去思索,会比较轻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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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卷:六十三章 玄武碧涛(下)]


  蓬莱留香,湖波明灭,一只画舫染红镶金,冉冉破浪,占尽了春光。风里的几句清谈,却是淡淡的晦涩,不一样的眉峰,一个墨剑锋刃,一个细长修远,叶橪挑,钟隐沉,烟洛心上便隐隐的几分忐忑,故意搅和着换了个话题:“这里景致如诗如画,却无丝竹,可惜“绿孚”箫不在这儿,否则定要迫钟隐奏一曲“烟波谣”了!”

  钟隐垂眸,顿了片刻;终于潇洒地抬手,孙易便恭敬的捧过来一个东西,齐目望将过去,竟是一支八九寸长的精巧七孔竹笛,钟隐接过圆润的笛,淡淡然:“清,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亦善笛?”

  烟洛瞪大了眼,“钟隐,你是什么变的?连这都安排好了!”

  “清儿亦喜欢笛曲?”

  “嗯,我……”烟洛记起当年刑州青楼的旧事来,事多牵扯,不可以说,只得缩了缩脖,应道:“我很喜欢!”想当年,那人的笛艺超群,动人心魄,却不知钟隐的笛艺如何。联想到钟隐出神入化的箫音,咳咳,天才么,奏笛该当亦不赖才对。

  “既然清儿想听,钟隐自然从命!”语声清浅,钟隐稳稳看定烟洛,“不过,“烟波谣”清幽则已,终究适于静夜临月,暗遣伤怀,却于景不和。有一新曲,钟隐旧日曾闻过一遭,颇慕其乐韵之悠然,念念难忘。不如今日就献丑试奏之,如何?”

  “自然好!”钟隐的选择,定不会有差的,烟洛满心期待。

  叶橪自顾自的又倒了杯酒,悠哉游哉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隐颔首,站起身缓缓踱至船栏边,修身立,浅横笛,慢移指,轻吸了一口气,一串山泉流动般的音符,便自那翠翠笛管,婉转扬了起来。一开始从容不迫,似个旅人的脚步,渐渐的,丝丝的觅然追寻,线线的离愁乡怨,迤逦婉转,踏着心弦缠绕而来。应和着笛声渺渺,船尾的桨声逍遥,入水的节奏亦奇妙的与那旋律契合相伴,一上,一下,一放,一收。仿佛天地之间,唯余笛声与水声的悠悠吟唱。

  众人皆暗暗沉迷,唯有烟洛,听着听着,猛低了脑袋,杏眼愈睁愈圆,端的惊愕无比。这旋律如斯悠扬,虽于钟隐的笛中更是妙然几分,然那熟悉的曲调却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唉,为何竟会是她那首《橄榄树》?

  偷偷窥望,船边风闲,淡立的男子面如冠玉,衣衫薄绯,横笛若仙,一眸晕墨般的深潭古幽,却寂而无澜,静静凝视着她。似乎未察觉出她的失措,他一径将那乐韵挥洒得如清流般干净,点点滴滴流入人心。

  烟洛情虚,不免转开了眸光,却正对上了一旁的近仆孙易。孙易骤然肃立,眼中流露一派戒备严严。烟洛心窒,她终于记起,为何这人如此面善了。他们的的确确,是见过的,就在刑州,就在“红香苑”!

  笛声悠慢扬抑,似诉,似问,似责,似叹,层层环环击入人心。

  烟洛闭目聆听,一时心如明镜:并非偶然,今日这一切绝非偶然。游湖,是他精心的安排;《橄榄树》,是他特意奏来。她几乎可以肯定,便是她不作要求,钟隐亦有法子叫她听到这曲。

  他奏笛,迎风,飘然。笛音逐浪,心曲连波,万般抑扬澜乍现,一点清明在眉间。

  烟洛两手紧扣,却一阵潮潮的湿冷,不禁苦笑,苏烟洛啊苏烟洛,如今,你却还有何言解释?便算他还不了解你的郡主身份,一定也是疑窦丛生?过会子他奏完了,难道你还好意思再编出一套谎话来么?即便编了出来,聪明如他,却还肯信么?

  浅浅低垂臻首,只觉如坐针毡,面颊却渐如火烧,好不难堪。蓦的,手背一暖,融融的温度。烟洛一惊,视线移转,覆住她的却是叶橪。他唇角微勾,分明没望向她,长了薄茧的长指却从桌下伸来,悄悄的缩拢,稳定的包裹着她紧张的拳。好奇异,这么个放诞轻佻的人,此刻却传给她一股如此安宁的力量,简单一个紧握,好似在告诉她,别怕,有我!

  心中热流一涌,神魂稍定,烟洛任他握着,亦未挣脱。才一瞬功夫,叶橪的手却无声撤了回去,几乎同时,钟隐亦收住了笛音,周遭一阵难耐的静。忍不住惴惴抬眼,不远处的钟隐攥了“凤鸣”笛,只是默默,薄抿起优美的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烟洛霎时有了砧板上冻肉的觉悟,费力的吞咽口水,咽了几口,四下望望,张张嘴,仍是挤不出半句话。

  钟隐眸底弧光一闪,对子槐他们摆摆手:“我欲与清儿单独谈谈,你们暂且退下!”

  众人齐声:“殿下!”

  “退下!”

  子槐他们无可奈何,怏怏退了出去。钟隐笔直望向叶橪,“叶兄……”

  叶橪顿了一顿,甩给烟洛一个坏笑。懒懒散散站起来,拎着一整壶的女儿红,滴滴答答往舱外走,经过钟隐身边,却低笑了一句,“六皇子,她没你想的复杂,不过溜得极快。你若吓坏了她,哼哼……”

  钟隐皱眉不语,转过了身。终于,诺大的空间中,浩风萧萧,红纱莽莽,只余了两人。

  烟洛此际头大如斗,眼巴巴的瞧着叶橪这个死没义气的消失在舱口,几欲很孬的跟上去逃掉。然而在钟隐的气势下,她愣是捱坐在原地,不敢动上一动。暗骂自己,没骨气啊没骨气,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钟隐寂然立着,依然在等,等她的解释。他查出真相,与她诉说真相与他知晓,是两回事情。

  两人僵了一阵子,气氛尴尬,只闻棹声慢渡。烟洛无奈的抬眸,对上了钟隐沉凝的面,一瞬间,心底窜凉,全身脱力。了然,他的濯濯清眸里,没有任何疑问,只有一派安静的了然。

  他都,知道了么?

  如若不是,为何眼神如此笃定,紧紧追随?烟洛复又瑟缩了一下,缓缓的,却挺起了身子。再背运,亦不过如此了。似是抽中了下下签的人,自嘲,沮丧,反倒也生出些物极必反的无所畏惧。唇角漾出苦笑,清了清嗓子道:“钟隐,宋清来到金陵,唯求一块安身立命之地而以,绝对未有他念。望你相信!”

  他淡淡睨她,深眸里雾气吞吐,“为何离开大周?”

  烟洛一怔,抬眸亮仁清烁,两个字掷地有声:“逃婚!”

  钟隐亦是顿了一下,复又道:“你的身分?”

  吸了口气,烟洛答的无奈:“抱歉,我仍不能讲!”

  “为何?”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忍不住微微抽气,一时,忍不住的不满,忍不住的冷笑。多么不公平!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要求她的真实,迫她将自己的一切伤痛过往全然坦露,透明如同玻璃人一般。然而事实上,她却始终装聋做哑,试图令每个对她有所隐瞒的人心上好过。是她太愚蠢太体贴,还是他们,太过得寸进尺,太过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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