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昕言-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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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洛不敢再与他对视,摇摇头:“是你救了我!”利落的撕了一两节裙摆,折成三角巾托起前臂,悬于颈上,再用一条宽带连上臂缠过胸部,在对侧胸前打结,把脱臼的关节上部固定住。一面道:“你现在不能骑马,淋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吧!”
钟隐欲言又止,顿了顿,轻轻叹口气:“好!”
雨大无暇多顾,烟洛只得选择弃马,挣扎着将两匹马拴到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艰难的行回来,小心把持着力道均衡,缓缓扶了钟隐起身。吸口气开始迈步,一步;两步;三步……视线却始终拗着,避开接触钟隐。此刻的自己太过脆弱,钟隐的凝视又太过温柔。余光中,他清瘦的肩白衣贴透,肌理毕露,也仿似在邀人扑上去肆意的发泄一番。她怕再看他一眼,理智便会决堤,不问情由的依赖着他痛痛快快哭个天昏地暗万古消弭。然而,心内悄悄对自己说,苏烟洛,你不可以!
现在想想,她真是昏了头了——被叶燃气昏了头。几乎不假思索的狂追了出来,一心一意欲赶上他。然而追上他,却又能如何?问他为何吻她?问他为何离开?问他为何没有一句解释,如此的无情?不要说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不会答她,若是他认真答了,她又是否受得起他的答案?她是真的被刺激过度,七窍统统被水泥堵上了,所以,所以不顾一切发了疯病,在雨中马背上拿自己的性命赌博,急坏了秋萍,气到了师傅,还连累了钟隐。
咬紧了牙,冷笑静静流了一脸。叶燃,是我错了!你无牵无挂,所以走的如此潇洒。而我,习惯了你在身旁,便以为一切天经地义,能够持续至天荒地老的永恒。所以不知不觉地放心去依赖跟随,渐渐的,变得软弱,变得不愿独自面对,变得害怕你的离去,这些混帐的想法,统统统统,是我大,错,特,错,大错特错了!你的社会教育课程很不错,讲究身体力行,生动,太生动了,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狂雨落个不停,砸的人身心皆痛。心中一片涩然,酸苦骤然疯涌进了眼里,怎么也抑制不住。烟洛只得扭开头,竭力噤声,泪水纷纷,和着密集的雨水自面颊洗刷般淌落,眨眨眼,眼前清晰了片刻,霎时又是一片水雾。索性自欺欺人,再不忍耐,任泪拥挤漫溢。终归都是透明的液体,混在一起便没了痕迹,冰冰凉凉滑下的,是雨,是雨……
钟隐觉察的偏头,睨见了烟洛的侧面。怔了一刻,赶忙收回了视线。她在哭,无声无息似静夜里开放的昙花,一面蹒跚一面仍努力四顾,搜寻着道路。那些疯涌的水珠,晶莹苦涩,似乎全都酿进他心深处,汪汪的一潭悲哀。忍不住阖目一叹,戳穿了,以她的倔强,恐会就此收泪沉心。既然她不欲让他安慰,他便什么也看不见,让她尽情哭出委屈便是了。
缓步而行,抬头仰望无根的雨,天际皑皑一带潮白。叶橪,幽兰稀珍,岂经车辕践蹋?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你却如此伤她,你可忍心?
阡陌小道纵横,茫茫一色滂沱中似乎寻不到归处,蜿蜒至无涯……
二人在雨中默默携行,渐渐的,郁痛随泪水点滴宣泄而出,烟洛反而心思稍宁,只不过几分空落虚无,不着实地。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一直是被握着的,转眸,钟隐的视线遥遥落在远方,握着她的修指,虽然潮湿,却温暖淡定,不曾松开。烟洛不禁暗暗感激,悄悄收了泪,欲抽回手,听到钟隐温润的嗓音:“那边有个石洞,咱们先去避避雨吧。”
“嗯!”
淌溅着过去,果然是个丘陵上的天然洞穴。洞口不大,突出的岩石被冲刷得青崭如新,棱角尖锐。走进去,身体不再被砸得生疼,头顶不再有雨点乱响,几乎叫人不甚适应。钟隐与烟洛相对望望,烟洛意识到自己的眼可能兔子般的红,窘迫的侧身,开始揉忽然又痒又疼的眼睛。钟隐却轻柔的拉住了她:“雨进眼中不宜搓揉。这洞中干爽,待会儿便会好些的!别虐待自己,嗯?”
烟洛诧异的扭头,忽然陷进两眸明澈的湖波,安详宁静,风隐月华。一时愣住,心中似被一袭清风拂过。估计这世上没有人,能比眼前的男子更似月下仙人了吧,温雅宁然,古玉般润泽流光,三言两语释尽了尴尬,令她心神安宁。点点头,释然的垂下手,不错,追也追了,哭也哭了,发泄也发泄了,她无从隐瞒什么,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掩饰。
雨中不要命的奔驰了良久,身上又因坠马受了伤,两人都已筋疲力尽。烟洛四顾,找了块还算圆滑的长石,扶了钟隐过去。才要稍微清洁一下石块,被钟隐阻止,从容拉她并排坐了,“还顾那些做什么?”
“我怕你嫌脏!”
钟隐一顿,却笑了:“有心情打趣我了?”
烟洛撇了撇嘴:“我没有!”
这才感觉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太不舒服。风儿一吹便凉的更彻底,烟洛搓搓小手捏着衣角,没办法脱换,只得稍微拧拧,聊胜于无。将自己最深的那条划伤胡乱包扎了一下,烟洛散了发,挤挤水,墨也似发带着潮湿的露光,顺着她略透浅挺的轮廓披下,滴滴答答的坠着晶莹的水珠。钟隐稍触便即转开了视线,温玉色的脖颈染上了一层浅红。烟洛没有发现,见他手不能抬,便不由分说帮他在衣角处拧了几把,随后捏着钟隐的发,小心地一点点挤水,怕弄疼了他。
钟隐拒绝无效,背后的伤口也辣辣的疼,只得端坐不动任她捣鼓,烟洛纤细的线条在贴身的轻粉纱裙中越发窈窕动人,不住在眼前晃动。钟隐不好明说,闭了眼,鼻翼间却是缠绕上淡淡一缈兰香,令他莫名的有几分安谧。半晌,烟洛却顿住了,因为瞅见了钟隐伤痕狼藉的后背:原本无暇的皮肤上,无数大小的血口翻翘着,被雨水浸泡得发白发肿,有的还渗着血丝。轻声叹了口气,钟隐这么皮娇肉贵的皇子,何曾受过这种伤?自己此番真是害人不浅了。
“怎么?哪里不舒服?”听到她的叹息,钟隐睁开眼。
烟洛摇头,哑哑的嗓音有丝凄清,有丝懊恼:“我没事,都是小伤。只是忽然气我自己,自己狼狈不算,还拖上了无辜的你作垫背!明明动动脑子,便不会如此。”
动动脑子,便不会被怒火浇灭了理智;动动脑子,便晓得他去意已决追之无用;只要她肯该死的动动脑子……
钟隐看看她,语声幽幽:“清,你知道么,世上有些事,便是仔细思量过了,到头来仍会忍不住由着心去做的。”
烟洛拢了黛眉,慢慢的想,过了一会儿方迟疑的问道:“钟隐,你,你知道叶橪走了?”
原本他并不知道,不过从她冲口几句问话,他便猜出究竟了。优美的唇线淡淡的滑落:“能令你心神大乱的,似乎只有他不是么?”
这回轮到烟洛发怔,她有么?她有么?一闭眼,叶橪那懒洋洋似笑非笑的模样顷刻在心中鲜活起来,斜勾起嘴角挑逗的神态,眯起的眼眸中流动的蛊惑光彩,黑发飘扬而过不驯的身影,清晰得令她大吃了一惊。忽然,眼前叠出一双略带桃花的眸子,温朗,坚毅,充满期盼,下一刻却盛满了墨湖般深深的忧伤,穿透空气凝视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压得她心口发疼无法呼吸。面色发白的捂住脑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钟隐失色,摇晃着烟洛的胳膊,“清,你怎么了?”
他是无意,却触到了她零星的伤口,刺痛激得她浑身一震,烟洛猛地睁眼,默了一刻,无力而丧气:“好多事,想不通。”
“想不通,便无须多想。镜海惜宿缘,笑叹自由心。清儿是聪明女子,何必自寻烦恼?”
知难行易啊!烟洛苦笑着抬眸,对上了钟引淡淡的目光。那层薄晖似秋日的高天,寥寥的悠远而包容。他的话语更似溪流温澈:“记得好么,以后但凡遇到任何麻烦,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定然会尽力帮你。”
如若一个人,单纯的对另一个人好,不作要求,不要回报。不感动的,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便是冰冷自私的混球了。何况于,他们的身份的确特殊而对立。自己的豁达,是源于来自另一个时代,并没有所谓各为其主的国家观念。然而钟隐明知她的身份,还能够如此相待,实在不易了。烟洛不禁心头热暖,浅浅扬起唇角,“谢谢你!”
“若要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好!”
“日后你我之间,休再言谢!”
烟洛顿住,略是疑惑的启唇:“钟隐,为什么帮我?”
洞外雨声淅沥,渐次柔和下来。钟隐的浅笑雅如贤竹临风,纯粹干净:“你是朋友!”
清,你知道么?世上有些事,便是仔细思量过了,到头来仍会忍不住由着心去做的。
烟洛点点头,唇边笑开,心却不由自主的发紧。这么个优雅温润才华横溢的男子,视她为友,信她护她助她,她却明知他悲惨的结局,只是辍手相看?一时将自己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冲动着欲提醒他,然一转念,不可太过直接。板着指甲想了又想,灵机一动,忽然道:“钟隐,我曾有位朋友,亦粗通文墨。她远在他乡,一日差人送来一首小诗,说是无聊时胡乱凑成,不过暗中藏了个小迷题,着我相解。宋清愚笨,今日还未解开。现在左右被大雨相阻,正有闲空,钟隐便送佛送到西,全当解闷,作弊帮我一下可好?”
钟隐见她妙眸中神采初复,不知名的亮丽波光一闪,一时又渐渐沉淀聚敛,转动着水晶般灵巧的眼珠似在琢磨什么似的,终于安下了心。虽然后背与手臂仍旧不止的灼痛,不过与她谈笑,却似最灵的药,能让人忘忧无恼。此刻也想将她心思自前事引开,并不推辞,遂笑道:“那么钟隐便勉力一试吧。”
烟洛倒稍稍局促了。这诗原本是急促间和成,什么调韵格律都没空讲究,在钟隐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了,然而不如此,便说不出那四个字来,此刻只好胡乱地诽谤个莫须有朋友的文学水平了。念诗,脸有些发热:
休提秋窗草色残,
梦作羁旅越烟关。
醉倚唐云汉时月,
恨辞青帝旧泪斑。
念完了,偷偷的打量钟隐的神色。钟隐原本含笑倾听,点着头颇有兴味。后来似乎暗自重念了两遍,子夜般漆黑的眸子却爆出一两点寒星的光,瞬间调眸望了过来,通透而洞悉,看得烟洛禁不住微微一颤,心虚。不是吧,虽然自己匆忙作的诗词不怎么样,不过藏起的四个字是从第一排首字起斜下方能念通,是为“休——作——唐——帝”,钟隐难道一分钟不到便解出来了?这反应也太敏锐了吧。
想了一想,挺直了背。既然打定主意要从旁提醒,又何必畏畏缩缩?遂迎着钟隐的视线:“怎么?猜出来了么?”
钟隐顿了一顿,却问道:“清,你先告诉我,你那朋友远走他乡,却为追寻什么?”
“自由!”烟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小心翼翼瞧着钟隐的面色。
钟隐凝视着她,慢慢的,双眸似被春风吹皱,两潭幽深的湖水起了细碎的波纹,漾着漾着,漾出一圈圈柔曼无限的温漪,几乎将人溺毙。他轻轻的开口,语音诚挚:“你那朋友兰质慧心,特立独行,钟隐很是钦佩。清,帮我谢谢她,就说她一番善意苦心,钟隐亦拜领了,定将金玉良言铭记于心!可好?”
烟洛当然晓得点到为止的道理,却被钟隐几句话糗得满面羞臊。唉,一首破诗,名声玩完。罢了,钟隐懂了就好。低了头,“嗯”了一声,心急火燎的欲找点别的话题。
于是,子槐像只落水的公鸡般冲进石洞的时候,刚刚巧火眼金睛的逮到烟洛正在企图说服他家瑞王殿下脱下上半身的湿衣,为他检查背后的伤口。
外头的雨已渐小了,潮湿的洞中只有凌乱的岩石,粗砺的泥土。瑞王估计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发丝散乱湿衣纠结,坐在一块泥迹斑斑的大石上,胸前还悬着右臂,衣衫上微润的血迹触目惊心。可是瑞王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愉悦,他望着身边那个借故躲开他视线的女子,柔亮的瞳中笑意澜澜,几乎将他这个外人都融了,化了。
一股淡淡的兰香氤氲,一味沾了水汽的木樨清幽,在洞中飘泻,聚作一段异样和谐的芬芳,聚而又散,缥缈游逸,寻之无痕……
烟洛原本很认命的预备承受子槐杀死人的激光射线,奇怪的是那个木头人却没冲她开火,只是用很难解的神色瞥了她一眼,迅速的跪了:“小人失职,请瑞王责罚!”
“我不碍事,子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