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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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中型有舱的货船,静静地泊在河岸旁。岸上站着微笑的包方山,老远地便大叫:“一切妥当,你们早到了半个时辰。”
车停在河岸上,杨家骅打开车门。突然,抓住门柄的手,被一个美丽的少女抓住了。
“哎……你……”他惊呼,急急将手挣脱:“你怎么咬人?”
少女虽然生得美,但惊怒的神情相当吓人,冷不防咬住了他的手背。要不是他反应快,真可能被咬得皮破血流。
“你们这些强盗。”少女堵住车门尖叫:“不许你们对我爹娘无礼。”
车中共有六个人,除了少女之外,杜应奎夫妇,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位七八岁的娃娃,一位奶娘,五个人抱成一团发抖,脸无人色。
“这种见面礼相当别致。”他笑笑:“你一定是素兰姑娘,千金小姐居然咬人,异数。杜伯伯,请下车。”
叫得怪亲热的,杜应奎瞪着他发愣。
为免缠夹不清,他将要说的话道出:“小侄杨家骅,南湖杨庄孝德公是家父。小侄受杜二叔重托,接伯伯一家老少返乡。十余年久违,杜伯伯不认识小侄了。”
“哦!你……我记起来了。”杜应奎恍然:“你是家骅贤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伯伯记得睢州西王庄一个姓王名百霸的人吗?多年前伯伯出任山东肥城知县的旧事。”
“记得记得,这件事愚伯记得很清楚,曾经接到几次警告黑函。”
“对了。”他简要地说:“王百霸是江湖上拥有强大实力的坏蛋,他一直就在找机会报复。杜伯伯,那威远镖局的四位保镖师父,其实是王百霸的朋友……”
“本来愚伯从没打算雇保镖,愚伯为官十余载,虽不敢说两袖清风,至少没有多少财宝足以引起强盗的注意。后来是吏部的故友高同年,硬是替愚伯向威远镖局投保,所有的手续,都是高同年一手安排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没到保定就有强盗打劫,真也多亏了四位……”
“那四位镖师,根本不是威远镖局的名镖头。那位引介的高同年,事先已受到歹徒的胁迫。骗取得伯伯的信任,他们事先放出空气谣言,说伯伯宦囊甚丰,珍宝成箱,以吸引歹徒的注意,由他们打发那些闻风赶来行劫的贪心鬼,伯伯不是对他们言听计从不起疑心了吗?”
“这个……他们到底……”
“他们要将你带到西王庄,在开封设下了巧妙的圈套,安排你在开封失踪之后,带到西王庄报昔年肥城受辱之仇。沿途打打杀杀,在开封失踪,便成了合情合理的事,不会有人追究啦!”
“这……真有这种事?岂不是无法无天吗?”
“王百霸还不算太坏的人,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在这次事件上出风头卖弄机智,试试自己除了勇之外,是否也配称多谋,因此而被小侄出其不意破坏了他的计划。世间比这更无法无天的事多着呢!王百霸毕竟还算不是个嗜血的卑鄙恶棍,换了旁的人,请几个凶手谋杀省事多多。不久他们便会追来了,快上船早走早好。”
“你……你你……我们怎能相信你的话?”素兰姑娘用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他问。
“素兰姑娘,要把你们丢下河,你才相信吗?”
“你……”
“你知道我这样做,冒了多大风险吗?”他苦笑:“我杨家粮栈,算是与王家结定了怨,王家有人认得我这匹乌云盖雪。今后,你们家平安了。我和王家的仇怨没完没了,不知如何了局呢。我想,你要等他们追到之后,才肯相信我的话。”
“贤侄,我相信你。”杜应奎总算不糊涂:“女儿,下车。”
“行囊的事,陶叔会留下来料理。”杨家骅说:“这条河在铜瓦厢汇入大河,船可以直放州城,顺水顺流,他们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了。”
六位船夫准备发航,乌云盖雪藏在后舱内。健驴纵走,车推入河中。陶永顺换了村夫装,乘马绕道折口滑县善后。船驶离半个时辰,追骑终于到达河岸。但车迹已被大雪所掩没,追骑并未停下来查究,追过了头。
半月后,归德州城。
州城不大,城州仅有七里左右,却有五六丈宽的护城河,外面加筑了防水的土城。四座城门外,各有一条跨越护城河的桥梁。南门外的桥叫通济桥。南大街的杨家粮栈,是城中规模最大的一家。
大雪纷飞,正是真正的农暇时节,一切活动似乎皆停顿了。市面商业反而更显得繁忙,因为采办年货的日子快到啦。
杨家骅这天往城里走,不乘坐骑步入进城,十里路在他来说,走快些两刻时辰便到了——一个时辰有八刻。
踏上通济桥头,突然,一阵慑人的寒栗,像浪潮地袭击着他。
那些极端敏感的人,常会有这种难以解释不可思议的反应,可以称作预感或通灵,每当危险光临的前片刻,体内某一种秘密的官能,已先一步感受到未来危险的压力,发出本能反应的警告。
他就是这种敏感的人。
瑞雪纷飞,道上罕见的人迹。对面城门口有一个穿老羊皮袄的人,正出城朝桥头走来。
他站住了,拍拍帽上的积雪,缓慢地、从容地将掩耳往上翻,镇静地将带子系好。现在,他的脸部暴露在风雪中了,听觉不再有障碍啦!
“你好像知道有致命的暗器指向你的背心要害。”身后不远处传来冷酷的语音:“但你要明白,这时我还不打算要你的命。老夫鄙视暗杀,要杀人时,一定先向对方提警告。”
“王前辈。”他沉着地说:“八德酒楼的酒菜不错,小可作东,前辈肯否赏光……”
“免了,老夫是来向你提出警告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小心了。现在,向前走,不要回头。”
他摇摇头苦笑,举步向前走。
他虽然看不见背后的人,但他知道,那人藏身在桥头西面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他身在桥上,闪避暗器十分困难,对方如果偷袭,他必定凶多吉少。
“不想听小可解释吗?”他一面走一面问。
“没有必要。在滑县你的成功,表示你的智慧高人一等,老夫还不认输,要和你玩玩灵猫戏鼠的游戏。”
“王前辈……”
“从现在起,你无时无刻,都得力自己的死活耽心,可不要大意了,免得玩起来毫无趣味草草收场。”
身后不再有声息,他过了桥回望,身后鬼影俱无。
预期中的麻烦果然来了,幸而他在心理上早有准备。
不管怎样,他开始对千手猿怀有三五分敬意,至少这老凶魔不在背后暗算人,总算保有武林朋友磊落的豪气。
还有,自从杜应奎返乡之后,还没发现有人登门骚扰,也没有人到他杨家找麻烦。
粮栈有三间门面,中间店堂相当宏大,仅设了一座小柜台,招待客人的排椅甚多,真正忙碌的地方,是左右粮食进出的堂屋。但年关已近,已不再有粮食进出,该结帐的客户早就结清了,所以店堂显得冷清清,甚至左右店堂的栈门也掩上了。
天气太冷,两名店伙闲得无聊,坐在供客人取暖的火盆旁喝茶聊天。掌柜的朱二爷也安坐在柜内,双脚踏在小火盆的边缘,手笼在袖内,靠在椅背上打盹。
巨大的门帘一掀,进来了一位穿狐裘的人。
“少东主杨家骅在不在?”来客俏甜的语音十分悦耳:“好冷的天!”
两位店伙一怔,双目瞪得大大地。
摘下风帽的玉狐,的确美得令人屏息。三丫髻,每丫有一只珠花环,珠耳坠摇晃着,风华绝代,高贵而又和蔼可亲,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大冷天,她把春的气息带进冷飕飕的店堂里!
“哦!姑娘请坐,先向向火。”
“我姓杭,杨少东主知道我。”
“请稍候,小的进去请少东主出来!”
片刻,杨家骅出现在廊口,大笑说:“哈哈!风雪故人来,欢迎!杭姑娘,里面坐,请。”
二进厅设了炭炉,古老朴实的家具古色古香。小厮立即利用炉旁的水壶沏茶,整座厅暖洋洋地。
“大概不死心的人都来了。”他对玉狐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姑娘风尘仆仆,不会是赶来报喜的。”
“鬼的风尘,有的只是茫茫大雪。”玉狐凝视着他嫣然微笑:“半坡店你那一手飞骑夺车的豪举,几乎像是平地春雷,震撼江湖名动武林,好多人都在打听你的底细。杨兄,你已经成为江湖名人。”
“人怕出名猪怕肥。”他苦笑:“寝食难安的日子要来了,真不好过。”
“话不是这么,犯不着为了泛泛的乡谊,冒那么大的风险。”
“杭姑娘,也许你看多了江湖诡谲人生百态,一切皆以自我为中心,世态炎凉,自己才最重要。但在我这种平凡的人来说,不能完全为自己而活,许多事都牵连甚广,冥冥中似乎真的数有前定,半点不由人。你想想看,家父能拒绝杜家的请求吗?我又能违抗家父的意旨吗?不谈这些,乏味之至。杭姑娘……”
“不谈乏味的事,谈紧张刺激的。”玉狐说:“我昨晚到,落脚在西门悦来老店……”
“哎呀!你怎么不来找我?见外吗?我这里有最清净最干净的客房……”
“以后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哦!你的同伴……”
“阴司恶客。”
“什么?他还不死心?”
“他那种人,是永远不会死心的。”玉狐苦笑:“我已经落在他的有效控制下,所以来向你求助。”
“这老凶魔可恶,你要我帮助你摆脱他的控制?”
“是的,你能帮助我吗?”
“走,带我去找他。”他放杯而起。
“你……你又要做傻事了,你其实用不着管……”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在做傻事。”他苦笑:“杨家粮栈其实每年所赚的钱,勉勉强强只够开销,碰上荒年还得赔本到外地购粮救急。走吧!你我是朋友,对不对?”
“这……”
“即使不是朋友,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有自信对付得了阴司恶客。”
“如果你没有胜他的信心……”
“我就不会答应你。”他坦然地说:“要帮助别人,首先你就必须能保护自己,不然陪上一条命,事情依然不能解决,毫无用处。愚忠愚孝愚勇,都不是良好值得鼓励的事。走吧!他在客店?”
“在商丘关伯台。你不带刀?”
“我不打算和他在刀上讲理。”
过了通济桥,右面岔出了条小径,那就是到商丘的捷径。
由于路太小,商丘杜家的人很少走这条路。
不太高的商丘,在风雪中似乎显得苍凉无助,关伯墓附近的松柏,也显得老态龙钟奄奄一息。
墓台前,阴司恶客站得笔直,雪花飘落地脸上也浑如未觉,真像一座没有知觉的石翁仲。
“凌前辈好。”他在两丈外止步抱拳行礼:“晚辈先谢谢前辈在滑县所指示的宝贵消息。”
“什么消息?”阴司恶客讶然问。
“四个假镖师。”他说:“如果不是前辈指出他们是假的,晚辈一定冒冒失失地闯去,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圈套,被他们所暗算。”
“彼此互相利用,算不了什么,你知道老大的来意吗?”阴司恶客的语气极为阴厉。
“知道。”他向东西山丘下的杜家一指:“杜家是本地的名门,出了任何意外,官府都有责任深入追究,情势与在旅途完全不同。前辈,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晚辈认为,前辈应该明白前往闹事的后果,所以并不怎么耽心,主要的目的,是前来与前辈谈谈杭姑娘的事。”
“这骚狐狸坏了老夫的大事,老夫饶不了她,她必须负责把杜家的人诱出来,才能平安无事,不然,哼!”阴司恶客嗓门提起了:“你以为你侥幸救走了姓杜的,就可以太平无事吗?你想强出头,干预老夫与骚狐狸的过节?”
“晚辈并不愿意强出头。”他镇定地默运神功:“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只好挺身而出面对事实。晚辈救了杜家,与杭姑娘是朋友,两件事皆与前辈有利害冲突,如果不及时了断,就会引发更严重的纠纷,希望前辈高抬贵手,饶了杜家,放过杭姑娘,晚辈感激不尽。”
“办不到。”阴司恶客坚决地说。
“晚辈要请教,前辈到底与杜家有何不解之仇?前辈在江湖固然口碑不佳,但不贪财不沾色,却是最为江湖朋友称道与尊敬的人物。杜家钱财有限,既非贪官,亦非污吏,晚辈委实想不出前辈不肯罢手的理由,可否请前辈将原因见告?”
“你还不配问。既然你随骚狐狸来了,已明白表示你已揽下了这场是非,在这里作一次孤注一掷的了断。”
“前辈……”
“你准备来说废话的?你为何要来?要是你害怕,滚远些,还来得及。”
“前辈请冷静……”
一声冷叱,阴司恶客疾冲而上,右手伸出袖口,五指半屈半伸,显然手上已运足劲道,以九阴鬼手进击了。
杨家骅身形一晃,从对方的爪尖前消逝,出现在对方的右侧背。
阴司恶客挫身疾退,如影附形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