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与白鹿-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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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真寺前,成吉思汗没有象过去那样纵马而入,伊玛目们看到这位异族王者居然按照伊斯兰教规脱帽去靴,整衣肃静地步入礼拜堂,都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知道,这样一种礼仪是牙剌瓦赤花了一年时间争取的结果。
成吉思汗在临入寺前,向长春真人发出了同行的邀请,却被真人很客气的谢绝了。他说彼此信仰不同,不方便进入别教的庙宇。成吉思汗只是微微一笑,没再勉强,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清真寺。在真主的殿堂之中,成吉思汗命牙剌瓦赤代替自己向神明祈祷,全部程序都是按照当年花剌子模沙的朝拜礼仪而进行的。然后,成吉思汗又用简短的话语告知伊玛目们,只要他们忠诚于蒙古,那么他们的信仰将得到保护,财产与生命也会象锡尔河水般长流不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满面泪痕的信使正在向同样拒绝进入清真寺的耶律楚材报上了凶信:者勒篾死亡。
出离寺庙后,成吉思汗就听到了这个令他全身颤抖的消息。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上马,走出几步后,他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在清真寺为他举行葬礼,同时也要举行对忽阑、木华黎的祭祀活动!〃
授命的牙剌瓦赤微微一怔,想说他们并非教徒,不宜如此。但是他看到大汗的脸上充满了翻腾不息的阴云后,就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从这天之后,成吉思汗就决定驻跸在撒麻儿罕郊区,一边休息人马,一边等待者别与速不台的远征军早日归还。其实,在他内心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要等,只是一直没有宣诸口外而已。这个人就是他的长子术赤。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派出使者去北方的草原上催促他立刻回来,可是使者每次所带回的只有大量的礼物和全军狩猎上一年也无法尽屠的野兽群。至于回复,每次都是同样的一个回答:术赤病了,无法启程。
〃托词!〃
成吉思汗终于愤怒了。从来没有哪个蒙古人敢于抗命,更不必说是接二连三的抗命。这是危险的征兆,是狼群分裂的信号。
〃告诉术赤,就是爬,也要给我爬回来!〃
这道最后的通谍被耶律楚材劝阻了下来。他说:
〃如果大殿下真的生病了,长途旅行确实对他不利。如果是谎言,那么大汗无异于催促他早日挑起叛旗。不如派出心腹暗中前去探察,以知究竟。届时也可根据其行止而掌握主动权。〃
成吉思汗采纳了这个建议,派阿巴该带领几名最忠诚的怯薛歹去完成这个任务。然后,他就命令部下在周围的土地上散布开来,修养射猎,静待回音。这一等就是一年。
这一年之中,成吉思汗严令士兵们无事不得进入撒麻儿罕城,也不得随意骚扰郊区百姓的生活。这期间,成吉思汗除了偶尔射猎,就是大摆宴席,邀请所有随他一同出生入死的老战士们赴宴。木华黎与者勒篾之死使他感到,再不多与这些人聚会,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酒宴上,他看到这些与自己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人们还是保有着年轻人的豪气,连连痛饮,场场大醉,就用平和的语气劝说道:
〃在我看来,合乎礼仪的饮酒应该是每月只醉三次。如果是两次或者一次就更好了。当然,最好是一次也不醉。可是天下哪有自我克制到这种程度的人呢?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老人,不该学年轻人那样去狂饮了。〃
对于这篇劝说词,长春真人和耶律楚材都表现出赞许的意思。面对这种赞许,成吉思汗居然流露出一种少年人的腼腆之色。在这一段时间内,真人与楚材之间的关系愈发融洽起来,他们彼此唱和,写出了许多文采斐然,清新脱俗的名句。楚材那著名的《河中十咏》和真人后来收入《西游记》中的一些名作都是诞生于这个时期内。
除了每日与楚材交往之外,真人更多的时间是遍游撒麻儿罕城内城外,用自己的高明医术拯救了许多病人,遇到穷困就拿出成吉思汗所赐的财宝送给他们,充分体现了一位人道主义者的情怀。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地与当地伊斯兰教人物交往,抛开信仰的歧义,彼此探讨哲学问题,并不时对当地人演说道家思想。这是中土传统宗教首次在异域之地进行的传教活动。当然,真人从不依仗自己与成吉思汗的特殊关系而强迫别人遵从自己的主张,更因其乐善好施,情操高尚,学识渊博,态度和蔼而深受当地各个阶层人士的欢迎与尊重。
与真人相反,成吉思汗本人却因某种戒惧之心而绝少进入撒麻儿罕城内,可是少数的几次却又一次令他的心中大为震撼。
那一天,他带领侍卫穿行于撒麻儿罕的闹市之中,突然发现了一名自己所熟识的将领正混在当地人的行列之中观看天竺人的表演。那个肤色黧黑的天竺人盘坐在人圈中央,用一根笛子吹奏起怪异的曲调,引诱着面前探子里的几条蛇上下窜动,婆娑起舞。他的精彩表演引得观众不时发出惊叹的呼声。成吉思汗正是在这呼声之中认出了自己的部下。于是,他们命令侍卫把他叫到自己的面前。
天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他将自己打扮得象一个当地的富豪,如果不是熟人,根本就难以相信他居然是一个蒙古人。这位将军正高兴着,看到自己的主君后也一时没能收起那份兴致,反而笑嘻嘻地推荐着当地的服饰柔然温暖,远胜蒙古的裘衣毡服。最后,他又翘起自己的脚,露出穿着的漂亮靴子。
〃大汗,这是撒麻儿罕人做的。您看,多么精巧啊,还特别结实。穿着它,走再远的路,也不会被马镫磨坏。〃
成吉思汗沉静地听着那个人的夸夸其谈,除了频频颔首之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心中却有着另外一种想法:穿成这样,还是蒙古人吗?苍狼的利爪被这种东西所束缚后,还能再跨过雪山颠峰,飞跃深谷峭壁吗?那种情景几乎不能想象了。但是,成吉思汗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自己的心情愈发矛盾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曾去过许多将领们的帐幕,一走进去后就产生了置身异地之感。那些明亮的金银器皿不是蒙古的,那些精巧典雅的家具不是蒙古的,那些用稀奇古怪的乐器弹奏出来的美妙音乐不是蒙古的,包括缠绕在将领们身边的娇艳女子也不是蒙古的。更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许多人甚至没有住帐篷,而是搬进了砖石搭建的华丽房屋之中。门前有轩敞的庭院,屋后有漂亮的花坛,还有一些人甚至修建了水花如珠的喷泉。屋子里面的摆设就更不用说了,简直超过了那些本地的富商。即使是普通的士兵,也穿上了华贵的衣服,吃喝着精美的饮食,一切都与当地人那样相似……
这些场景曾经在他幼年的幻想之中出现过无数次,向往过无数次。那是凭借着父亲的讲述而长留心间的毕生之梦。如今,当这个梦突然就化为现实的时候,他却感到不知所措起来。诚然,自己毕生所追求的就是要让蒙古人也过上这种天堂般的日子,让他们享受到无比的富庶与欢乐,超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可是,直到此刻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样下去,蒙古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种变化就会被还乡的大军带回不儿罕山下的老家吧,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应该足够幸福了,自己也终于完成了当年初登成吉思合罕宝座时在心中所订立的目标。可是,自己却为何没有一点点欣慰之情呢?
〃不管别人怎样,我一定不能那样!〃他在心中暗暗的告戒自己。
这种情绪他只是深深的藏在心中,象过去一样,他已经保有着克制自守的高尚节操,即使是对自己的部下,也从不轻易发出指责。只是在一次在博儿术的帐幕内与老朋友单独会谈的时候,看着这位老朋友依旧保持着朴素的蒙古生活方式,他才感慨道:
〃我们这代所付出的努力会让后人们都穿上华丽的金色衣装,吃尽世间的珍馐美味,他们将骑乘配备精美鞍子的宝马,手上搂着漂亮的异族女人。然则,他们将不会再记得我们所经历的苦难,也不会想起这些荣华富贵究竟是谁赐予他们的。〃
〃不会的!〃博儿术的声音有些气喘,但坚定依然,〃大汗的名字将永远留存在蒙古人的心中,您将不朽于蒙古万众及其子孙之子孙的心中!〃
成吉思汗没说话,他宁愿将这些言词当作一种安慰。是啊,他需要安慰,可是那个能够安慰他的人儿却早已消逝在远方苍茫的群山冰雪之中。
忽阑啊,为何每当这样的时刻,我就会想起你呢?离开你的日子越多,对你的思念也随着有增无减。你不愿回到蒙古,我却无法满足你这唯一的要求,你却至死也无怨怼。如今,剩下我独自一人,形单影只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对我而言是何其珍贵,何其难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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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般的日子就在这种充满矛盾与悲伤的心情之中悄然流逝,转眼间纪元1224年的春天迈着轻捷的步伐走近了,她带来的不仅是清新动人的气息,还带来了远征将士凯旋归来的消息。他们的部队还未出现之前,如长龙般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车队已经满载了战利品先期出现在成吉思汗的视野之中。在击破罗斯诸国联军后,远征军又打败了盘踞于今之喀山一带的突厥种不里阿耳人和乌拉尔河流域的康里突厥人,一路高歌回到了大汗的金帐前。
这壮丽的冒险传奇令心情略显消沉的成吉思汗大感振奋,决心亲自远出三十里外迎接这些战功卓著的把阿秃儿,希望以此来重新唤醒苍狼们的噬血之心。一年来,大家都在沉睡,是该苏醒的时候了。
检阅仪式定于三月十日,在一片名叫忽兰巴失的平坦的草原上进行。等待中的成吉思汗从未如此时般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成吉思汗立马于九足白旄大纛之下,背后是盔甲鲜明的众将。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个隐隐蠕动的黑点。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仿佛是裹挟着风雷之势般骤然席卷而至。可以看出,这支军团较之出击前扩大了几倍都不止,其中混杂了许多陌生民族的面孔,但是都无一例外地征尘仆仆,气势如虹。
〃看啊,我的速不台就在队伍的最前列!〃
成吉思汗兴奋地呼叫着,情不自禁地催马迎了上去。他看到那位快乐的将军也在加速向自己奔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疾驰的马蹄不断抛弃在身后,彼此之间连眉毛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速不台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无论是长途远征还是血战拼杀都不能使他疲倦起来。除了身体稍稍瘦削了一点之外,他和四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屈指算来,他也有五十以上的年纪,但是鬓边居然没有一根白发,战争的魔力使他永葆青春。
在大汗面前,速不台飞身下马见礼,成吉思汗也下了马,亲手搀扶起功勋之臣。然后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起远征路上的见闻与故事。那些前所未闻的民族与土地,借由对方的娓娓叙述扑入成吉思汗的头脑之中。
〃他们是虚弱的民族,不团结,没章法,打仗除了冲锋之外,没有一点谋略与战术。只要再多派两个土绵,就可以完全征服他们。〃
速不台用这样的言词做为结语。
此时,成吉思汗才想到还应该接见其他远征军将领,尤其是者别。那个箭一般的男子在哪里呢?为何一直没有现身呢?成吉思汗渴望听到他的简捷有力的话语。
成吉思汗看到了副手脱欢后,就提出了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如同一阵陡然而起的狂风般吹散了脱欢的满面笑容。然后,他的脸上的表情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麻木起来。
〃怎么了,说话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祥的预感就像一只恶魔的爪子般抓住了成吉思汗的心,并紧紧地捏成了一团。他的用惶惑的目光去看旁边的速不台,见他脸上也收起了永不消逝的笑容,笔直地站着,默然无语。
〃你们都哑巴了吗?我的者别在哪里?〃
成吉思汗的声音一下子提升到了顶端,在场者都可以清晰的分辩出颤抖的尾音。他连续对两位沉默地武将喝问了好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他一把推开两人,径自走进远征军队队列之中去自行寻找。所有的士兵都肃穆而立,化作雕像般一动不动。
这个人不是,那个也不是……者别,我蒙古的利箭,那阔亦田战场上射中我脖颈的年轻人……那站在我面前坦然承认的铁汉子……那力战塔塔儿人时奋勇冲杀的黑武士……那三破居庸关的飞将军……那横扫哈剌契丹追斩曲出律于雪山之巅的勇豪杰……你在哪里,可知道我在怎样疯狂的寻找你……你在哪里,出声啊,不要让我如此慌张失措……
走着走着,成吉思汗感到双足无力,膝盖酸软,身子摇摇欲坠。始终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的速不台与脱欢见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大汗。
〃说!者别是不是战死了?〃成吉思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