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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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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六月份。一天早晨父亲上学,一出门发现街上空荡荡的无一人,继续走了很久才碰到一个同学,二人继续前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碰到一个值勤的宪兵,宪兵看见他们就大喊:“回家去!回家去!别上学了,要打仗了!”小孩子不懂事,一听可以不上学,顿时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回到家里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炮声,慢慢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后来炮声渐渐停息,城外方向枪声大作;又过了一两天,枪声由远到近——共产党进城了!

开封古城中心鼓楼街有一座鼓楼,是旧时开封城的标志性建筑。鼓楼有三层飞檐,高大巍峨,钟楼正中有一个大牌匾,上写四个大字:声震中天。解放军进城后与国民党军队展开激烈的巷战,钟楼被炮火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白天在家里都能看到。到了晚上,大火仍未熄灭,半个天空都被火光映成了橘红色。

共产党的部队此时不知是由于战术原因,还是为了减少城内居民的伤亡,不再用重炮轰击了,而改用迫击炮。迫击炮的声音能分辨得出来:嗖——嗖嗖——轰!在激战中,我们家左右邻居、店铺全被炮弹击中倒塌,惟独我家的楼房墙体厚实,因而基本完好无损,只是楼外的木楼梯被弹片炸塌了。邻居没了房子,天黑时纷纷跑到我家来请求留宿,祖母一看,忙说:“都啥时候了,还请不请的,快进来吧!”于是大家一拥而入,好在家里房子挺多,又有地板,二十多号人就睡在地板上。在战乱时候,人多了是能够壮胆的。

第二天枪声越来越逼近我家所在的省政府大街,不时有子弹在院内飞过,还有一粒流弹破窗而入,所幸没有伤人。父亲有一件美国救济总署发的棉布衬衣晾在院子里,此时中弹起火了。那件衬衣是方格子的,布料非常厚实。接着,屋门被人推开,一个短头发的解放军女卫生员手里拿着一块馒头,一边啃着一边进屋问祖母:“大娘,有没有水喝啊?”祖母连忙倒了碗开水给她喝,看着她干啃馒头吃,又从家里拿出了点咸菜给她,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完,就急匆匆跑出去了。

当时我们家住在省政府大院斜对门。此前,省政府早已被国民党变成了防御工事。街这边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了,有一些解放军就占据了我们家楼上,那边省政府大院内国民党士兵还在坚守,双方隔着大街互相射击。突然,家里人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的声音。大家到门口一看,一个浑身是血的解放军战士趴在我们家院子里的地上,大概是中弹以后从我们家楼上摔下来的,身旁还扔着一把工兵铁锹,那声音估计就是铁锹落地时发出来的。刚才进屋讨水的女卫生员正在为他包扎。正在这时,又一个端枪的解放军战士推门而入,看到门口站的人,对祖母说道:“大娘,别站这里,门口很危险!”说完转身往我们家后院跑去。大家急忙又离开门口。

当时开封上空还有飞机飞过。后来才知道,那是蒋介石亲临开封上空督战。

第二天全城大部分地区枪炮声渐渐沉寂下来,惟独龙亭方向还有战斗,枪炮齐鸣,持续了几个小时后也停下来了。战事结束后,在家里的厕所中发现了一套刚刚脱下的、崭新的国民党校官呢子军服,大概是哪个军官平时舍不得穿,原本打算打起仗来穿上这身新衣服“不成功便成仁”的,后来改了主意逃命去了吧。当时的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先是自己在脸上涂满鲜血装死,然后混在出逃的人流中逃出了开封。

开封地质比较特殊,打井时有的井是苦水,有的井是甜水。苦水井是不能吃的,只能用来洗衣服。因此,当时开封城内所有的水井都有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写着“苦水井”或者“甜水井”。平时家里吃水都靠人送,打了几天仗没人送水了,家里的甜水也吃完了。开封战役时大伯不在家里,父亲是唯一能干活的男子,因此枪声一停父亲就出门挑水。一路上国军将士尸骸枕籍,地上血流成河。走着走着,又看到一个国民党伤兵在地上艰难爬行,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恰在此时,两个解放军战士刚好从他面前经过,正在爬行的国民党伤兵停了下来,以乞求的眼神向他们仰望着,也没有说话。其中的一个解放军战士拉了拉另一个战士,两人一言不发,绕开国民党伤兵走了。第二天早晨父亲挑水时又看到那个伤兵,趴在一汪积水边,已经死了。

进攻开封的是解放军华东野战军的陈士榘部,当时装备很差,甚至还没有统一的军服:有穿八路军军装的、有穿便衣戴军帽的、有上身军装下身便衣的。武器也很破旧,可是士气高昂、待人和气、纪律严明。

善于运动战的解放军进入开封只停留了大概四、五天时间,然后就在一个夜里悄悄撤走了。那天早晨起来,街上一个解放军都没有,只留下满街标语口号。解放军撤走的当天下午,国民党邱清泉的机械化步兵第五军回来了。那天天气很怪,天空一边是乌云翻滚,另一边却是烈日当头。一开始,国民党军远远地打了几炮,见没反应就不打了。当时父亲跑到城门口看热闹,远远地望着排成纵队的坦克,“突突”轰鸣着,冒着烟;坦克后面是汽车,汽车后面还有戴钢盔的士兵。在乌云与烈日的衬托下,这支黑压压、又闪闪发亮的部队显得很不可一世。接着,国民党的报纸和电台就开始吹牛,比如《庆祝开封大捷——国军胜利收复汴梁》、《国军荣克开封城》等等。其实,国民党部队“荣克”开封时连一个解放军的影子也没见到。

国民党进城后学校又开课了。父亲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有个被炸毁的国民党碉堡,坍塌下来的水泥块埋住了一具国民党士兵尸体的上半身,只剩两条腿露在外面。由于当时是夏天,尸体在阳光的暴晒下很快肿胀起来,并且散发出一种甜丝丝的、令人作呕的臭气。父亲和他的同学们从那里经过时,为了躲避那种臭味,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就深吸一口气,再憋着气跑过那一段路。有几次不走运:风向正好顺着他们跑的方向,等他们以为跑过了那个区域而深呼吸时,立刻闻到了那股令人翻肠倒肚的可怕气味。

复课那天,同学们见面后格外亲热,互相讲述打仗时见到的惊险场面。父亲的同学在开封战役中也有损失,同在班上的两姊妹被打死了。那两姊妹长得很漂亮,时年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两姊妹的母亲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不久就疯掉了。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一章 峥嵘岁月(1850~1949) 十六、跑反

邱清泉的第五军再次占领开封后,继续在开封外围与解放军中原野战军、华东野战军交火,开封始终未能成为太平之地。当时父亲见到的邱清泉部是国民党的王牌部队:武器精良,从战车到士兵的枪支都是美式装备;士兵穿得也好,清一色斜纹布军装,军容非常整齐;生活也不错,住在美式帐篷里,吃着美军战时士兵口粮,经常从帐篷中扔出空罐头盒。邱清泉部并不像当年汤恩伯部那么骚扰百姓,但是也决不像解放军、八路军那样对老百姓那么和气。国民党与老百姓的关系,就像是水与油;而共产党与老百姓的关系,则像是鱼和水,这就是区别。

当时邱清泉的坦克部队就驻扎在华北运动场,我父亲他们几个经常到那里去玩。他们看到邱清泉的坦克群里有一种履带式装甲摩托车特别好玩:比一般的三轮摩托大不了多少,只能坐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开机枪,没有炮,两个人也不是全身都能坐进去的,上半身露着,前面靠钢板掩护。这种装甲摩托车,我父亲在解放以后的影视剧里从来都没见到过。当时除了邱清泉,开封城里还驻扎着别的部队。有一天,父亲他们几个小孩看到一队士兵走过,以为是第五军,就蹦着叫:“第五军!第五军!”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到他们跟前,俯下身子对他们说:“小朋友,我们不是第五军的,我们是车联队的。”于是小孩子们又欢呼起来:“车联队!车联队!”后来弄明白了,第五军是摩托化步兵部队,戴钢盔,军服是一般国民党军队的衣服;车联队全套美式装备,穿夹克衫。

第一次开封战役结束后,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就调走了,换来了张轸当省主席。当时,我父亲在街上看到国民党刷的大标语:“热烈欢送劳苦功高的刘主席,热烈欢迎张主席。”这位张主席在开封也没有待多久,到了一九四九年五月,张轸在汉口附近率领其所辖的第十九兵团起义,当时大伯恰好在张轸部队中,就参加了革命。张轸起义的地点在汉口的金口,现在成了一片大住宅区,叫常青花园。二○○○年,我们家在常青花园买了一套房子,先是我住了一年,我搬走后父母就住在那里。至今,常青花园入口处的张公堤(「注」张公堤是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修建的一座环绕汉口的大堤,这条大堤奠定了现代汉口的基本轮廓)上,还残留着一个基本完好的国民党修建的碉堡。

有了第一次开封战役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祖母想起来就有些后怕。为躲避随时可能烧来的战火,祖母决定带几个孩子回老家确山。但是,当时几个成年子女人各有志:大伯还在确山老家;大姑在省师范高等学校与一个进步青年张××(「注」实为中共地下党员)谈恋爱,不愿意走;二姑正上高中,准备跟学校一同撤走。祖母只好收拾了家里能拿得动的首饰、金银等财产和祖父的骨灰,带着当时尚未成年的父亲和叔叔一同南逃,家里委托给一个远房亲戚照看。那远方亲戚不识字,在看房子期间,把祖父一生积攒下的珍贵的线装书都拿去当废纸卖掉换酒喝了。

此时郑县、许昌一带均有中共武装活动,陇海铁路向西已经走不通了。祖母一行出了开封,向东先乘火车到徐州,从徐州沿津浦铁路南下到浦口,从浦口渡江到南京,从南京乘船到汉口,从汉口再沿平汉铁路北上回到确山。当时兵荒马乱,南下的火车列列爆满,就连火车顶棚上都坐着人,不时有扒火车的被挤下火车轧死轧伤。车厢里还有国民党的伤兵和散兵游勇,一路上怒骂声、哀号声、呻吟声连绵不绝。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人们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自己的财产和子女。等到了浦口,码头上等待过江的老百姓人山人海,而轮渡只有那么几条,根本就忙不过来,秩序非常混乱,不时有人为争抢渡轮掉入江中。

祖母、父亲、叔叔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一幅乱象一筹莫展。也算天无绝人之路,恰在此时,听到有人招呼他们。一看,竟然是曾与祖父同僚、时下在国民党海军部供职的李××(「注」军衔大概是个少将)。此人若干年前曾去过祖父家里,有印象但不熟悉。在李××的安排下,祖母一行随之一同过了江,在李××家中小住了几日。李××招待得还比较热情,只是其夫人仿佛显得有些不耐烦。看看祖母一行所带的大包小包,李××问:带着这些东西,一路上安全吗?祖母说不安全,成天提心吊胆的。李××便建议:现在哪里都不如南京安全,可以将不是生活必需品的包袱和祖父的骨灰暂存他的家中,等战局好转以后再回来取。祖母一听,当即就同意了。

李××帮助祖母买了到汉口的船票,又将三人送上了船;从南京到汉口,再从汉口到确山这一段路还算太平。只是时值战乱,轮船上人挤人,好多人连床铺都没有,就在过道、走廊甚至船顶睡觉。由于人多,轮船上也就不开小灶了,只有份饭。当时船上有四、五个国民党小军官,还牵着一条狼狗。吃饭时,饭是随便吃,但菜只有一份,那几个国民党军官觉得不够吃,就要人家再给他们打菜。但是菜是有数的,人家不给打,几个小军官也没有打轮船上的人,就在吃完饭以后,把碗和盘子一个一个扔到江里泄愤。

这时,我父亲看到地上有一份报纸,于是拣起来看,头版头条是一则新闻:《十七岁青年军游动目标一枪击中》,还配有一个青年军士兵的半身像。一看内容,说的是在无锡有个国民党伤兵抢商店的东西,抢了以后他在前面跑,商店的伙计在后面追,此时恰好被这个正在站岗的十七岁青年军士兵看见,抬手一枪击中了伤兵的太阳穴。其实这个伤兵罪不该死,但那时国民党已日暮途穷,指望着靠青年军来扭转战局,于是大吹青年军。国民党青年军多为从学生中招募,全套美式装备,待遇很高,连士兵的军服都是人字呢的。可是令国民党失望的是,他们寄予高度希望的青年军打仗特别不行,连杂牌队的战斗力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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