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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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九叔,一会儿让伙计抬着那棵血珊瑚树和我去拜见徐世伯,我们问他贷三万两银子,用这棵血珊瑚作为抵押。您老留在这费心清理火场,看还有什么可用的材料。让陈七去租几间不相邻的民房,我们收拾完了火场就组织伙计开工”。陈青黛脸上出现了一股和年龄不相符的英气。
九叔浑浊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平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陈青黛身旁,几排绿树被昨夜的烟火烤焦,已经失去了原来郁郁葱葱的颜色,但是一场雨过后,树根处依然会发出嫩芽,染得纱窗一片幽绿。
房子会有的,工厂会有的,草还会绿,树还会高,孩子都会长大。老人冲着陈青黛重重地点点头,他相信,只要老天给陈家留下哪怕是一个女娃,陈家的招牌就永远不会倒,永远不会。
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北平布政使郭璞在灯下奋笔疾书,几封火漆胶了口的信放在身边的篮子里,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关键时期,他要动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这是一个危局,混水中,无数大鱼小鱼四处寻找着大咬一口的机会,没有时间悲伤,他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
白天,郭璞忍住失去朋友的伤痛,吩咐人腾出一处干净的房间,安顿陈星和许浩达住下。他冷静的组织人手迅速清查火灾的原因和那一晚的损失,同时请驻扎在北平的官军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等,寻找李善平的下落。北平城中,一时风声鹤唳。股灾、火灾、李善平遇刺的消息被北平的两家报纸一齐报道出去,消息在郭璞的奏折之前传入皇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文臣武将都被朱元璋召集到一起,讨论朝廷的应对措施。大学士杜斅中气实足的朗读奏折声传出大殿,在红砖金瓦间回荡。
那是号称烟波渔叟的隐士,江南名士白正白德馨联合二百多个清流隐逸文人给朱元璋上的本章。不立于朝堂之上,他们认为自己的见解更客观公正。
“我主受命于天,首起义兵,救万民于水火。驱逐鞑虏,扫荡群雄,挽华夏于将倾。待天下一统,内修德政,尊儒崇圣,百姓安居而乐业。外遣猛士,守土卫疆,四夷畏服而来朝。陛下之伟业,虽唐宗、宋祖,莫及”。
‘到底是世间名儒,开头的马屁拍出的声音都不同凡响’。被从指挥学院请来,已经很久没上过朝的贤(闲)臣徐达皱皱眉头,一脸不屑。指挥学院培养出了学生一批批充实到军队中,他老人家桃李满天下。平时乐得不来上朝,这次朱元璋特地派人把他请来,徐达估计是有什么大事要问,谁料到早朝刚刚开始,大学士们就捧出了这篇开头全是阿谀奉承的马屁文章。
“臣等乃山野草民,本不该论及朝政,扰乱圣听,然古人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等不肖,近年来目睹北平新政种种时蔽,伤国根本,无力止之,故冒死上呈陛下以闻……。”杜斅读着读着,仿佛被上本者的拳拳之心所感动,嗓音已经变了调,带出了丝丝孤愤。
奏章中历数了北平新生事物和近年来开海禁、设海关、不禁止贸易所带来的种种恶果。其中以开启边贸,鼓励工商做为主要攻击对象。
“我朝自洪武十二年边贸开禁,工商得兴,人竟趋之,弃农从商,致使良田荒芜,礼仪崩坏。有奸佞之徒,见利忘义,官商勾结,内外串通,故而黄金外流,物价飞涨,此乃以倾国之力资敌之举,幸我朝伐高丽得胜而其恶不彰……。”。流畅文字,让一些官员不住点头,心中暗赞此本击中北平新政的要害。大明朝金贱银贵,人尽皆知。洪武初年,一两黄金只换四两白银,而倭国、琉球等地方,一两黄金可以换白银十两。如果船只好用,从海外向中原贩卖白银是个利润非常大的买卖,海关成立开始,就严禁了黄金的外流,但是,沿海可以出港的地方太多,有了巨额利润的诱惑,很多不法商人铤而走险,私下收购黄金出海,外边的商贩也在海上接应。导致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增长迅速,物价渐高。北平新政发展工商,百姓手中的余钱也多了,需求增加,构成了物价上涨的另一个主要因素。一些以卖文为生的幕僚和下级官吏对此最为不满,他们的收入依然没有变化,日子逐渐和富裕的百姓持平。去年已经有人上本启奏此事,被朱元璋放到一边。
接下来的攻击更是伤到筋骨,孤愤已经变成了痛斥,在大殿上震荡起清晰的回音。“近来又兴办机织,半日断匹,机布平整而宽大,致使土布滞销,妇女无事。山东、河北等地,男不耕,女不织,人皆言利,不知纲常为何物,不尊斯文之威严。更有刁民,见种棉利大,竟毁苗而种棉……”。机织布除了出口外,对农村的冲击几乎是颠覆性的,男耕女织的习惯保持了这么多年,突然被打破,让很多人茫然失措。许多家庭失去了一笔重要的资金收入,手织的布再好,也比不上机器织的均匀,特别是松江府近年来出的布,细软而结实,几乎垄断了江南一带的市场。种植棉花的巨大利润使很多北方旱田农户放弃了种植小麦等传统作物,一些地主居然要求所有佃户必须改种棉花。白正这篇奏折里,陈述的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南阳,一队衣衫褴褛的饥民向城市涌进,马路边,到处有倒下的饿殍,棉花茂盛的生长着,有的已经形成小小的骨朵。领头的是个男人,间或转上一轮的眼睛证明他是一个活物,残破的衣服已经遮不住他的身体,跨下的男根软软地耷拉着,揭示出他的性别。
马上就要进城了,已经看到了城门口的牌匾,城里知府大人下令开仓放赈,他们从小村子里闻讯赶到府城,不知走了多少日子。村子遭了水灾,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可是,一石米已经涨过一两银子,并且不是哪里都买得着,有些地方,有钱也无处买米。
“扑通”,人群中倒下了一个老人,大家麻木地从他身上跨过去,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还生存于世间。烟尘弥漫着,遮住倒在地上人圆睁的双眼。
大学士杜斅的声音继续在皇宫的红墙金瓦间回荡。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被惊飞,哇哇叫着飞向半空。盘旋了一会,又找地方落下。
“夫天行四时,春夏秋冬,地乘天气,生长收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故圣人”畏天命“。朝中奸佞,悖行天道,谋夺造化,令冬生夏菜,春出秋实,以不时之物邀宠。更为一己私欲,贪得无厌,广开矿山,大伤地脉。天地怒而鬼神惊,妖星裂天,太岁出地,旱涝雹霜虫五灾接踵而至,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群臣中传出一阵切切私语,众人纷纷议论着最近种种古怪传闻,有人心里暗暗和史书记载的灾像比较这些是不是亡国之徵。白正等人说的情况,在今年在个别地方的确有出现,今春气候变化剧烈,很多种植春小麦的地方都遭了灾,官府的赈济也只能发放到州县一级,再向下就只能听之任之了。况且很多州、府的粮库的确没多少存粮,这几年种植棉花获利大,百姓都弃粮而种棉,粮价渐渐走高,有些豪绅趁机囤积粮食谋利,水师不时在海上截获私自运粮出海的商船,种种机缘巧合,让今年粮价一直居高不下。
是需要拿出点力度整治一下了,皇上不提重农抑商,那些商人所作所为马上就反上了天去,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公开和乡绅叫板。贩卖物品的价钱也虽行就市,想变就变,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
“由此观之,新政乃误国害民之道,草民斗胆恳请陛下尽罢新政复旧制,重农抑商,裁撤边贸,严惩鼓吹新政之罪魁,驱逐弄奇技淫巧之奸佞……”
武安国站在文臣队伍中,静静的听着,王飞雨,李陵,李善平,一个个好兄弟都远去了,他麻木的心里仿佛已经不在乎更多的打击。况且有些错误的确与他有关,他必须有承担这个责任的勇气。
一群不知名字的黑鸟在天空中盘旋着,遮天蔽日。京城酒楼的戏台上,狄浦斯王对着太阳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从此永远走进黑暗。
“施粥了啊,高大善人施粥了”,南阳城内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大声叫喊。伙计端出一缸热气腾腾的米粥,立刻被饥饿的流民围住。
“一个个来,每人一碗,别抢,别抢”,家丁大叫道,看见几个骨骼比较粗壮的男人,立刻开始招呼道:“我家老爷好心招募流民,去南洋发财,凡愿跟从着,每人录用后可预支白银五两,糙米二石作为安顿家人费用,愿者从速,愿者从速……”。
几张没有表情的脸听见,泛起一阵微黄。
第二卷大风第八章政治(五)
政治(五)
风乍起,惊飞一空白鹭。京城的戏台上,戏子在咿咿呀呀的吟唱,台下,无数人泪眼婆娑,遥望俄狄浦斯王对着太阳刺瞎双眼,从此永远走向黑暗。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洒进大殿,房间内的尘埃在半空中折射出光的影子,随文臣武将们的争论声音上下跳动。
在争论中颤抖的,还有窗外那如画江山。
“白正所奏极是,此番我泱泱大明,天朝之军,不敌小小亡国鞑虏,实乃新政不得人心,兵无斗志,……”王本和杜斅早就商量好了一般,杜学士刚刚朗读完白正的奏章,白须颤抖,意犹未尽。王大学士立即走出文官队列,跪倒在地,高声启奏。历数新军无能,边塞丧城失地。当年管仲治齐,诱导百姓逐利。齐桓公身后,齐国与敌国交战,有人扔珠宝于地上,齐军为了抢夺珠宝自相残杀,大乱,被打得溃不成军。今天边境上明军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实际上是蹈了齐国覆辙,所以必须追究发起北平新政者的责任,以谢天下。
有人不甘倒武的功劳都被他人抢去,赶紧上前唱和。皇上对武安国不满是明摆着的事,如今既然有人起头,说不定还可以趁此立上一功。墙倒众人推,先前大家虽然看不惯,无奈震北军功劳太大,谁也不敢对北平新政指责太多,如今边境有警,天灾四起,正好趁机把北平的势力连根拔起,虽然他们目前看来还没太多威胁,但是总让人隐隐觉得不安,特别是那些对圣人之言似是而非的歪曲,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对于隐患,还是消灭在萌芽状态最好。
新入阁的大学士吴沉看着争先恐后的几个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角透过队列,悄悄的向龙椅上望去,御案上,朱元璋的脸色阴情不定。
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吴沉忍不住叹气。如果是白正单独奏本,而没有两百多江南儒士的联名,这一本足以致武安国于万劫不复。去年十二月天狗吞日,今年水旱连灾,边境危局,可以借天怒人怨之名请万岁下旨,废除北平新政和周围行省对北平新政的效仿行为,最差也能治当事人一个祸害百姓的罪名。而两百余人的联名,看上去阵势壮观,实际上犯了为臣子的大忌,对方完全可以反击说是一群腐儒勾结起来扰乱皇上视听。结党营私,在历朝都是君主的忌讳。况且前年刚铲除了胡党,皇上岂能容忍其他读书人再起波澜。
再者,攻击新政,只需攻击其一点,切莫涉及其余。那不时之物,古训虽然认为其仅仅作为供奉祭祀之用,不可等百姓餐桌。但上致皇帝,下致庶民,多少人这一年以品尝此物为人生快事,把它摆出来作为攻击点,不是把皇上也扯进去了吗。这个白正,真是个迂夫子,本来这几年,各地名儒和伯文渊论战,纷纷败北,只有他还略能支撑,谁知此人只会就事论事,对政治居然也是一窍不通。王杜二人以白正这篇文章发难,弄不好要自食其果。
吴沉越想越担心,开始慢慢寻思如何把众人从误区中拉回来,最好,还要变害为利,充分利用这次群情激昂的机会。
“万岁,臣不敢苟同白正所奏”,掌管禁军的宿将李文忠跨出一步,宽阔的肩膀一下子把几个仍在喋喋不休的文臣映得十分瘦小。
“讲”!朱元璋点点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一向少言寡语的外甥,面沉似水,不知是生谁的气。
“我朝自燕王献如画江山图以来,整饬军备,一战复辽东,再战平云南,兵威甲于天下,岂能因小小挫折而自敛羽翼。边境之战,不过是鞑子趁我不备,侥幸得手,实在不足为惧。今十万禁军装备齐整,臣虽不才,愿将五万禁军直捣黄龙,提脱古思帖木儿的头颅献于陛下殿前。至于那臊扯不休的无知之徒,如果真有半点儿忠心,微臣愿和他们一同上阵,看看他们杀敌的功夫能否及说话之三分”。这几年禁军在朱元璋的优先政策之下,装备极为精良,李文忠认为保卫京城,一半禁军绰绰有余。另一半禁军不如到北方前线和蒙古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实战经验不会在训练中得到,养而不用,必为娇兵。几次和朱元璋提出,朱元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