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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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让别人形成这种依赖。在他的意识里,清官和明君对国家的危害更大,一万个清官比不上一个完善的规则。
听见郭璞说及股市,武安国从沉思中回过神,笑着回答:“要是凡事都靠别人来做主,我看谁也帮不了他们。我要是能一步到位把什么都替他们打算好,那我真就成了神仙了,可惜我没那个点石成金的手指头。咱们先慢慢来,把他们从北平卷走那些钱让他们主动吐出来,然后么,大家再坐到一起制订规则,就看大家经历过这一次,能不能学乖吧。”!
“也该学乖了,这次江浙那帮混蛋把股市打成这样子,谁还想再来一次。赢回这一盘,我们马上撤出,让詹氏兄弟出面号召大家重新修补规则,重新来过。那两个家伙都不是厚道人,只有不厚道人才能杜绝不厚道的事情发生,君子制订的规则肯定比小人制订的漏洞多”。想起詹氏兄弟,郭璞就觉得好笑,和张五、杨大、徐志尘这种人不同,这两兄弟只要是能赚钱的买卖,绝对不会落在别人后边,并且从来不介意把合作者想得更坏一些,所以他们签订合同想找点儿漏洞真是很难。
武安国也觉得这兄弟有意思,居然能利用一切可利用条件,骗晴儿去河南告状这主意就是詹臻提出并亲自执行的。这样,即使朱元璋对郭璞向武安国求援不满,也找不出毛病来,有人告了这么大的状子,武安国作为钦差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那哥两个快成北平首富了吧,整个北平,真找不出第三个这么能抓机会还不让人讨厌的人来”。武安国放下议事记录,笑着问。
“差不多了,北平本地商家,他们仅仅排在张、杨两家后边。难得这哥两个仗义,从一开始就坚决站在北平本地产业这边。外来的实力最强的还是徐记票号,上午那个高胖子实力不弱,就是做得买卖龌龊了些”。郭璞对詹氏兄弟的大局观比较满意,以他们那种能赚到手的钱绝不放过的头脑,这次居然肯临阵不倒戈,实在不容易。
武安国却不嫌高胖子的买卖龌龊,既然律法没规定不准买卖人口,那做人贩子也不算过分。虽然他主张人人平等,但是主张归主张,法律归法律,二者从来不能混为一谈,在自己的主张未被这个时代的法律接受前,他只能规范自己怎么做,却他自己无权强制别人做什么。况且在他那个时空,独立宣言的领袖还是个畜奴者。
“李兄在信中对高胖子评价很高,下午人多,我不敢让大家看到上面的内容。李兄认为胖子人做事出发点虽然龌龊了些,但行事的结果却有利无害”。武安国取出李善平给他的信,放到了郭璞面前。
郭璞笑了笑,把信推给了武安国,私人信件,即使再好奇,他也不会看,这是他的做人准则。“李先生对高胖子提出的交易怎么说”?
“卖”,武安国回答得干脆利落,“能给敌人制造麻烦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况且即使我们不卖,他们也会从别的渠道走私,与其这样,不如我们控制住这个渠道。况且我们的制造水平和能力在不断提高。李兄认为最好让帖木儿对我们的武器形成依赖性,这样他自己就不会下大力气召集人琢磨,我们随时可以卡断其武器供应,让他永远不敢打大明主意”。
“那贤弟认为如何”?郭璞见武安国回答得利落,明知故问。
“我当然希望卖,这第一笔交易我就能做主,辽东战局一缓和,我们先把第一笔交易完成运出去。以后的交易就看皇上的眼界如何了。郭兄不已经答应他们了吗,我支持你就是,不过你这手特别像奸商的做法,可不是儒者所为”!武安国回答得毫不犹豫,末了还不忘记嘲笑郭璞一句,郭璞不承担出售军火的责任,把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虽然作为好兄弟武安国能理解其中的无奈,嘴巴上还得找一找平衡。
“我当年求学的时候问师父,什么叫儒者。师父说,儒者首先必须是个仁者,仁者爱人,连爱人这一条都做不道,则为小人之儒。你在科学院翻译的那些书我看了,里边有很多道理和儒家大道不悖,纵使夷狄之邦都知道的道理,偏偏我们这些圣人门下把它给忘了,只记得如何去争权夺利。你这次来,和伯文渊好好聚聚,他对新政推行颇有意见,你们交流一下,应该会有收获”。郭璞拿出晚上大家一同制订的行动计划,一边翻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从李善平家出来,大家都没有回府,草草解决了晚餐,直接开始商定下一步动作。李善平提供的资金给了大家更充足的信心。这次不但要让骚扰北平新政的人刹羽而归,而且要把他们打痛,痛到下次不敢再胡来。
“是么,这个伯文渊名头可真大,文章都传到皇宫里边去了,难得的是皇上看了还叫好,我当时都替他捏一把汗”。提起伯文渊,武安国非常熟悉,这个著名的儒者是唯一一个将古希腊精神吃透的人,作为北平复古运动的领军人物,他承担的风险不比武安国少。
“我劝他把那些犯忌的话都删掉了,他老大不乐意,说你看了,肯定会支持他的意见,特别是关于平等,我认为他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了。我现在只是不敢让其流传,太明白了就成了人家的靶子,我们吃饭得一步步来,太急了,反而势得其反”。郭璞有些问伯文渊的安危担忧,同样是新政的支持者,伯文渊的师弟周无忧就比伯文渊圆滑许多。
“如果真这样就好,没关系,推说是翻译的不就行了吗,就像兵家皆称出自孙武,杂学皆称来自鬼谷子一样,让伯辰改个波斯名字署在书上,即使朝廷怪罪,也找不到谁执笔”!武安国笑着给郭璞出了个馊点子,匿名发表。反正伯文渊不喜欢钱,为了让文人们替自己说话,詹氏兄弟、张五等人没少给北方一些有名的儒者上供,伯文渊向来分文不取,保持着文人的清高和独立。
郭璞喝口茶,清清嗓子道:“伯辰说,历代儒者,如同坐井观天一般在朝廷上画个圈,然后把天下无论贫穷富庶,分成几块,不顾条件区别推行所谓的最佳治国之策,其实都是为了个人功业祸害老百姓。后人发现其制度不合时宜,修改的时候却依然靠爬到高位,闭着眼睛画圈的手法同出一辙,不败才怪。远的有大书呆王莽,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画大圈。近的有小书呆王安石,做了皇帝的老师就以为自己臆断出来的东西无限正确。我们要是以为执掌了国之权柄就可以把北平之政推行于天下,就是小呆笑大呆了”!
武安国在自己那个时代只听说过王莽是个奸贼,王安石是个改革家,从来没听说过“书呆”这个评价,十分好奇,开始还认认真真地听着,最后却听编排到自己,差点把一口茶呛出来,咳嗽了几声,笑道:“我们怎么呆了”!
“伯文渊说,你那些东西,出自西方诸国者多,不过是在上边改了改,添了些枝叶。但是未免急于求成,适于一县的,未必适于一州。适于一州者,未必适于一府。淮南之桔,淮北为枳,天下之地未必尽如北平。治国之道,要抓其更本,因地制宜,而非流于形势”。
伯文渊的见识的确高人一筹,武安国心里最不安的就是新政的推行。靠皇家是没有指望的,有些东西和朱元璋的家天下概念根本就是悖道而驰。靠自己在科学院东鼓捣一点,西鼓捣一点儿收获亦不大,动摇了帝国的根基不假,到底什么时候能让帝国变质难以预料。在朝中,支持自己的人如太师李善长等虽然不知道自己最终目标想做什么,但是都认定了自己所做之事对国家有益,所以不遗余力地把自己向高位上推,希望自己能在哪一天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阻力地推行新政。驸马李祺一路上教自己的全是做官的权谋,可谓用心良苦。但改变现状真的有一条绝对正确的路吗?至少武安国自己没看到。周无忧劝其立言,武安国的本意是从下边打基础缓慢推进,曹震和郭璞的想法是制订有利的制度来保护新政,都有道理,但都有缺陷。大明实在太大了,各个地方都不一样,北方如北平这种地广人稀,矿藏丰富的地方有按照自己那是时代的概念实现工业化的可能,南方水网密集的地方却未必适合重工业。如果在那里发展轻工业,产品利润太薄不说,帝国目前这种交通状态下流通成本又太高。
想到这些,叹了口气,武安国幽幽地说道:“这个伯文渊说话全说到点子上了,可没一句是给我想解决办法。这些问题要是能一下子解决,我还被憋在京城干什么。我觉得当今圣上虽然杀戮重了些,但确实也在努力寻找一个长治久安之策,只是他找得方向更差”。
“是啊,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想,我们追寻的平等目标是没错误的,虽然圣人未曾提及,但是圣人那个时候和我们这个时候差别应该很大,我们这个时候的东西估计圣人想都没想到过。只是我们如何去实现这个目标,或者去靠近这个目标,实在没有头绪。现在皇上还需要北平,北平之事稍微出点格还能担待,哪天外患除了,皇上改变了念头,这些商家再没能力自保,北平新政就危险了。每念及此,我也是忧心如焚啊”。郭璞长叹了一声,以其切身体会,做这种可以富民的官是最舒坦的。百姓有了钱,日子也会安分些,千斤之子,不死于市,古人说得很有一些道理。可偏偏有人不愿看到这种轻松,不愿看到布衣麻鞋者与他们平起平坐,讨价还价。
二人都有些黯然,这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时代,作为插入这个时代的人和早期的觉醒者,精神上都是最痛苦的,偏偏这种痛苦还无人能理解。所以才有伯辰的放旷,詹氏兄弟的疯颠。打碎旧的容易,建设一个与过去不同的新制度,难。
长夜难眠,烛光伴着思索,北平彻夜无眠的,又岂止是他们兄弟两个。
在北平城的西北风水最好的宝地,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大宅院同样是灯火辉煌。张五哥坐在躺椅上,前年续弦的夫人给他轻轻锤着腿。喝了口浓茶,张开酸涩的眼睛,五哥对外边问道:“正文,帐清理出来了吗”?
“快了,马上就好,第一遍数已经有了,现在正在算第二遍”,张正文大声回答道。院子由张正文自己设计,老张五亲自拍板,整个北平中独树一帜。前面的几排房子作为张氏商号各个分号掌柜的办公室,中间这排是大帐房,后边穿过花园才是张家大小的起居室。老爷子张五岁数虽然大了些,脑子却还够用,精神头实足。今天从郭璞那里回来,连夜派马车召集了二十几个打算盘的小伙计和四五个管帐先生,核算张家今年各个矿山、工厂和商铺的实际经营情况。
“先把那个粗数拿来,让我看看”,对自己的孩子,张五不会客气。
张正文掀开门帘子,和小妈打了个招呼,将一个厚厚的账本递过来,总掌柜田老先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坐”,张五吩咐了一句,打杂的小厮赶紧给二人搬过椅子。
翻了一遍,看看和上个月汇总的比较,老张五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就这些了吗,我们可动用的余钱最多能有多少”。
“回老爷话,就这些了”!田总掌柜忐忑不安地说,“因为股票下跌的缘故,这几个月我们能投入的银子不多,所以收益也受了影响。到现在大概帐面上有十三万左右流水,年底可到十五万,扣除了给大家的红包和其他各地官府打点费用,大概能剩下十一万挂零,如果按合同分红,我们就只能动用八万左右了”。
老张五有些失望,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数字实在太少。沉吟了一下,说道:“正文啊,我们今年秋天准备开新矿和起高炉的钱如果不投,能挪出多少银子”。
张正文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图,回答道:“爹,我们如果把开新矿和起高炉的钱提出来,估计还能省下二十几万,但是马上就农闲了,上冻之前刚好是雇人开新矿的好时候,材料已经着手预备,我已经吩咐人去打听行情去了”。
“收了吧,几个新矿和新炉都先停下,把钱挪出来按武侯爷的安排用,明年再说新矿的事情,反正藏地底下也跑不了”。张五摆摆手,说出了自己仔细考虑后的意见。
掌柜的吃了一惊,三十万的资金,可不是小数目,商家运作讲究的是快、稳、准、狠,耽误上一年,黄瓜菜都凉了。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劝道:“老爷,永平府现在开矿的和起炉的商家可不少,我们动手晚了,后年利润未必是我们的,何况你这次把资金全拿出去,我们周转也不灵,一旦这钱年底回不来,到时候有些事情花销怎么办”?
张五看了看田总掌柜,坐了起来,“他叔,如果年底收不回来,我们就把北平的冶炼厂转让出一个去,反正不会亏待了大家,武侯的事情,咱们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