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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塵世羈-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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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胤笑,打開盒蓋看了一眼,轉手遞給我︰“這是十三弟的主意,他說你必定喜歡。”

胤祥?

盒子拿到手里出奇的沉,邊緣粗糙扎手的原木還散發著森林的氣息,樱直鶝觯N種跡象都透著神秘——什麼枺鲿@樣送到皇帝手中?

揭開盒蓋,原來盒子是雙層的,夾層塞滿了碎冰,里層靜靜躺著……一朵潔白的蓮花?

溫暖的陽光斜斜移到湖面,粼粼波光映著她每一片花瓣,白膩如象牙,透明如嬰兒的皮膚,她正脆弱而倔強的盛放。

“……找了天山的采蓮人,從雪山上連根帶土和冰一起鑿取,選出十數朵含苞未放,根系完整無傷的,連土放進木匣中,拉上兩車冰,沿途隨時換填,按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呵呵,凌兒,別這麼瞧著朕,朕可不是昏君,這都是十三弟遣了他門下幾名最得用的人親自去辦的。”

“不,皇上……我只想問,為什麼?”

無法形容這種震驚感……我一直以為胤祥應該早已把那當作一場偶然發生在寂寞邊疆的夢,一笑置之于陳舊的記憶中任它被時間沖走,但他,卻在這種時候,在雍正元年,在繁花滿眼的京城,送給我一朵雪蓮!

“你再也猜不到的……十三弟說,雪山險峭孤寒,獨拔于世,人人敬而遠之,鳥獸難至、寸草不生……再洠в斜人咛幉粍俸乃诹耍瑓s偏偏有一種最精致嬌弱的花兒,獨獨能與之相伴,使之不至于寂寞……”

胤拉過我的手放在他臉頰上,看著我︰“他說,這是獻給你我二人的。”

所以才有了當我注目于胤祥馬上彎弓的身影時,胤對我的凝目,那時他已經知道胤祥正在為我們采這朵雪蓮……原來從洠в羞^什麼铡猓驗槲覀內齻,都太了解彼此了。

“凌兒,我,真有冰山那麼可怕?十三弟,心胸坦蕩、義氣深重,是個可以托付性命的直漢子、真英雄,太醫卻說他脾傷邪寒,肺勞憂戚,脾主思、肺主悲,病根兒似為思懀e,我不明白……”

胤痛心的搖搖頭︰“在草原上,說他憂懼郁結,尚屬人之常情,可是現在?……”

摩挲著他的臉頰,我反而笑了,雖然只是苦笑︰“胤祥是個傻小子,你何嘗不是呢?上次太醫不還呈了平肝明目的藥茶方子?肝主怒,登基以來,你有幾個日子舒展了眉心的?歇歇吧,如今總算是新朝初始,氣象一新,都會好的……”

  流光(下)

好不容易哄得胤清清淨淨歇了個中覺,大臣們已經到了,讓李德全擋了再擋,終于張廷玉和廉親王聯袂來請,說是太後震怒,舊病復發,已不省人事。

我這才知道,此去遵化,眾人隨行,回來時,皇帝卻命“皇十四弟”、貝子允留遵化守陵。正好議政大臣、皇十七弟、果郡王允禮上了一道“允等結黨亂國等事”的折子,皇帝又將允隨行家人雅圖、護衛孫泰、甦伯、常明等拿送刑部,命永遠枷示,並“伊等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枷”。

一年前還門庭若市的大將軍王府,就這麼人散樓空。皇太後從剛剛回京的眾人口中得知此事,驚怒交加,氣血攻心,就此一病不起。

要離開圓明園,住回宮里,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但胤只拉著我說了一句︰“陪著我,凌兒”,我就隨他回到了紅牆黃瓦中。

太後病重期間,胤祥掙扎著起來幫胤料理國事,向我笑話阿依朵在園中馴馬、放風箏等等糗事時,言笑晏晏,一切如常。

拖到五月,皇太後病重,要見允,皇帝急傳其回京,但當他趕到時,太後已經去世。皇帝加封其為郡王,稱其“無知狂悖,氣傲心高,朕唯欲慰我皇妣皇太後之心,著晉封允為郡王。伊從此若知改悔,朕自疊沛恩澤;若怙惡不悛,則國法具在,朕不得不治其罪”,仍將其發落至京外的湯山“看起來”。同時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命皇十五弟、貝子允代其往駐景陵”。

六月十五日,青海和碩特蒙古親王羅卜藏丹津叛亂,正式與朝廷駐軍開戰。因軍務緊急,雍正皇帝正式在距養心殿幾乎只有一牆之隔的屋子里設立了“軍機處”,親自抽眨耸秩腭v,隨時處理各種文件。

紫禁城又逢國喪,重新布置回白布素幔,王公大臣們又取掉剛剛戴上兩個月的頂戴花翎,穿回孝服,太後葬儀未及舉行,對于皇室兄弟命叩恼痼@未消,西邊戰報已雪片般飛到胤案頭,軍機處人人忙得腳不點地……歷史的驚濤駭浪卷過每一個人,京城的酷暑盛夏來臨,我卻只把那雪蓮放在梳妝台上,看著她一天一天干枯萎謝了。

朱紅的宮牆內熱浪滾滾,養心殿跪了一屋子的人,個個衣冠整齊、汗濕重衣,只有地上磨得光可鑒人的青磚涼意可嘉,被撐在上面的手印出一塊塊汗跡。

皇帝手中蘸著朱砂的筆在微微顫抖,我留意看了一下,低頭想了想,從?子間出來,宮女正七手八腳從井里拉上剛從新疆庫爾勒進的香瓜,因為我夸他謹慎得力而被皇上眨麃砦疑磉叺母呦矁赫龔呐群玫乃飹r亮個大的細細切片裝盒。

“皇上氣得不好,恐傷龍體,李公公,這個就拜托你了。”我親自托著果盒,代從枺w退出來的小宮女央求李德全。

李德全愁得皺起滿臉的褶子,探頭看看半開的門里噤若寒蟬的王公大臣們,拱肩縮背的捧著果盒進去了,腳下洠в幸稽c兒聲音。

這果盒還是我想出來的,受了那雪蓮的啟發,在盒子下面弄一個夾層,塞滿宮里每年冬天都會用玉泉水凍下來夏天解暑用的碎冰,以湘竹編制成小屜子隔開,水果就能直接取到冰的涼意卻又不至于沾上碎冰渣。胤大為贊賞,吩咐打造了一批,用來裝上新貢的水果賞人,是大臣中難得的容寵,他自己也去哪里都叫人帶著,消暑解渴,也去去炎熱天氣里的煩躁之意。

李德全悄悄跪到御座旁邊,舉起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小太監把盒蓋揭開,里面是金絲棗、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香瓜五樣水果,皇帝放下筆,用銀叉子叉了一塊梨在口中嚼著,似乎氣順了些。

“這麼多官員彈劾李衛說他在江浙斂財,無不危言聳听,仿佛大清要被李衛折騰垮了,為什麼朕卻听說他在那里推行的新政,百姓無不欽服?他找炭N紳們要的銀子,不過少蓋兩個戲樓子就有了,于我朝廷卻是西北用兵糧草生死攸關!反思之,滿朝大臣中,有多少到如今還虧欠著國庫的銀子?袞袞諸公,上欺朝廷,下逼百姓,大清江山垮了于你們有什麼好處?嗯?!”

“滴答”不知哪位大人汗水滴落到地面,也洠в幸粋人敢抬袖子擦擦。

“……抄了不少家敗壞我朝綱的墨吏,竟一點兒震懾也無,諾敏以一屆巡撫大員的身份,公然借上幾百萬銀子假充庫銀欺瞞朝廷,欺君!張廷璐拜了天地先拢灾骺忌矸輳碾奘掷锬眠^考睿D手就去街頭叫賣斂財!良心都叫狗吃了!他們這是掃朕的面子?這是在敗壞我大清江山!”

他轉頭看看果盒,語氣突然異常溫柔︰“為難衡臣了,累了這麼些年,如今還要稱病在家躲著……新進的荔枝和香瓜都不錯,李德全,你把這果盒送去張廷玉府上,傳朕的口諭,就說朝廷少不了他,會考弊案已經結了,用了朕賜的水果,還回軍機處把差使當起來罷。張廷璐嘛……”

他站起來,一臉嫌惡︰

“腰斬。屆時百官隨朕前去觀刑。”

說完,拂袖而去,留下滿屋子頭也抬不起來的官員伏地顫栗。

回到後殿,胤祥已經等在檐下蔭涼處,一見皇帝過來,立刻打打馬蹄袖要跪下,胤順手拽住他的手臂,拉他進殿︰“里頭有冰,你偏在大太陽下站規矩做什麼?再有一次,朕饒不了這些洠чL眼的奴才。”

胤祥笑︰“皇上還在熬著,臣弟怎能先歇著?不怪他們。”

胤是個事事講規矩、有約束的人,不但大小事情上愛面子、有極強的控制力,在打扮穿著上也一向講究,大熱的天也不肯隨便,所以他身邊的人,從皇室王公到太監宮女,個不得不衣裝整齊,領子袖口捂得蒸凰频摹X废楦巧钪@一點,整整齊齊的穿一身親王服色,外頭套上白褂子孝服,一層層裹得跟粽子差不多,帽沿往外沁著汗珠。

冰果盒一次都會攢上好幾個備用,我見胤忙著在問“方苞可啟程了,鄔先生可有消息了”,便自作主張取過一個來,雙手奉到胤祥座前,胤祥作惶恐狀,起身要辭,胤摚'手,三人相視一笑,胤祥才坐下道︰“方先生還是不肯回京,安徽巡撫派了大車天天候在方先生後頭跟著,他偶爾到書院講學,平日都在家中椋чT著書,只推自己前幾年在拢鏍斏磉叞镜脽舯M油枯,不堪其用了。鄔先生嘛,李衛有密折進呈,今兒才送到臣弟手上的……”

胤祥捧出密匣呈上,這個小盒子打制精密,邊角包裹著 亮的的黃銅皮,打著黑鐵鉚釘,它的鎖具這個時代精密復雜得很罕有,鑰匙都只有兩把,皇帝和有密折權的大臣各執一枚……打量著這個專制統治下有效的極權工具,我突然覺得好笑。

他們都偏執于權力,權力的表現無非在于控制,但一個人,區區肉身,到底能控制多少去?秦皇漢武、成吉思汗,自以為控制了極大權力的人,其實已經被權力控制,他們最後甚至無法左右自己的命撸O銖算計著權力就是他們的滿足感來源?但我卻想不起胤曾幾何時為權力而快樂過……

胤祥見我微笑,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道︰“皇上,听阿依朵說……”

胤見他看我,也一臉嗔怒的看看我,凶巴巴的說︰

“笑話!方先生和鄔先生洠д衼恚拱阉懦鋈ヘ澩媪耍嫌朕操心的不夠嗎?”

胤祥低頭做個鬼臉,我只是一笑——雖然從未試驗過,但我猜,說服胤應該不是太難。

夏天日長夜短,宮門下鑰時分,天色尚未黑透,宮苑中樹梢輕輕點頭,有了涼風。我吩咐把窗戶都開了透透氣,只著輕羅小衣,執紈扇,在前後殿之間的不大的綠地中尋找一點兒清涼。

四下靜得一點蟲鳴聲也無,站在溶溶月色中發了一會呆,想到這里面的緣故,又獨自發笑起來︰還在康熙末年,胤管著內務府時,認為蟲鳴吵簦В谑窃O立了一個叫“粘竿處”的衙門,把宮中、暢春園等地的鳴蟬、蟋蟀等叫得讓他煩躁的蟲子都粘掉抓走,用做捕蟲的粘竿就成了這個部門的名稱。連蟲子都要趕盡殺絕,果然是個專制、霸道、小心眼的家伙……

有人好象在笑我,角門處假山石的陰影下,我想著的人正看著我笑︰“朕瞧你半天了,想什麼心事呢?”

“在想你呢。”也不行禮了,只瞧著他笑,“皇上怎麼就回來了?不是該去皇後宮里的嗎?”

“還有許多折子洠Э茨亍必凡惶娬f這個話睿哌^來握著我的手,“你倒賢惠起來了?”

“不,我一點兒也不賢惠,我就是個‘妒婦’。”佯怒把嘴一噘,“黯然”低頭道︰“可誰叫你是皇帝呢,朝廷在西疆如此倚重年將軍,皇上理應對年妃姐姐多加榮寵。這半年瞧皇上操心勞神的,人都瘦了一圈兒……”

靠在他肩上,手指在他胸前無聊的畫圈,享受讓他無語的一刻。今晚皇帝本來是去年妃宮里賜筵的,但年妃又揣度著把皇上送到了皇後宮里,皇帝只好叫了一眾後妃賜以家筵——這些都是高喜兒探听來的。其實我對高喜兒的性格完全不能理解,但他就是我想象中宮廷生活必需的那種“奴才”,擅鑽營、包打听,我想不到或不屑于去關注的小心思,他都有。原本還想把容珍要回來的,但她受刑後再次被眨蓵r,懾于皇帝天威,洠в幸粋宮房敢要她,敬事房只好將她打發到宮外的莊子上配人了,那時我正在圓明園,回宮想起這事再打听時,已經來不及了,讓我惋惜很久。

西北戰事起,皇帝開始偶爾去年妃宮中,平時也經常有賞賜,但年妃原來與她哥哥飛揚跋扈的性格完全不同,在宮里很有“柔淑”的名聲,賞物都分給了其他妃嬪,皇帝去她宮中,三次倒有兩次被她推給了皇後,兩次中又有一次被皇後“分配”給了其他妃嬪——從高喜兒那里听說這情景時,我駭笑良久,一個皇帝對于他的妃嬪來說,到底是什麼枺鳎烤尤豢梢曰ハ嘀t讓、平均分配!只是這又讓我發現自己有多麼不適合後宮生活,不由得嘆息了。

雖然心理上早已有過足夠的準備,但身體上的反感很難徹底消除,每次皇帝從她們那里回來後的幾天,我雖竭力克制,還是不願讓他靠近我,看著他無辜的嘆息,我又覺得不安不忍,這也是這個夏天分外讓人覺得悶,讓我想念江南的原因。

“皇上,現在圓明園是什麼樣子?湖面的風清清涼涼拂過小樓,山谷里會不會有很多螢火蟲?還有一定可以看見漫天星斗,我最喜歡的,就像……那個晚上一樣亮的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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