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羈-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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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重檐四角攢尖頂的皇家戲台,台上的戲依然熱簦Вㄏ碌膽騾s恐怕正要開始,多少人的榮辱沉浮、身家性命密切相關,比台上那些戲相比,扣人心弦何止千萬倍?最後看了一眼盛裝濃妝,在明亮的燈光中端坐得如廟里神像的皇後,她的右手以完美的方式輕輕搭在左手背上,每只手上三根長長的“指甲”珠光奪目,一動不動,仿佛听戲入了神,又仿佛什麼也洠Э匆姟
皇帝走了,她就是鎮場的人——皇後是一個政治職務,也真難為她,今夜恐怕要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端坐到底了。
胤不喜歡听戲,我怕熱簦АL貏e是從熱簦У牡胤诫x開,我總能敏感的捕捉到異常的寂寥——離開唱戲的那個院子才兩條走廊,戲台上的唱詞科白,每一個字依然听得清清楚楚,空曠的宮殿建築無人處卻已被無比強烈的襯托出過分的幽暗寂靜。
就在穿過兩殿間最後一道走廊時,我急遽收步,拉住前面匆匆引路的李德全。他詫異的回頭,我搖搖手示意他和我身後的高喜兒噤聲。
就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大柱子旁,木樁般站著方苞,紋絲不動得幾乎讓過往的人要將他忽略為柱子的一部分。稍微走近些看,他平靜的雙手交叉垂握在身前,眼觀鼻、鼻觀心,斂著目光,他侍立的右前方,朱漆大柱間陰影中站著的,正是胤。
胤背著手,冷然立于幽深背景里,北風鼓蕩起他黑沉沉的斗篷一角,仿佛四面八方涌來無數無形的氣——憎恨與輕蔑,強烈的集中到他所站的方寸之地,再從他暗夜般的眸子里凝成銳如刀鋒的目光,投向對面的某個地方。
對面,大約是前殿外的一處石階下,雪地里,一個人同樣背著手,迎風峭立,永遠潔淨無暇的月白袍子外,隨意披著一件白狐雪衣,臉色如雪,蒼白至病態的透明,優雅的嘴角卻帶著笑。他微微仰著頭,似乎是在看天,又像是在賞雪。他四周仿佛有一種比風雪更酷寒的枺鳎瑢⑺c這個世界奇怪的隔離開來,再也洠в惺颤N能樱暗剿皇牵约阂脖唤d了……
胤與胤,這樣的兄弟二人,最後的對決,終于回歸到最簡單的方式,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才應該是傳說中的“決戰紫禁之巔”吧。茫茫雪夜,他們在想什麼?會不會想起幼年在這紅牆中、阿哥所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若是只想得起多年的刻骨仇恨,多麼無趣。
除了白雪埃}反光,天地間再無別的光線來源,他們也許可以用最簡單樸實的方式,兒嬉般狠狠打上一架,痛痛快快的完了此劫。
但他們恐怕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打架。剛離開母體,就必須從母親身邊抱走,在阿哥所統一撫養長大,他們還洠W會說話可能已經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剛學會走路已經知道自己身邊圍繞的都是“奴才”,幾歲就已經懂得一言一行要有尊貴雍容氣度,再到上學,師傅不教八股文章,教的都是興衰成敗、治世馭人……
靜悄悄離開他們,胡亂往殿外走,坐在一出無人欄桿上看著雪發呆︰他們的一生在別人看來精彩絕倫,對他們自己,卻未免太無趣了。
正在“腹誹”,卻被另外幾個無趣的人一轉頭看到了,胤祥帶著他兩個弟弟走過來,隨我往外看看雪,輕聲道︰“見著皇上了?”
“是,還有八爺。”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大約因為我並未收起嘲笑的神情,胤祥苦笑著將目光鎖在我臉上,移時,才自言自語般說道︰“我和莊親王、果郡王幾個,奉旨先去圓明園恭候皇上御瘢!闭f完幾個人被簇擁著轉身消失在雪中。
大年初一就在圓明園熬夜密議,即使對于勤政得過分的胤來說,也是很不尋常的。直到年初三,方先生和他們兄弟幾個都洠в须x開過圓明園,听阿依朵說,外界已經傳言紛紛,人們都私下揣測,八爺要被殺頭抄家了。
“……阿依朵,你怎麼好久都不來陪我玩了?正想叫人找你去呢……怎麼看上去還有點心事似的?”我實在是懶得再提他們兄弟,卻好奇的伸手摸摸她的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個老庶人病得快死了。”阿依朵鼓起腮幫子,悶悶不樂。
……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我與他雖然洠颤N夫妻之情,好歹也做過一家人嘛,保泰那麼洠в茫毁H之後更是丟了魂兒似的,要是我早些丟下他不管,他早就死了——我是那種人嗎?”阿依朵被我看得莫名其妙,辯解著。
“我看你啊……呵呵,真是越看越喜歡。特別是和他們比起來……”
我笑咪咪的抬抬指頭,指向遠處湖對面,銀妝素裹的高高一所殿房,那里背靠結了厚冰的湖,底下燒著地炕,將四面軒窗洞開,遠近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只要一有人靠近,里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是皇帝和胤祥他們嗎?他們就是在那地方商量怎麼整治自己兄弟?”
“這話說的,真是一針見血了!可不是嗎?”我輕輕鼓掌,“你知道你最可愛的是什麼嗎?換做別人,既然原本就毫無感情,一旦他落敗失勢,肯定避之不及,哪里還有心情照顧他一個半老頭兒?落井下石還差不多。你從來不讀什麼拢酥畷徽勅柿x道德,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順應著最善良的本心,與那些滿口君子拢t,背里捅人刀子的人真是天壤之別。”
“說什麼呢……是在夸我?怎麼听著怪怪的?”阿依朵真的有心事,根本就洠г觞N听我說話,摚'手,左右看看,把木頭一樣杵在旁邊的高喜兒瞪走了。
“……但我太清楚了,阿依朵,保泰要死了絕不會是你的心事,趕走高喜兒做什麼?快說吧。”
“凌兒,听說岳鐘麒在川西打一個西藏土司時受傷了,皇上命他回京修養一段時間,順便述職?”
“什麼?岳鐘麒受傷了嗎?我不知道啊,他傷得重不重?”
“嗯,大概比較重……”
“等等!”我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皇帝的信息是最臁ǖ模貏e是像岳鐘麒這樣手握重兵、鎮守邊陲的將領。現在就算皇帝手上已經有了這個折子,如果我都洠f的話,消息一定還洠鞒鋈ィ銖哪膬禾f的?莫非……你私下和岳鐘麒有書信來往?……”
“……哎!你就喜歡想那麼多心思……管我怎麼知道的呢,既然你也還不知道,那我先走了……”
“噯!就這麼跑了?還指望我幫你打听消息嗎?”
阿依朵已經疾步走到大門外,听我這麼說,突然轉身道︰“對了!我要趕著給老庶人準備後事去呢,正好他求我幫著問問,他以前給自己準備的壽材什麼的,都是按親王等級做的……”
京中旗人都很好面子、重排場、喜享受,就連死後也不肯將就,比如皇帝,往往是一登基就開始勘踏修建皇陵,就是普通旗人也很愛敚ч熂茏樱螞r保泰還曾是親王呢,我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現在既然已經革了爵,自然不能再用,皇帝最討厭他們幾個了,問都不必問的。也怪可憐的,你就看著辦,騙騙他吧。”
“對了,他就是想求皇帝額外開恩,讓他喪儀不要太難看。嗨!真洠С鱿ⅲ
說得好好的,突然插上這麼一句評論,快言快語的阿依朵也不等我再發問,匆匆騎馬跑了——連出行方式都不像所有女眷那樣用轎子,偏要像在草原上一樣騎著馬兒到處跑。
連李德全都只能在最近一處殿房里候命而不得進入,給皇帝他們端茶送水的時候,我也難免要算上一個,把手中食盒交給李德全,帶著他和高喜兒踏入溫暖如春的“會議”室內,胤負手站在窗前沉思,胤祥三兄弟在南面窗下坐了一排,方苞獨自在胤的書案邊坐一張大椅子,神態各異,都還一副思緒深深難以自拔的樣子。
最後從煨得滾燙的煲往外盛湯,端了第一份要送到皇帝手上,他卻正好回身,把手上一本折子往書案上一丟。
昂貴的定窯白瓷盞“嘩啦”一聲碎了,打破室內凍結的氣氛。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其他人的驚呼聲還未結束,胤已急急問道︰“可燙著哪里了?”伸手拉過我去看。
他這一伸手,我才發現湯都灑到他手上了,再低頭看看自己,不過是前襟上沾到少許,雪天的大毛衣裳厚得很,我哪里有事?
不知道該笑他不知寒熱,還是該先磕頭認個“燙傷龍爪”的罪,一邊拿絹巾輕輕擦掉他手上的熱湯,一邊說道︰“李德全,趕緊去找薄荷油來,高喜兒去傳太醫,快!皇上手燙了。”
胤這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所幸天氣嚴寒似乎減輕了燙傷的程度,左手背上皮膚只是紅了一大塊,他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有些尷尬,笑笑說︰“高喜兒回來!這個不妨事,一會兒就好了,哪用得著傳太醫?”
剛剛被嚇得霍然站起的胤祥兄弟三個和方苞大概也看明白了事態,放松下來,胤禮突然忍不住發出“撲哧”想笑的聲音,我回頭瞪他時,他正狠狠低著頭憋住笑。胤禮左邊是他十六皇兄胤祿,一個敦厚的少年,還在左右環顧方苞和胤祥,好象尷尬的倒是他。只有胤祥一直很安靜,站在那里看著我和胤兩個拉著的手,微微笑。
“罷了!議了三天,你們也乏了,傳張廷玉,先把折子發下去,交由內閣、九卿、詹事、科道及各省將軍、督、撫商議,凡四品以上官員皆可上折子專言此案——先看看他們怎麼說。你們進了參湯,各自回去休息罷。”
胤看他們跪安出去了,才重又拉著我的手,仔細上下打量說︰“方才可嚇著你了?果真洠в袪C到?朕又洠в袀髂闶毯睿阋蔡焯焓刂鍪颤N?有李德全在就行了。”
“這里連李德全也靠近不得,難免有些不周到處,我洠颤N,皇上才辛苦呢,大過年的……還有,可別再提剛才的事了,自己燙了都不知道,還看著我——叫他們看笑話了。”
“呵呵……”胤一時忘情,伸手撫我的臉,正要說什麼,李德全在外面叫道︰“張大人奉旨求見!”
“哎呀!張大人也是每天都守在這里的,一傳就到,十三爺他們也還洠ё哌h呢!”我立刻回過神來,果然看見南面窗外,方苞和胤祥兄弟四個人的身影沿結冰的湖岸還洠ё哌h,北面張廷玉已經低頭走向這邊。
“皇上你真是的!叫他們都看見了……我先走了!”自覺臉上發熱,這種樣子一定要避開張廷玉這個學究先生,免得他又皺眉假裝什麼都洠Э匆姡谑寝D身匆匆走了。
下到沿湖的走廊,宮女們在轉彎處廊下等我——宮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宮女洠в刑O可靠。一則,宮女中有出挑的、心氣高的,可能成為妃嬪的情敵,或為了小心思而做出什麼不合適的事情來;二則,宮女二十五歲便會放出宮,不像太監,一輩子只能老死在宮里,洠в袆e的出路。所以最機密的事情,無一例外的只能由太監侍侯。
走得太快,突然發現前面就是磨磨蹭蹭邊走邊說話的胤祥他們,我帶著一群宮女,想避開已經來不及,胤禮听見動靜回過頭來,立刻笑嘻嘻轉身作揖︰“凌主子!嘖嘖……剛才可燙著了?請太醫瞧過了嗎?”
知道他一開口就洠Ш迷挘乙贿呎埌不囟Y一邊笑道︰“十七爺這話放肆了!皇上燙著了,你不擔心,怎麼來問我?”
“嗨!燙在皇上手,疼的不是凌主子的心?更別說,凌主子還洠C到,皇上就已經心疼了,臣弟這也是出于敦睦友愛之意,替皇上分憂嘛。”
胤與年長兄弟們的關系勢同水火,加之胤祥這幾年蛻變得成熟寡言,不再像年少時那樣開朗,更不再輕易嬉笑怒罵,胤少了許多輕松開懷的機會,心底不是洠в羞z憾的,所以他對胤祿、胤禮這兩個年紀小、洠в邢萑胫包h爭的弟弟一向親厚無間。瀟灑詼諧的胤禮就如同從前的胤祥,私下在皇帝面前一向可以恣意取笑,百無禁忌,但他本身也聰明過人,知道察人心思,戲謔不至于過分,往往能博皇帝一笑而不追究,所以滿宮上上下下的人,竟對他這張嘴無可奈何。
我被他嘲笑慣了,厚著臉皮就要走,他又左右對自己兩個兄弟說︰“怪不得凌主子時常跟皇上也是‘你’啊‘我’啊的稱呼,把咱們外人在眼前的,都當木樁子,還得假裝洠姟ィ》较壬欢ㄒ蔡^了吧?”
方苞本來想假裝洠姷模凰粏枺恢肫鹗颤N,居然也忍不住破顏一笑,又趕緊收斂笑意,轉身看起了雪景。
胤禮還要說,一直微笑不語的胤祥突然發問道︰“凌兒,你身後這個,不是以前的翊坤宮里的宮女嗎?”
胤祥是領侍衛內大臣,又主管戶部和內務府,整個宮禁的侍衛和宮人都由他負責,這算是問正事了,胤祥現在是朝中真正的中流砥柱之臣,又是長兄,他這麼一開口,胤禮果然椋ё炝恕
“是,她是以前年皇貴妃身邊的蘭舟。年皇貴妃喪儀已畢,蘭舟年紀早已過了二十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