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羈-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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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先生很想嚴肅,但忍了幾秒,還是呵呵笑了︰
“這正是︰凌兒妄言論古今。一逞口舌之快,不覺世途多艱啊。”
我也笑了,車外是撸煹娜A北大地,夕陽正一點一點洠氲仄骄。
鄔先生送我到山枺c直搿唤绲囊粋小鎮,就要眨D方向去泰山找性音大師了,要囑咐的話早已說盡,但他要從驛站辭別的時候,我還是拉住了他。
“先生……”人都退出了,我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呵呵,凌兒,這次,我再不能、也不用帶你到京城了,皇上辛苦得很,你要照顧好皇上,知道麼?回家去吧。”鄔先生鶴發童顏,笑起來有一種神奇的安撫力。
“我知道……現在有胤在那里等我,只是,很早很早以前,我從未想到過,與凌兒相忘于江湖的人,會是先生。鄔先生,是你將我從水中救起的,是我重生後的第一個親人,我們還會相聚的,對嗎?”
鄔先生柔和的注視了我一刻,伸手撫撫我的頭發,摚'手轉身離開。
驛站外,李衛送先生坐上為他雇的馬車,馬兒長嘶一聲,拉著小小的馬車向太陽剛剛升起不久的方向不緊不慢的跑去,漸漸消失在模糊的視線盡頭。
進入直搿儆幸惶欤偷搅吮6ǎ斠顾拊诒6ǖ捏A館。我吩咐第二天一早就啟程——還有一天就可以回到胤身邊了。
“主子不去也好,鄔先生昨天對我說,李紱頗有‘酷吏’之名……”李衛仿佛也松了一口氣,在我旁邊嘀咕道。
胤正是交由直搿偠嚼罴浛垂埽驗榛实垡幌驅罴浻∠蠛芎茫f他忠漳芨伞移娴扩U
“我不是說了不會去看胤嗎?鄔先生怎麼還會擔心我看到什麼不好看的場景?”
“呃?……鄔先生說話就是難懂!”李衛繼續嘀咕。
剛剛安頓一會兒,直搿偠嚼罴浨皝碚埌病幌駝e的地方官那樣老早就迎候在路邊,極盡趨奉之能事,而只是恪守禮節,不阿諛,也不失禮,這就很難得。
明亮的宮燈下,簾外的李紱看上去也就是個三十來歲的書生,相貌身材都很普通,神情謹慎。閑話了幾句官樣文章之後,李紱終于很技巧的問道“皇上旨意”,這就是在問我是否要像皇帝說的那樣,去“順道一探”。
“……胤……塞思黑被看管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沉吟幾秒之後,洠в懈纱嗟恼f不。
“回主子,保定城郊有一處湖,驛館後的水域便是湖的一端,幾里外的湖心有一處荒洲,上面原有明時一個官吏的舊宅,後荒廢至今,塞思黑就看管在該處。”
原來已經這麼近了,近到水域相連。保定城不大,湖心荒島果然是最嚴密合適的地方。
“原來後面是一片湖……整天趕路悶得慌,現在時辰還早,不如出去轉轉,透透氣。”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到湖邊走一走,絕對是個正確的選擇。
夕陽沉甸甸的墜在水面上,眼看就要無法抵擋落下的趨勢了,岸邊綠草青青,水中蘆葦叢里飛起幾只捕魚歸去的倦鳥,全都被夕陽的金光染成美麗的橙紅色,湖面水紋一半碧綠,一半嫣紅奪目,可愛至極。
“……主子!主子!”高喜兒小心的在身後問︰“太陽要下山啦!這荒郊野外的,還是回驛館早早兒歇著吧。”
“這麼多人關防嚴密,還有多吉在身邊,雖然出來過幾趟,這樣安靜的走走也難得,你不要?@鋁耍 嗆恰 糲律攪宋揖突厝?!br /》
朝湖水寬闊的一面走去,腳底軟草溫柔,耳畔清風自由,不知不覺太陽已經沉到水面以下,只余一些斑斑點點的金光仿佛從水底努力閃耀出來。
“算了……回去吧。”收住腳步,自言自語,原地轉身。不遠不近跟得好好的宮監和侍衛們也趕緊停下來,待我走過,再重新跟在後面。
太陽一消失,初夏原本輕暖的風立刻有了涼意,隨風飄在耳邊的,仿佛是一管竹笛似有似無的傾訴,清冷、悠揚、無奈、千回百轉……
“高喜兒!”
“哎!主子!奴才在這兒哪!”
“你听見了洠В渴颤N聲音?”
高喜兒側耳凝神听了一下,又悄悄摚肿屍渌送O隆察o。
“哎!真是的!主子,像是有什麼人在這湖邊吹笛子!”
湖岸早已被嚴密隔離開來了,層層都是地方駐軍和隨我來的侍衛,怎麼會有人能在這里悠閑吹笛?
再細听一刻,吹笛人似乎只是隨意起興,洠в屑记傻暮圹E,一時高高拔起眨樱粫r低回徘徊,細不可聞,仿佛深椋廊松砩先粲腥魺o的幽香,忽遠忽近的挑戰著人抵御誘惑的神經;又仿佛大雪茫茫中,循著絲絲浚|的清香,讓人忍不住聯想那梅花到底在哪個角落獨自吐蕊?
“這眨印腥四皭潯
“主子!您不喜歡?奴才這就叫人去查!”
“說什麼呢?簡直是對牛彈琴……”
後面的侍衛突然朗聲通報︰“直搿偠嚼畲笕饲笠姡
李紱是外官,不能近身隨行,此時匆匆趕上前來,請安道︰
“凌主子!臣方才在後頭剛剛听說,才知塞思黑又在那里作怪,擾了主子清興!微臣這就叫人上島去看看!”
“是他?”回首遠眺,只有粼粼一片水光,哪有什麼荒島的影子?
“回主子!因荒島所處甚偏,四周岸邊都已被看管,塞思黑偶爾有什麼動靜也無甚影響,是故微臣一向並未阻止……”
“不要緊。”
“……那主子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
李紱一直低著頭,完全不動聲色,退下去後,很快就有一乘軟轎將我送到一處看上去剛建起來不久的簡易碼頭。
荒島上只有兩個粗蠢兵丁在看守,重兵都布置在四周湖岸,我也只願帶多吉和高喜兒上去,但李紱、李衛職責在身,一定要跟著,最後還有一艘船跟在我們後面進了湖,據說是粘竿處侍衛。
艙中听到越來越近的笛聲,斷斷續續,有一陣停頓之後,突然眨右晦D,吹起了一首好像很熟悉,卻又在記憶里很遙遠的曲子……高遠、慷慨、深情、哀而不傷。
“埃缟缴涎ㄋ齐呏性隆最^吟。”
“哎?主子說什麼?”李衛好象全身的弦都崩緊了,一有動靜就四處張望。
湖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映出一彎明媚的月牙兒,在薄紗般的雲中笑彎了眼。
了 劫(下)
荒草中的石子路一看就是剛開出來不久的,四周蟲鳴唧唧,此起彼伏,塌了一半仍能看出舊時規模的老宅子陰惻惻一如鬼宅。
侍衛們打起無數明晃晃的燈换鸢眩臎龅乃泄聧u忽然人聲喧嚷,笛聲被驚擾,嘎然中斷。
古舊的大門咯吱作響,幾個侍衛在前面拿著燈徽粘鲆粭l通道,笨拙的兵丁打開鐵鏈纏繞的大鎖,破得像要散架的木門緩緩推開,胤橫眉冷眼,正好整以暇的等待著將要出現的人。
“凌兒!”
門剛剛打開得讓我們可以看清彼此,他霍然站起,袖中一管竹笛滑落在地,清脆作響。
“當年你可是這樣循聲而來?洠氲浇裉煳乙彩恰N也逻@就是天意或者命咧惖模跃蛠砹恕Lf你在你們兄弟中頗精于音律,但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會吹笛子。”這聲音出奇的平淡鎮定,連我自己都意外。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再也洠в袡C會告訴你,是嗎?”他舉步想走近些,卻先不敢相信的轉回身去,仰面四顧︰
破敗的屋子里,磚地上都長了極厚的青苔,灰黑的牆壁上,水漬斑斑,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從門內撲鼻而來,只有在後牆裝了鐵柵欄的小窗外,透進一絲還算明亮的月光,讓這里顯得不那麼陰森可怖。
“哈哈哈哈……”他回過身來已是滿臉狂喜︰“洠氲剿献屇銇恚∽屇銇砜粗宜溃『茫『茫」鑳海闱埔娺@月亮了?洠уe,那時就是我听到琴聲的!不想我還能在月光下見到你,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人如畫,哈哈……”
他的大笑聲早驚得外面所有侍衛擠進院子,全部虎視眈眈的盯著他,若不是因為我的安靜,他們恐怕早已一擁而上。
大約情緒的波動太突然,胤突然像喝醉了酒,有些癲狂︰
“我洠в行值埽医腥己冢∪己谑鞘颤N你知道麼?我跟他是一個爹生的!我是塞思黑,咱們那位拢鏍斒鞘颤N?他是什麼?都是些什麼枺鳎浚」
“塞住他的嘴!把他綁起來!快呀!”
听到這等“大逆”的話,李紱和李衛又驚又氣,急急呼喝制止,額上都冒出青筋。
“等等!”我示意侍衛們先退後,冷冷的向胤說︰
“我知道塞思黑是什麼意思。我問過十三爺。他說,滿語里,說阿其那塞思黑,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這話,你可有半點耳熟?”
胤突然異常的安靜下來,他低著頭。
“埃缟缴涎ㄋ齐呏性隆牛俊
但這次,雖然我並不咄咄逼人,他卻是乞求的那一個︰
“……你是來問罪的?你還恨我?”
“不。”我听見自己的聲音清晰無比︰
“我都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恨過你。我和他們不同,長久的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還要累,仇恨太折磨人了,就算最終報了仇,又怎樣?發生過的一切都不能再挽回。我只是憐憫你。”
……
胤慢慢站直了身子,從黑暗的屋子里走出來,他仍然是一身玄色府綢長衫,在月光下,滿地的燈恢校⑽⒚衅鹧坭c我對視,有一絲疑惑、一絲欣喜、一絲渴望、一點做夢般的迷惘,還有一些永遠變不了的陰鷙和高傲。那個真正的“九王爺”、愛新覺羅胤,又出現了。
“動手吧,倒也干脆。”
胤嘴角揚起一個習慣性的輕蔑和嘲笑,背著手,隔了幾步距離,那樣的望著我︰仿佛其他人就像腳底下的泥,雖然存在,卻入不了他的眼︰
“凌兒,我死了,既不能入皇陵,也不要讓他們把我埋進土里——我做鬼也不會甘心的。一把火將我化成灰燼,就在你手里,隨風散了罷!”
“狂悖!”李紱好象很受驚嚇,突然在一旁喝道,並向我躬身道︰“主子!不能再讓塞思黑這麼說話了,這……這……”
他抹了把汗。
“在這里,他說什麼話,還有誰會听見,誰會知道呢?……你們且退到院外就是了,,不必為听了什麼不該听的話而擔責——皇上既然下了這個旨意,我自然會和皇上去回明一切。”
他們仿佛遲疑了一會兒,我回頭看時,他們剛剛交換了眼色,慢慢後退,而並不受他們統轄的粘竿處侍衛,也紛紛將燈换鸢蚜粼谠褐校那耐顺觥
這一看,卻不經意掃過粘竿處侍衛的隊伍里一個分外熟悉的身影,他穿著粘竿處侍衛的尋常服色,但在回頭觀望的一瞬,我認出了他。這樣的任務,他親自執行也是應該的,我有點擔心李衛,但李衛看樣子並洠в凶⒁獾侥切┦绦l,一心都緊張在我這里。
“不急著動手?也好,這湖上的月色是極妙的,不要叫我玷污了,洠氲诫S便揀處地方也有這等景致……夏天到啦,轉眼又是一秋,京城的碧雲天、黃葉地,我住了三十幾年也洠Э茨仭_有青海,蠻荒之地,卻有碧草黃沙,天地悠悠,一洗心中塵埃。坐在青海湖畔吹笛,罕有的漂亮水鳥就圍在人身邊靜靜的听……嘖嘖,真想化成那里的一塊頑石,再不用轉身回顧世間無限煩惱。”
“若不是江山如此秀美多姿,怎會值得你們傾盡畢生所有,為之一爭?不知民生疾苦,你還能有別的什麼煩惱?”
他突然嚴肅起來︰
“凌兒,他是如何爭得這天下的,你真的清楚麼?伴君如伴虎,更何況他是如此精悍的人。你有些年洠г谒磉叄煜聸'有誰比我和八哥看得更清楚——老四的陰毒狠辣,數遍青史,少有人及。”
陰毒狠辣,數遍青史,少有人及?我失笑︰
“你們視彼此為敵,自然看到的是這樣一個胤。因為他的愛、恨都太激烈偏執,‘愛而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如此而已。”
胤的臉垮下來︰“‘愛而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他對我如此仁慈,竟只改個難听的名兒,圈在這里,還有你來看我,就算千刀萬剮我也知足了。哼……”他突然冷笑︰“八哥現在何處?是死是活?他還能想出什麼好方兒折辱八哥?八哥是君子蘭一樣的人物,老四向來最嫉他這一點——傳燈錄里正好有個拿君子蘭喂豬的古記兒,老四正是這樣的人。”
讓我來看他,只是為了我,當然並非為他,向他說明這些細節毫無意義,我也冷笑︰“你倒是兄弟友愛,這麼為兄弟不值,當年卻下得手去刺殺胤祥?”
他愣了一下,伸手拍拍額頭︰“……真是好久的事兒了,虧你還記得。那丫鬟,我把她放在府里養大,替她供養她的老爹,她居然還臨陣倒戈,害我們功虧一簣……”
“只要是在他身邊,認識了他的人,誰會對他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