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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曳影尘梦-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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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儿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回神过来,慌忙跪了下来。

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远及近,穿过她的身侧,略略有了几许停顿的间隙,引得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

迎面正对上皇太极直逼过来的眼神,绎儿心里不免一颤,张了张嘴,将头努力重新埋下去,战战兢兢的请安道:“奴婢请大汗安。”

皇太极沉峻的脸色并没有改变多少,裹着鼻音应了一声,抽身提步往宝座上走去。

绎儿进退维谷的,不知该不该起身,犹豫的当间儿,视野里闪过一袭熟悉的宝蓝色袍襟和镶着白色兔毛的花盆底,徘徊在自己的面前举步不前。

“庄妃娘娘小心些,别动了胎气。”一旁的侍卫出言提醒。

绎儿心上一热,几乎有一种想伸手去捞救命稻草的冲动,可是想着方才皇太极逼视的眼神,唯恐平添事端,再不敢抬头。

庄妃轻启朱唇,不等出言,皇太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布木布泰!”

“是。”庄妃莺声婉转的应道。

“你身子重,这里的事情就不要过问了,跪安吧。”皇太极的口气平静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庄妃是能读懂眼色的人,更是善于应变的人,皇太极旨意一出,她知道犹豫不得,连忙应道:“大汗也不必太操切,有些话两下对证,自然会水落石出。臣妾遵旨,先行告退了。”

绎儿想要挽留,怎奈眼下里只是痴想,事到如今,已经不能指望他人施救了。想到这里,她原本茕茕孑立的心变得更加的无助,好像被汹涌的潮水冲到了一个海中的孤岛上,再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庄妃微微欠身一礼,拈着帕子抚鬓行礼,双指正打在发髻的花钿上,花钿一松,掉落下来,直直地坠入绎儿铺在地上的宽大衣袖上:“呀……”

“娘娘……”一旁的侍卫弯腰去拣,“奴才帮您拣。”

绎儿抢先一步,将花钿拣了起来,趁着往上递去的机会向庄妃看去:“娘娘……”

庄妃透出微然一笑,伸手接过花钿的同时,借助宽松的衣袍遮掩,轻柔地抚了一下自己翩翩的腹部,复又跷起一根手指指向一旁偏殿点了点,又迅速的抽了手:“有劳了。”

“奴婢躬送娘娘。”绎儿俯首下去的同时,不由得揣摩起庄妃的哑谜。

很明显,花钿的掉落绝非偶然,而是庄妃用心制造的机会。这个机会看似不经意,内里却是另有玄机。偏殿里有什么?为什么要借着衣袍的遮掩来给自己指明方向?又为什么要在指点自己之前,先抚弄一下她出怀的小腹呢?她究竟要给自己说明什么隐情?抽丝剥茧已然是来不及的,那么,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这个水又在何处?

庄妃的腹中怀的自是大汗的子女血脉,这和自己又有怎样的关系,绎儿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她发愣之际,皇太极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过来。”

“是。”不能再容多想,先得应付眼前要紧的事情才行,绎儿小心翼翼地起身,挪到皇太极面前,复又跪了下来。

“不用跪了,站着说。”皇太极在她欠身要再次下跪之际,突然开口道。

“是……”绎儿沉了一口气,定住神。

“你知罪么?”皇太极倒是开门见山,懒得迂回。

绎儿咬了一下红艳欲滴的嘴唇,闷着声音道:“回大汗,奴婢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请大汗明示。”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一只手在鹿角椅的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事到而今,你还要一味欺诳到底么?”

“奴婢不曾也不敢欺诳大汗。”绎儿争辩道,声音不觉高了许多,忙又努力克制着压下来,“奴婢的确曾去探望过福晋,但是奴婢只是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并没有直接和福晋接触,更不可能加害。请大汗明鉴。”

“那这字条是怎么回事?”皇太极冷着脸,将目光投向一旁侍从手中的字条,“你们汉人有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呼吉雅临死还要诬陷你不成?”

“回大汗,如果福晋真的是奴婢所害,她怎会留下蒙文的字条?奴婢是懂蒙语的,也会写蒙文,这是府里尽人皆知的事情。福晋难道不怕奴婢毁尸灭迹么?”绎儿一时顾不得许多,挺直了脊梁反驳道,“又为何要选择这样漏洞百出的方式呢?”

“焉知不是你设的计?”皇太极清了清嗓子,鹰隼样的眸子再次逼过来,让绎儿无从躲藏。

“奴婢不知有什么理由值得奴婢这样做?”绎儿苦笑道。

“为了你的儿子,你当真不会铤而走险么?”

“大汗,奴婢的身份便是做福晋都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奴婢的儿子做继承人呢?”

皇太极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不作声,只是看着绎儿,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

绎儿豁出去一切正视着皇太极,观察着他脸色的细微变化,这种变化让人觉得无法名状。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答案,或者说,这场变故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现在不过是为了除去对手,拿自己做一个牺牲品替罪羊罢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怀疑自己的直觉。

“恕奴婢斗胆,大汗心里是否早已经知道了谜底?”既然这样,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中,索性随命运之神的安排吧。

皇太极全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脸上的神情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很快的恢复了一贯的滴水不漏的深沉:“不要再维护你身后的人了,当你不会说谎话的时候,还是学着老实一点。”

“如果大汗希望由奴婢来终结这件事情,就算是奴婢做的吧。”

“什么叫做就算?”

“那么,大汗希望奴婢怎么做?”

“放肆!”皇太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绎儿面对他因为恼怒而突然涨红的脸,更加确信自己内心的判断,她不必再屈膝告罪了,现实告诉她已经完全没有转圜余地的可能了。或许她早就该觉悟了,整个事情就是一个大的阴谋,皇权的纷争中,卷入漩涡的人从来就没有任何的骨肉亲情可言,也就自然不会在意牺牲一两个人来做棋子。她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棋子,先是祖大寿叛逃之前骗取信任的棋子,后是平衡权力,巩固地位的棋子。她这个棋子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一个没有用处的棋子,实在没有必要再妨碍主人的宏图大业。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的口吻缓缓吐出来:“大汗,不论福晋究竟死于谁手,对她而言未尝不是解脱。她已经往生,大汗一意查下去,只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不利国中人心的安定。就由奴婢来终结这件事情吧。”

“你……”

皇太极脱口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他再要张口时,殿外一声通报:“启禀汗王,十四贝勒爷求见!”

皇太极的眉头没来由的一拧,犹豫了一下,正襟道:“宣!”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凉风之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绎儿的身畔,他步到近前,掸袖下拜:“臣弟多尔衮参见大汗!”

皇太极略一抬手,温言道:“起来吧。”

“谢大汗。”多尔衮谢了礼,恭敬的整理衣衫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皇太极,丝毫不向绎儿那边看一眼。

“十四弟突然进宫所为何事?”皇太极将带着进逼意味的目光迅速地收了回去,藏在自己的眼底,不紧不慢道。

多尔衮拱手道:“臣弟业已听说了呼吉雅福晋的死讯,特地进宫,有下情禀报。”

“哦?”皇太极不动声色的淡淡吐出一个字。

“据臣弟所知,软禁呼吉雅福晋的房间,当时为了防止她与外界串供,特地取走了纸笔,所以,臣弟以为,呼吉雅福晋的绝笔并非出自其本人,而是有人事后做的手脚。”多尔衮垂着眸子分析着,“这人在豪格贝勒府,能够自如的出入各方各院,畅通无阻,绝非等闲的奴婢可以做到。侧福晋通蒙语习蒙文,但完全不懂我族语言,也是贝勒府尽人皆知的事情。就算福晋要留遗书指证凶手,也不会蠢到用蒙文。”

“那么,你以为这个人是谁?”皇太极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倾身俯视过去,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臣弟斗胆带了一个人来见大汗,他可以为大汗解惑。”多尔衮泰然自若的对应道,显然是早有准备。

皇太极微微抬手示意侍卫去殿外将人带进来,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站在一边的多尔衮。

绎儿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身侧的来人,不想正与多尔衮灼灼的目光相触,心本能的颤栗了一下。这一次的目光不同以往那样深邃莫测,而是充满了笃定和淡淡的不甘。这份笃定源于他对事情来龙去脉的了若指掌,可不甘又来自何处,绎儿却完全不能了解。

来人跪了下来,哆嗦着咬出几个字:“小的给大汗请安。”

皇太极应了一声:“免礼了。”

“将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具实禀告大汗。”多尔衮用命令的口气道,生怕那人说不周全,又追加了一句,“敢有半个字隐瞒,小心你的脑袋。”

来人连声称是,汗出如浆地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你也不必惶恐,只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皇太极的口气极是和蔼,好似故意要与多尔衮的强硬态度做个映衬,博取那人的好感。

那人倒也吃这一套,抬手胡乱抹了下额头,平了呼吸道:“回大汗话,小的叫李二柱,是前街上裱画铺的掌柜,平时做些规矩的小生意养家糊口。前些时候,铺上来了位姑娘,拿了一盒扯碎了的纸片,说是不小心错撕了她家小姐的手卷,让小的帮她贴补起来。那时小的正要打烊,她又催得急,第二天一早就要,小的也没细看就收下来。用过饭,小的便让伙计贴补纸片,小的在一边调糨糊。突然伙计说纸片上的字古怪,不认得,不会贴补。小的看了也不认得,好在贱内在贵人府上做事,认出是蒙文。”

“然后怎样?”皇太极身边的侍卫禁不住追问。

“小的费劲拼了一夜,收拾妥当天都亮了,就索性坐着等人来取。到卯时一刻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说是受姑娘之托取字。”

“字你给他了?”皇太极沉吟了一下问道。

李二柱道:“他的手上有当时姑娘取东西的凭据,又说是受姑娘之托小的也就没多问。”

“让你裱的手卷上的内容,你可记得?”

“回大汗,很奇怪的一句话。”李二柱挠了挠头,“说什么,阿祖受宠,妾身唯有一死……”

皇太极将手一抬,示意他不必再说,神色凝重道:“那两人的相貌你可看清楚了?”

李二柱一边翻着眼睛回忆,一边道:“那个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皮肤很白,眉眼透着英气,穿得挺体面,大襟上还系了个银的妆刀三雀。”

绎儿听到“妆刀三雀”,心下不由得一沉。

妆刀三雀本是朝鲜女子的佩饰,身份愈是高贵,妆刀的材质愈好。朝鲜的服制和政体都几乎照搬了大明,而在大明,用银子做饰物绝不是寻常百姓可为,需得是有品级的官宦出身,才有佩银的资格。这姑娘身佩银妆刀,可见身份并非平民。在这盛京城中,竟有朝鲜国的贵族官宦不成?

她这里还未理出个所以然,李二柱那里已经说起了那个取手卷的男人:“那个男人个头挺高,看身形走路,像是个练家子,不过脸上倒有几分书卷气,说话彬彬有礼的,不像个粗人。”

皇太极显然对这般含糊的描述不很满意,浓浓的眉稍稍拧了一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鼻音甚重。

李二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噤了声,把个头埋了老低。

多尔衮猜得出皇太极的心思,不动声色的解释道:“大汗,妆刀本是朝鲜女子的佩饰。李朝服制同明朝没有什么分别,能佩银饰者,必是出自官宦之家。而今能在盛京城出入的朝鲜人,除了一个人,不会有其他。”

话一出口,皇太极下意识地向侧殿扫了一眼,嘴角狠狠地向下压去,屏住了一口气,复又迅速的将目光收了回来,开口道:“莫非有人胆敢和李觉勾结谋国不成?”

只这一句话,一个眼神,绎儿恍然惊觉庄妃方才的暗示所指。

腹中之子是汗王之子,且避于侧殿,能听见所有的问话回答,却不能申辩。皇太极的子嗣现下都还年幼,唯一能在朝理事的儿子,除了豪格又能是谁?

原来皇太极召见自己问话,只是如庄妃故意透露的那样,为了对执,为了辩明真相。显然,豪格已经先行给了皇太极答案,而这个答案她却并不知晓。她全不知情说的话,若是与豪格的答案不符,会是什么结果,她不敢想。

绎儿的阵角已然乱了,可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从府中的争宠到汗位争夺,而今又上升到了两国之争,情势越发不可掌控了。她的呼吸被扼住了,太阳穴一阵发胀,只听着一旁多尔衮和皇太极的对话,每一句都如同梦噩。

“臣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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