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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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打一下!”
绎儿眼疾手快,在戒尺落下来的一瞬,倏得收回了手,戒尺打在了桌案上:“咱们说好的,只打一下,不论打到没有!”
“这个小祸头子!”袁崇焕爱怜的骂道。
正在这里,游击曹文诏匆匆进了议事厅:“督师,刚从锦州来的加急件!”说罢,递上来一封烙了红漆的信笺。
袁崇焕忙接了来,一边拆一边问道:“什么事?辫子军偷袭?”
“不是!听说是锦州兵变!”曹文诏答道。
第十九回
“什么?”袁崇焕一惊,忙低头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信笺,立刻吩咐,“立刻点一百人跟本部院去锦州!”
“那宁远欠饷的事怎么办?”祖大寿问道。
“宁远的局势暂时无碍,但是锦州只怕有失!”袁崇焕一边收拾桌案上的公文,一边吩咐,“对了!曹将军,你立刻让人快马去山海关把率教调到锦州,他来或许管用!”
“好!我这就去办!”曹文诏应命匆匆而去。
“大寿,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宁远这边兹事体大,还得由你镇着,别出乱子才好!让泽润跟我去就成了!”袁崇焕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
“可泽润刚让我派去桃花岛演看新来的军舰了!”祖大寿急道。
“泽洪呢?”
“让我派去京城催户部发粮饷了,还有泽清一并跟去了!”
“我去吧!不是还有我嘛!”绎儿插嘴。
“你别添乱!”祖大寿叱喝。
“没有啊!我的武功可不比泽润哥哥差!保护袁伯伯不在话下!”绎儿信心十足。
“行了!就这么着!绎儿跟我去锦州,你坐镇宁远。”袁崇焕当机立断,“不管出什么乱子,都先给我顶着,等我回来再说!”
“是!”
“等等!”远远的一声高叫,副将张弘谟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怎么了?”
“督师,不……不好了!蓟镇……蓟镇兵变!”张弘谟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袁崇焕焦头烂额的火道,“真是……尚政,你立刻带张存仁将军和于永绶将军前去蓟镇,先压住阵脚,别把娄子捅大了就行!我处理完锦州的事,回头再说!绎儿,咱们走!”
“是!”绎儿少有的一本正经,提了短刀一路跟了上去。
此时的锦州兵变之势已至白热化,总兵府前前后后被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总兵府门前的侍卫刀出鞘,箭上弦,只待叛军稍有向前迈出一步的异动,立刻便会动手。
这一边,叛军中的几个代表也列为一排,直迎着总兵侍卫的刀剑,大有进逼之势地高叫:“我们要见总兵大人!”
“要见也可以!你们选一个代表进去谈!”总兵府的参将挡在门口。
“少把我们兄弟当傻瓜!我们派人一进去,便被押为人质了!”一个人高叫,“叫总兵大人出来!”
“对!叫他出来!”
“就是!心里没鬼,缩在里面干什么?”
“就是!弟兄们断粮断饷四个月了,他管是不管?”
“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他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哪管我们死活!”
“少跟他们废话!今儿就一个字,给是不给?”
“放肆!这是总兵府衙,岂容尔等鼓噪!”
“那就是不给了!”一个人高骂道,“弟兄们!当官的只顾自己享受,不把咱们当人看!咱们冲进去!把他们碎尸万段!走——”
“弟兄们!冲啊——”
“跟他们拼了——”
一时间,丧失了理智的叛军潮一般向总兵府门里涌去,前呼后拥,相互践踏,血溅府门。
这一刻,听着门外的躁动喧嚣,总兵府大厅里身为总兵的何可纲终于按捺不住虎得站了起来。
“总兵!”几个副将、参将也一并站了起来,一个个焦躁不安的恐慌,“您不能出去!您一出去,可就没命了!”
“没命了,也强过在这儿等死!”何可纲高喝一声,一脸玉石俱焚的决然,“都跟我出去!”
“总兵……”
“都跟我出去!违令者,斩!”何可纲硬生生扔下一句不容置喙,紧走几步冲到门厅前,“哐”得一声打开了厅门。
大厅里豁然一亮的同时,厅门外叛军的刀枪剑戟也一齐指向了众将的胸膛。
“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吗?”何可纲不畏不惧,紧贴着顶住自己的枪尖,一步一步迎着叛军往前走。
他走一步,叛军退一步。
“把东西都给我放下!”何可纲暴喝一声。
几个胆小的士卒手不禁一颤。
领头的一个叛军叫道:“弟兄们!别怕他!他现在在我们手里!他要是不发军饷和粮草,咱们就宰了他!”
“对!宰了他!”后面不乏附和者。
“你们以为宰了我就有军饷了?”何可纲为他们的天真不齿,“那好!动手吧!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杀了我可以,不许再为难其他人!”
“少废话!你给是不给?”
“根本没有,拿什么给?”一个参将气不过吼道。
“那就是不给了?”
“杀了他!”
“对!杀了他!一定是他私吞了军饷!”
“把军饷交出来!”
“何总兵,弟兄们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给不给?”领头的拔出剑抵住了何可纲的喉咙,“说!”
“总兵!”几个副将参将忙拔剑出鞘。
何可纲一横手:“都把剑给我收起来!朝廷欠饷数月,我未能为弟兄们求来军饷是我的过失!一切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好!你既然要充硬汉子,我就成全你!”领头的抬手狠狠地刺了下去。
“总兵——”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宝剑横空打出,正撞在那人执剑的手臂上,那人虎口一麻,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了下来。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一袭白衣身影从天而降一般轻巧地落地,一个转身,衣裾飘飞中伸手稳稳的接住了那柄横空飞来的坠着明黄色剑穗的宝剑,扬手擎在众人面前:“天子御赐尚方宝剑在此,有谁胆敢忤逆,就地格杀勿论!”
众人一惊,一下子变沸腾为寂寥。
霎时间,安静的能听到心跳的砰然。
过了几秒钟,陆陆续续地跪倒了一片人,领头的几个叛军也迫于压力跪了下来。
何可纲看清了来人,脸上竟陡然多了几分欣喜之色,刚待要开口,却被刚才要杀自己的叛军头领抢了个先。
“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你只需问我手上的剑是何物!”执剑的人微然一笑,“你们有什么话且待片刻,自有分晓!”
叛军头领刚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一声高叫:“袁督师到!”
一时间,人群里炸开了锅。
“什么?督师来了?”
“是袁督师来了么?”
“督师来了就好办了……”
袁崇焕由几个亲兵护卫着,拨开人群走到了何可纲的面前,伸手扶起何可纲:“可纲,你受委屈了!来!快起来!”
“谢督师!”何可纲的眼中竟隐约多了几分晶莹。
“你们都起来吧!”袁崇焕转身吩咐跪了一大片的人。
“谢督师!”人们陆陆续续又爬了起来。
“行了!绎儿,把剑收起来吧!”
“是!”绎儿一笑,放下了举了半天的剑。
“本部院知道朝廷欠了你们四个月的饷银,本部院此来也正是为了此事。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本部院希望弟兄们暂且冷静一下,有什么话坐下来谈。本部院在此,任何一方有错都决不偏袒。”袁崇焕大声说道,“但是,像你们这样闹,未免太出格了!若按军法论处,那是一个也活不了的!你们自己选择,是坐下来谈,还是继续闹出人命来!”
“我们当然愿意坐下来谈,但是,我们跟何总兵没法谈!”
“为什么?”
“若非他贪没了军饷,弟兄们何至于断饷四个月!”
“督师……”何可纲急于辩白。
袁崇焕却一抬手制止了他,又对叛军道:“那好,你们要怎么样才肯谈?”
“杀了他!”一下子群情激愤起来,叫杀声此起彼伏。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皇上在也不能杀他。但,既然弟兄们怀疑何总兵有私吞军饷之嫌,本部院就得秉公办理!”袁崇焕深吸了一口气,“来人!把何可纲予本部院拿下!”
“督师……”众将震惊。
“都闭嘴!本部院自有分寸!”袁崇焕一挥手让他们噤声。
看着侍卫把何可纲押下去,叛军竟一下子没了下文,原先激愤的情绪也变得安静了下来,偶尔只有隐约的几声窃窃私语。
“督师,弟兄们也不是有心要和朝廷为敌,只是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弟兄们的月银养活,如今,断饷四个月,家里早已是揭不开锅了。弟兄们也是没有办法,才……”一个老兵呜咽着跪呈。
一语既出,立时有大半的叛军都触景伤情的流下泪来。
“督师,前些日子,有几个老弟兄实在熬不住了,抢了民宅,被……被正了法,抛下了一家老小,孤儿寡母去上吊啊……”
“大家是没了活路啊……”
“督师,您老人家要为弟兄们作主啊……”
一时间,哭声四起,哀哀于心,揪得生疼。
绎儿心里也一阵发酸得紧,不自觉得红了眼眶。
“军饷的事,本部院业已向皇上上书,并且派了人前往京城催请拨饷,这期间也不可能这么快运到。”袁崇焕上前扶起了几个老兵,“本部院来时考虑到锦州的困难,从军费中周转了少许饷银带来,暂且先应半个月的急吧!你们看如何?”
“督师,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弟兄们没齿难忘……”
“督师,以后弟兄们作牛作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督师……”
稀里哗啦又是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起来吧!”袁崇焕示意他们起身,继而又吩咐道,“郑一麟、王承胤!”
“末将在!”两个参将应声行礼。
“两位将军带着众位兄弟下去领饷银吧!”袁崇焕长叹了一声。
“是!”
看着众人稀稀落落地离去,偌大的院子一下子空荡荡了下来。
绎儿早已被刚才的一幕惹红了眼睛,于是转眼去看袁崇焕。
袁崇焕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稀落散去的人影,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心理活动,有的只是一脸的沉峻,大约唯恐泄露了“天机”的,只是那微微皱起又松开的眉头。
“督师……”剩下的几位将领愁眉未展,几乎同时又开了口。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袁崇焕沉吟了半晌,终于开了口,轻轻挥了挥手,“散了吧!”
“是……”几个人都了解袁崇焕内心有触动了数年前的隐痛,不便再说什么,喏喏而退。
“袁伯伯……”绎儿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袁崇焕咬了咬牙,眉头又紧了紧,故作轻松地笑道:“绎儿,你去看看你何叔叔,好好安慰安慰他。”
“袁伯伯……”绎儿眼里泛起一阵水雾。
“去吧!”袁崇焕背过身,落下她疾步出了院子。
绎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径自抽身往禁室走去。
已是掌灯时分,何可纲背对着房门,趴在桌上,从背后看不出他太多的反应,禁室里一片寂静无声,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何叔叔!”绎儿怯怯地叫了一声。
何可纲应声回了头,仍是一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乐观笑容:“绎儿啊!来!进来吧!”
“袁伯伯让我来看看您,安慰您一下,我想……”绎儿刚要往下说,却被何可纲止住了。
“没事!何叔叔硬朗得很,撑得住!”何可纲舒了一口气,绽开轻松的一笑,“绎儿什么时候看过何叔叔烦心啊?”
“那倒是……”绎儿破涕一笑,“我相信叔叔是清白的,督师也相信叔叔是清白的……”
“督师处理的怎样了?军心安定了么?”
绎儿摇摇头,沮丧道:“才没有,只是暂时平定了。袁伯伯好像也不是那么舒心的样子,也不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何可纲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大家都还是放不下呢……”
“什么?什么放不下?”绎儿好奇道。
“多年前也曾有过一次兵变,死了几十号的弟兄……”
“好好的,为什么总是要兵变?”
“你还小,不明白……但等你明白了,痛苦也就来了。”何可纲宿命地笑了笑,“有的时候,兵变都是出于不得已,兵变的人都很无辜,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却要兵戎相见,同室操戈。说起来是叛将是逆贼,其实,他们若是能活到现在,也未必不是沙场猛将,国家的藩篱。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啊……”
“绎儿都听不懂,但是,叔叔你放下了么?”
“……叔叔怕是到死,也都是放不下的……”
“真的那么痛苦么?为什么?”
“你呀!”何可纲抬手爱怜地擦了擦绎儿的眼角余留的眼泪,转移话题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那天叔叔走时听说你失踪了,是不是去觉华岛水师大营了?”
“啊?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