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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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与剑锋迸溅出火花,然后甲板便成了血的湖泊。
报仇的欲望充塞了他的每一个毛孔,此刻,它比饥饿更让人难耐。他知道真正饥饿的不是他的肚肠,而是他手中嗜血的剑锋。
当他最终站住脚的时候,分明感到了剑尖在最后一个金军士兵的颈骨上遭遇的阻挡,伤口鲜血迸裂,利刃亢奋的发出龙吟。于是他狠狠地一用力,剑锋在敌人的喉结上打了个滑,便从颈项的后面穿了出来,绽放了血红的奇葩。
力竭了,他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剑被敌人身体的筋骨肌肉吸住了,半点动弹不得。
一个巨大的浪尖横打过来,冲刷过他疲惫之极的身体,一个站不稳便没在了浪里。
半倾覆的船七段八续,一下子“嚯”得一声裂开了,他奋力抓住了一块悬空的甲板,吊在了生死一线。
海浪带来咸涩的血腥味将汪若直从晕厥中惊醒,他振作着向谢弘那里爬去:“凌焯……凌焯……你……坚持一下……”
一寸、两寸、三寸……
谢弘紧攥的沾满鲜血的双手离他越来越近,汪若直陡然燃起了极限的力量,绷直了手臂递了过去:“凌焯……抓住我——”
只在他的的手离谢弘的生命只有半寸的一霎那,甲板铿然砰然迸落了,汪若直的手凌空举了出去,却只抓住了呼啸而过的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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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庭院里的梅花早就零落了,现在已是绿叶缀满了枝头,依稀在绿葱葱中能寻见不起眼的小青梅儿。
绎儿趴在楼梯的扶手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井上方的天空发痴,神儿都不知飞去了何方,却在瞧见枝头的青梅时,心里蓦得一颤。
嘴里似乎仍残留着去年海船上吃梅子的酸味,眼前也浮现起那一张明媚调皮的笑脸。
“梅子!晕船的人吃了以后会好一些,至少不会吐成这样!”
话音仿佛还没散去的萦绕耳畔,夹带着心里砰啪的乱跳。
她只觉得脸一热,便晓得脸又红了,忙不迭用手去捂双颊的绯红,耳畔却又是他的声音:“哎!你的脸也会红哎!我以为你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不晓得什么叫脸红呢!”
她努力摇晃着脑袋,下意识地捂起耳朵,闭上眼睛轻声念叨:“讨厌!怎么回事……想他干什么……”
然而,记忆却如柳絮沾在了发丝上,甩也甩不脱,反而被她自己一点一点的逐个拾了起来。她想起了两人在兵部会武宴上的大大出手结下了梁子,想起了月夜海滩上厮打后被他强吻的惊怔,想起他从狼群里救自己时的坚毅,想起血战金军后密不透风的相拥,还有那个忘情的长吻后含糊着甜蜜的喃喃:“绎儿……我爱你啊……”
爱是什么?绎儿想不明白,却又不好去问人,只一个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梳理,一心想理出个头绪。
“小姐!”雁奴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身:“什么事?”
“吃饭了!”雁奴把托盘里的饭菜往她面前一递,“没看见奴婢手里的东西吗?”
“没看见又怎么样?”绎儿径直走到床边,仰身倒在了床上,枕着双臂出神。
“小姐,你这两天越发的不对劲儿了,总是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冲着屋子傻笑,你怎么了?”雁奴关切的放下了托盘凑到床边,“是不是病了?”
“没有啊!”绎儿烦她,翻了个身朝着里面,拨弄着床头的布老虎。
“那快起来吃饭呐!”雁奴拉她的手。
“哎呀!我没胃口,不想吃!”绎儿挣扎着甩开她的手,“你自己吃吧!”
“好吧!小姐,依我看,你多半是病了,回头让医士来瞧瞧吧!”雁奴端起碗,一个人扒起饭来。
“瞧什么?我好着呢!”绎儿白了她一眼,又心血来潮的翻身坐了起来,冷不丁咂摸了一下小嘴,“哎!我想吃酸梅子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
“不吃饭吃梅子?”雁奴张大嘴。
“哎!饭掉出来了!”绎儿好笑,“干嘛!吃梅子跟吃饭有什么瓜葛?毛病!去啦!”
“哦!”雁奴放下了碗,一溜烟出去了。
绎儿复又躺了下来,望着帐顶的宝相花木雕傻傻的出神笑着。
“三妹!”人未到声却到,线娘一挑帘子进了屋,三两步到了床前,一把把绎儿扯了起来。
“干嘛啊!”绎儿嘟囔了一句,揉揉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口,“想吓出人命啊!”
“我听雁奴说你不吃饭,要吃梅子?”线娘一脸怪异的紧张。
“是啊!怎么了?”绎儿蜷着腿坐着,手里颠来倒去的玩着布老虎。
“你从小就不吃梅子的,今天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吃梅子了?”线娘一把不由分说的抓过她的手搭起脉来,“来!我看看!”
“我没病!雁奴瞎诈唬啦!”绎儿扭捏着甩脱线娘的手,“不过吃个梅子,至于么?”
“你老实说,你和瑞蓂不是做了什么越轨的事吧?”线娘的眼睛里酝酿着担心的和疑惑,“这不是闹的玩的!我知道你们要好,可也不急在一时嘛!”
“我们能做什么越轨的事?二姐!”绎儿提高了嗓门强调,“我只是憋闷的想吃梅子!”
“真的?”线娘半信半疑。
“喏!你看呐!”绎儿捋起袖子,亮出玉臂上鲜亮的守宫砂,“行了行了!”
“你可吓死我了!”线娘在她的脑门上狠狠一戳,“我差点以为……也怪我多想!瑞蓂一向是中规中矩的人,想来不会做这种事。都是你,平时古灵精怪,胆子又大的出奇。我是担心瑞蓂被你……”
“是你想的多啦!”绎儿尴尬的无奈,顺手理了理发上的五彩缨绳,“姐,你帮我松松!雁奴今儿早上给梳太紧了!”
线娘轻吁了一口气,粲然一笑,从妆台上取了梳子拆开了绎儿的发髻:“时间过的真快啊!我这嫁出去才几年啊,你这个丫头片子也许了人家了。奶奶原先还担心你呢!”
“担心我什么?”绎儿想回头去问,却被线娘摁住了转动的脑袋。
“别动啊!”线娘一边梳理着她光滑黑亮的青丝,一边笑道,“担心你这辈子都没机会扎上这个缨绳啊,怕你的恶名早就远播千里了,没人敢娶你!”
“呵呵……”绎儿捂着嘴笑起来,“我不过就是外表上凶巴巴的吓人罢了!哪里够得上恶名啊?”
“你还真是皮厚!知道么?那些教引嫲嫲只要一听说是来教你的,给再多的银子都不敢来呢!现在这个还是你姐夫求着来的!”线娘伏在她的耳边笑道,“听说还是出了名的厉害呢,现在又去奶奶和娘那里哭诉了,死活赖着说不再教你了。你也是够厉害的了!”
绎儿洋洋得意的笑起来,昂着头,扬起月眉儿:“那是!能降住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你就是嘴狠吧!拜门的时候,我要告诉瑞蓂,成了亲好好整治你这些个毛病!”线娘轻佻嘴角,威胁样的眯起眼睛。
“哦!你看祺哥哥舍得么?”绎儿胸有成竹。
“你个死丫头!”线娘斗不过她,只能借着手劲在她的娇额上一戳。
“二姐——君子动口不不动手!”绎儿撅了嘴拧了眉狠狠的瞪了线娘一眼。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雁奴捧着一罐梅子进了屋。
“哦?泽润哥哥回来了?”绎儿跳下床,丢下两个人飞奔而去。
祖泽润风尘仆仆刚进得门,就被绎儿迎面扑了个正着:“哥!”
“你个疯丫头!关了你几个月,怎么还是死性难改!”泽润哭笑不得,却倒是怜爱着,“真怀疑你怎么有脸嫁出去!”
“祺哥哥都不嫌我,你嫌什么!”绎儿拉着他调皮地笑道,“我在家都快闷死了!哥!你求求情,带我出去两天吧!”
“出去?去哪儿啊?”泽润解了披风坐了下来。
“去宁远好不好?”绎儿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怎么?想探花郎了?”泽润调笑着刮刮她的鼻尖。
“没有啦!哥,你不要瞎说!”绎儿脸一红,背了手不依。
“我看你还是别去添乱了。宁远最近可是战事吃紧啊!瑞蓂可没空陪你!”
“啊?出什么事了?”绎儿惊怔着瞠大了眼睛,几乎是跃到泽润的面前。
“辫子军偷袭觉华岛,折了不少水军将士……”泽润的言语间有些黯黯的发闷,径自叹了气,太师椅背扶上的双手不觉的收紧了。
绎儿只觉得手心里汗湿了一片,慢慢的竟然晕染了一身,怯怯的试探道:“伤亡大么?”
“汪翥将军他们都受了伤,林将军更重,中了有毒的铁蒺藜,性命垂危……”
“怎么会……”绎儿腿一软,倒退一步,不防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椅上,“那……那……”
她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是,她又知道,在她此时已然混乱的脑中,只有“谢弘”两个字还是那么清晰的。
“至于凌焯么,听说为了保护汪翥将军的弟弟,被掀下了海,然后就没消息了。”泽润看着绎儿一脸煞白的痴愣,也不知该不该再往下说了,犹豫着噤了声。
“他死了么?他会死么?”绎儿已经感到了眼眶的湿润,感到了双手的颤抖,若不是竭力的控制,她怕是早已因为内心里,那道不明的窒息的痛晕厥了过去。
“估计是……凶多吉少吧……”泽润含糊的说着。
“这不可能!”绎儿不知怎地,被他一句“凶多吉少”激得虎得站了起来,努力地张开手臂妄图甩开一切的乱挥,“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三妹!你别这样!哥哥知道你跟凌焯是好朋友,共过生死。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泽润扶着她的肩,竭力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你冷静一点!我们总得面对事实的!”
“我不要听!我不听!”绎儿用力搡开他有力的手臂,“我这就去宁远!我去找他!”
“别傻了!宁远派出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你上哪儿去找?”泽润拖住她,“你冷静点好不好!”
“放开我!”绎儿挣扎着哭叫道,“我还没去找,你怎么就知道我找不到!你怎么就知道我找不到他——”
“三妹!”泽润震惊于妹妹的决然与执着,一个愣神却让绎儿伺机挣脱了反身而去,从来没有的快,让他同样震惊的快。
绎儿一口气跑上了阁楼,摘了架子上的短刀,抽身就往楼下跑。
“小姐!你去哪儿啊?”雁奴在楼梯上撞了个满怀。
“去宁远!”绎儿一把拨开她,飞奔下楼。
“雁奴!拦住她!”泽润追到楼下大叫道。
“啊?小姐——”雁奴反应过来,绎儿已经冲下了楼梯。
“三妹!”泽润正要上前。
绎儿眼疾手快,“噌棱棱”一把拔刀出鞘横到项前:“哥!你不让我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不要闹了!”泽润呵斥,“你这是威胁谁呢?”
“你不信?我马上就死给你看!”绎儿手上的刀刃硬是在颈上压出了一道粉红的印子。
“别——”远远的沅娘闻讯匆匆跑来,“三妹,你把刀放下!”
“你先答应让我去宁远!”
“扯淡!”泽润有点恼火,“你……”
“好好……我答应!”沅娘大声的叫道。
“你疯了!”泽润急道。
“三妹是个烈性子!你真想弄出人命来啊!”沅娘忙扯住泽润低声道,旋即又大声的向绎儿允诺,“好好!你哥不答应,我答应了!有什么事我扛着了……去!去——”
“你有多大的胆子?放她出去!”
绎儿乘着他们吵吵闹闹,闪身出了门,家将们见着泽润没阻拦,也没敢劫住她,直任她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泽润听见马蹄声远去,一把甩开了沅娘的拉扯:“来人!”
“大少爷!”几个家将这才出声。
“还傻愣着干吗?快跟我追啊!”泽润吼道。
绎儿心急如焚,整个人就像是三伏天被放在烈火上烤一样。此刻,她的脑子里除了“谢弘”两字,什么都不存在了。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这样的坚决过,以死威胁更是疯狂到让她自己难以置信。她在不经意间反复念叨着:“你不会死的!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许你死!谢弘!我不许你死……”
她的眼前浮现着那一双给予她无比勇气和信心的眸子,他的话还在耳畔萦绕:“不!要死一起死!”
他给自己生的希望和鼓励,给了自己一生中最重的承诺,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忆。
骤然只在这一瞬间,绎儿读懂了这一句诗,这一句诗是什么?
是爱!是她一直读不懂的爱!一直找寻的爱的答案!幸福的答案!
她读懂了!读懂了他的“要死一起死”的信念正是为了他的一句“我爱你”而做的最大的牺牲!
她忘不了!永远忘不了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