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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右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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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从几个角落靠了过来。忽然房间中央开洞,洒入大片月光,一个黑影子飘然而落。

“开火!”

四声长铳,两声短铳,声如巨雷。全港皆醒。

那黑影落地即伏,只是一大块麻布。屋顶大洞中急速落入四人,趁对手来不及装填,稀哩哗啦几下,六名库兵全被打昏灌药。

滨田雄、柯武两人直接去开箱取物,张乐淑和孙平北料理了库兵后立即从洞中返回屋顶,以作掩护。他们看到码头上火把摇曳,正向这边飞奔。东二仓库则库门大开,一小队人从右侧赶来。

“四。”孙平北道。

柯武抓住一柄短铳,看见墙上的一排号角,挥刀斩下,打开看看,果然是火药。可是铅弹呢?

“三。”

滨田雄从箱子中拉出一条长铳背在身上,挥刀猛砍另一只箱锁。应声而开。里面是一盒一盒裹了油布的铅弹,码得整整齐齐。

“二。”

两人塞满背囊,飞狐爪的钩子各自钩上屋顶木椽。码头上的人已经赶到了大门口,可是里面闸住了,不得入内。

“一。”

两人急急爬上屋顶。“走!”

四条黑影沿着镇子边缘飞窜。双屿镇并不大,绕过去再跑两哩就是摆渡口了。但是追兵渐近,隐隐听到了马蹄声。

“竟然有骑兵!”滨田雄心里一沉。长途奔行,人无论如何跑不赢马的。

“分散开吧,我们先把东西分为四份。”

四人在树下打开背囊,正待分配,正前方十步远的灌木丛轻轻一响,一条大汉站在当地,掌中一支粗黑的大铳,枪上火绳闪着微弱的红光。“站住别动。”

“散!”滨田雄低呼。

“砰”的一声大响,十几颗小铅子呼啸而来,打在他们头顶上空,散叶碎枝,纷然雨落。与此同时一枚深黄色圆球向那人飞去。他急挥枪去挡,嘣的枪管都打弯了。顾不得骇异,左近一个苗条身影已窜到身侧,肋下轻轻一痛,如蚊之叮,心里正喊一声太冤,脸上已给粘稠液体糊住。

“得手!快走,不要耽搁。”

四人散开,转眼不见。

陈思盼单骑先到树下,看看满地落叶、同伴昏迷倒地,心中大怒。“快追!追到了杀无赦!”其他后到的人催马急奔。陈思盼跳下来探那人鼻息,摸了一手恶心的黏液。举手闻一闻,并无腥气,但是极凉。紧接着一阵眩晕,急忙落手:“什么怪味?”

滨田雄第一个到达峡湾。正泅渡中,听到桨橹入水之声。一条小船在黑暗中向他追来。

“他妈的!”他大骂着把那个背囊放脱水面,自己潜下去等那船到达头顶。

水声汩汩,月光笼罩下那船底的轮廓清晰可见。他看见一支长桨向漂浮的背囊挑去。“就是这了!”双足一蹬浮出水面,自船尾跳了上去。那船夫用桨挑起背囊呼一声砸来。滨田雄矮身躲开,长刀在手,信心万丈。

一分钟后,船夫右手、右腿、肩膀、脑门都给他刀背砍中,哇哇惨叫,额头冒着血,自己跃入水中逃走。滨田雄划着船找回背囊,举桨长笑,向东岸划去。

孙平北第二个到达,远远看见滨田雄大展神勇,也不吭声,尾随这条船向对岸游去。两个骑兵紧接着跃上高岸,向他这边跑来。听到水声不对,一骑举起火把在头顶舞了两个圈子,撒手远远扔出。火把带着零落的火星子呼剌剌飞至,孙平北感到光芒从背后笼罩过来,急忙潜水,已经晚了。两骑勒缰举铳,剪影森然不动。片刻,“砰砰”两闪撕破寂静。

两骑正要装填,柯武自他们侧后现身,翻上来先一记手刀剁人脖子,把一骑砍下马去,顺手抢过铳来指着对方。另一骑的手铳只装了火药还没安铅子,楞在当地。但他反应很快,想到这小个子手中只是个空铳,立刻拔出通条将火药一下砸实,革囊中抓出铅沙直灌进铳口。地上那个大骂着爬起来,抽出倭刀。

柯武见是个二对一,夹马就跑。他沿着峡谷边缘飞奔,那骑兵在后面一面追一面用两块燧石互擦,想打燃火绳。半天擦不燃,急得乱吼。柯武眼看地势越来越陡峭,想着再不泅渡更待何时?蹄声得得中悍然起跳,左手拽背囊右手抓着没铅弹的空铳,向冰冷的海水中落去。

那一骑始终没办法点燃火绳,见他要跳海,牙齿咬住一块燧石在肩前锁子甲上狠狠一擦。嘴唇立刻见血,火星四射,落在绳头。

跟着便把坐骑一勒,战马人立而起,人铳合一在悬崖边上来个大回转,甩铳朝已经“扑通”入水的柯武轰了下去。

后续十几个步骑到了水边,正待要渡,王直骑着马从后面赶来喝住,说是穷寇莫追,今晚到此为止。

孙平北挣扎上岸。他右肩给一颗实心铅丸深深嵌入,游泳的时候,痛得麻木不灵。十几个大蟑螂团的人抢上来扶起,一路血迹地拖入大棚子。他昏迷中死死抓着背囊,如钢钩锁合。李先生刀石取弹的时候,他那只背囊还在手中。

柯武也上了岸,他的右足足心中了一粒小霰弹,本无大碍,但位置恰好在涌泉穴上,疼痛十分剧烈。李先生针灸麻醉全不管用,只能硬来。在他杀猪般的大叫声中,李先生活生生剜出了这颗铅弹。七个男孩子抓住他的手脚,累得大汗淋漓。

柯武在昏迷中还在不断抽搐,大家面面相觑——往后挨枪,宁可死了,也不要在脚板正中央挨这么一下。

完颜辉心中震惊。这一次滨田雄全不通知他,自然没把他当成自己人。此役收获之大,损失之大,于孩儿营各种不法行径中史无前例。滨田雄霸气已成,这数百名孤儿中,已无他完颜争雄之地。

那就跟着走吧。

“就凭你们,也想脚板心挨一铳?”完颜大怒地骂那些小傻子。“你得多大胆量,才敢于峡谷边起跳?对手又得是多好的准头,才能在你落水时赶上开火?你又得多能熬疼,才能带着涌泉穴上的铅弹,游上岸再瘫掉?自己想想吧!”

这一委婉的表态,滨田雄在一旁甚为满意。他拄着刀,老成地不断点头。李先生走进棚子,正看到他于完颜辉激昂的讲演中不断点头。

一个大耳光打去。嗡嗡作响,满天星。

“跟我来。”李先生转身出门。

滨田雄本能地站起身,想到自己不能太没面子,就抚着脸缓缓踱向门口,笑叹道:“惹美人生气喽!”完颜和那许多小喽罗都嘿嘿笑。

走入树林,李先生劈头就问:“张乐淑呢?”

“我不知道。刚才遣了四个人到镇子去打探了。”

“我那瓶佛朗机人送的麻药呢?”

“用光了。是柯武偷的。要是没有这瓶东西,我们今晚上说不定要害人性命。”

“柯武偷的?真是现世报!我用刀子剜他的脚心,差点儿将他活活疼死!”

滨田雄说:“那个药你应该分两瓶装。我们偷去一瓶,你还剩一瓶给弟兄们做手术用,就不会那么惨了。”

李先生听他这话,气得嘴唇哆嗦,不能出声。滨田雄东走西走的踱步思考。“王直大人并未下杀手,我觉得。他手下有一个厉害角色,竟挡住了张乐淑的蜂刺,却把一满铳霰弹全打空了,像是吓唬我们。乐淑如果活着,多半没事。怕就怕那些二流子骑兵不知轻重。”

“你竟抱怨别人不知轻重?你的筹划,全然是抢!孙平北跟我说了半天,用了那么斩截的一个‘偷’字,原是放屁!”

“你是我先生,怎么可以说这等粗话?”滨田雄不满地看了李鸳一眼,又继续踱步,想象张乐淑当前的处境。

“她要么藏身暗处,王大人手下的废物骑兵怎么也搜不到,要么就被俘虏了。如果给抓住,多半是天亮以后;天只要亮,那群废物骑兵再瞎也能看出咱乐淑是何等人品。不会上来就开火的。”想到这儿他嘿嘿笑了,“那么这一回咱们是全身而退,大获完胜!”

“是!只不过给废物骑兵两弹命中,一个流了半身血,一个痛掉半条命!”

“你呀,就是刻薄。”滨田雄说着,起脚踢一棵树,先是踢着玩,后来就越踢越来劲,侧踹正蹬鞭腿全用上,踢得那树乱摇乱晃。“砰砰”中一个鸟巢落地,然后“啪”的一只鸟蛋砸下来,黄黄白白的摊在脑门,这才惹得他大怒。

“奶奶个雄!”他大骂那树。李鸳见他对师长毫无敬意,气愤到极,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注①:肋差,小太刀



孙平北:我们迟早要扬帆四海。

******

一个小孩子飞跑过来:“滨田哥,找到乐淑姐啦!”

“真的?”滨田雄立刻转怒为喜,“她怎么样?关在什么地方?得叫兄弟们准备……”

“关在王直大人府上。只是……不像是关。我看见她用蜂刺给王大人正削一个红苹果。”

滨田雄眼睛一亮,“嘿嘿嘿嘿,原来如此。不出我所料吧?”得意地看向李先生,抓住了那小孩,“走,带路。我们去找她。”

半路上忽然站定,乐淑既然在削苹果,只怕已经把王大人给说通了,要么就正在说。也许明天就答应教我们火铳呢?此时去未必是时候。便又停身回转。

“滨田大哥,你不去了?”

“嗯。我要去看你平北哥。”

“他流了那么多血,只怕现在还没有醒吧?”

滨田雄想想也是。站在那里一时举棋不定。他已经兴奋两天两夜,这时候累了才开始回想。几幕鲜明的记忆——十步外炸开的炽热霰弹,船夫桨甩背囊的强劲膂力,岸边拖孙平北拖出的血路,柯武的惨叫,李鸳抡圆的耳光,刷刷刷在眼前闪过。

他缓缓蹲下,楞着神看长草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那小孩子跟着蹲下。他开始用手指弹碎这些水珠。一个,再一个,又一个。

“这事,不应该是我和柯武去踩点,应该是平北和乐淑。他们确定方略,只怕要好一些,稳一些。”

小孩听得迷糊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滨田雄继续弹水珠。草丛里露出黄绿黄绿的一小截物事,滨田雄掐起它来一看,是一个只剩一条腿的死蟾蜍。他提起来看看它的肚皮,凑近闻了几下,扔回草丛里,然后他站起来向大棚子走去。

“你还没歇息啊,侄女?”

“王直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呵呵,告诉你张乐淑在我那里。”

“这个我已知到了。”

“……,呵呵呵,啊!这些孤儿,一转眼就快成人了啊。”

“哦。”

“我在想,既然成长得这般快,是不是该出去好好历练了?”

“哦?”

“我就安排一下吧。嗯,先安排些不太很险恶的地方。”

“真的?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哪里哪里。这回之事孩子们做的略有几分卤莽。好在伤人不多。”

“你想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自然是我们徽商的嫡系船队。他们做船上的见习水手。闽帮那头先不忙。”

“他们年纪尚不够,而且都没学过操船。”

“那些拉绳子打结的手艺很简单的。”

“但是看牵星板,画针路图①就很繁复。而且各国的物产人情他们都不通晓。应该在孩儿营中再学一阵。”

“呵呵,侄女,你总不会一直养着他们吧?”

“哈!王直大人,这可说不定呢。孩儿营是许栋出银子建的,他要是打算把孩子养到老,我能说什么?要不,你去找许栋问问?”

“侄女,莫非正在生我的气?”

“哪里。我没有生气。”

“我也觉得你不会生气。呵呵。对孩儿营,鄙人王直一直很乐意帮手的。以后嘛,自然更加的乐意。”

“您真是太体贴孩子们了。”

“我会把他们需要的火器都带给孩儿营。”

“我才那些东西!您若真的带来,我会高价把他们卖掉,反正孩儿营的伙食还需改善改善。”

“你!……呵呵,侄女。那你说说怎么处置?”

“我觉得你要是成了这些孩子的爹,也许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办。”

“呵呵,侄女,你真的没在生气?”

“哪里,真的没有。”

“……我也觉得没有。既然如此,让我再想想。”

“嗯。……王直大人,若是我放手——我可没说我一定放手的,若是放手的话,你会让他们上什么船?”

“君安、雁阵二船是肯定的。另外……”

“那是炮舰!”

“不不,那是商船。只不过带了些炮而已。”

“好吧,它们算什么船,那是你说了算。不过孩儿营这边,确实早了一点。他们许多书还没有读。出去会吃亏的。”

“好的好的,侄女思虑长远,善哉善哉。不过,我希望他们尽快读完你的书。不知道这些书……有多厚?”

“王直大人!”

“好了好了,算我没说。我会尽力为你们孩儿营着想的,侄女你就放心吧。”

******

双屿徽商的嫡系船队,分别是雁阵、出云、龙骧三队;闽南帮则是定陶、君安二队。

这本是五艘大船的名号,因为船大成了队中旗舰,各船队便以旗舰定名。雁阵队有十二艘三桅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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