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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8章

大秦帝国-第10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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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子弟兵!跟我杀向王离中军——!”
项羽眼见这支无声的饥饿之师仍不溃散,怒火中烧之下,亲率最为精锐的八千江东子弟兵霹雳雷电般扑向秦军中央的马队。这八千江东精兵,也是清一色飞骑,人各一支弯弯吴钩一支森森长矛,背负一张臂张弩机,可谓秦末之期的真正精兵。这支精兵的特异战力,便在马上这支丈余长矛。战国乃至秦帝国时期,长兵器只在步兵与战车中使.用,骑兵群体作战都是剑器弓弩,马上长兵闻所未闻。马上将军而以长兵上阵,自项羽始也。唯项羽长兵屡见威力,故在江东所部当即仿效,人手一支长矛。此时,八千长矛森森如林,呼啸喊杀着凝成一股所向披靡的铁流,卷向了“王”字大旗。
秦军将士搏杀一个时辰余,已经战死大半了。此时所剩万余骑士,也是人人带伤一身浴血,烟尘弥天喊杀呼啸,任何旗帜号令都无法有效聚结了。涉间、苏角两将,原本是九原军的后起之秀,在蒙恬军痛击匈奴时都是铁骑校尉,战场阅历比王离丰厚,早早已经传下了以散骑阵搏杀的军令,是故一直与楚军奋力周旋不散。所谓散骑阵,是白起所创之战法,实则是在无以联结大军的混战搏杀中三骑五骑相互结阵为援的战法。王离勇猛过人,然从未经历过大战,一直与中军马队结阵冲杀,没有做散骑阵分开,故此在战场分外瞩目。当然,一支大军的传统与法度也在此时起着作用:王离是九原统帅,若统帅被俘或战死,护卫同死。故此,中军马队始终围绕着王离死死拼杀,死伤最重而丝毫不退一步。当项羽的长矛马队潮水扑来时,王离的万余中军几乎只有两三千人马了。
“看住项羽!杀——!”
眼见森森一片长矛呼啸而来,王离拼力嘶吼了一声,马队举着长剑奋力卷了过去。然则,两方骑士尚未近马搏杀,秦军骑士便纷纷在飞掷过来的长矛中落马了。王离的战马长长嘶鸣一声,陡然人立拔起,欲图从这片长矛森林中飞跃出去,却被十多支激射而来的长矛生生钉住了。那匹神骏的战马轰然倒地,却依然避开了可能压伤主人的一方,使已经中矛的王离滚跌到了战马的后背。王离尚伏身战马痛惜不已,项羽已经飓风般冲杀过来,一支万人敌大矛直指王离咽喉,却又突然停住了。
“王离!你做项羽战俘了!”项羽大吼了一声。
王离拍了拍死去的战马,艰难起身,正了正零乱的甲胄斗篷,对着项羽冷冷一笑,双手骤然抓住长大的矛头,嘶声大笑着全力扑了上去。一股鲜血喷出之际,矛头已经洞穿了王离胸腹……项羽一个激灵,突然将王离尸身高高挑起大吼道:“王离死了!杀光秦军!”又猛力摔下王离尸身,挥军向秦军余部杀来。
此时,秦军大将苏角及其所部,已经全部战死了。只有大将涉间,率余部在做最后的拼杀。渐渐地,数日未曾进食的秦军骑士们力竭了,再也举不起那将近十斤重的长剑了,坐下战马纷纷失蹄扑倒,骑士战马一个个口喷鲜血,骤然间便没有了气息。情知最后时刻已到,一时间秦军骑士们人人勒马,停止了搏杀,相互对望得一眼,一口口长剑从容地抹向了自己的脖颈……已经被愤怒与仇恨燃烧得麻木的涉间,眼见项羽一马冲来,全力举剑一吼,却无声无息地栽倒马下了……
待醒转过来,涉间眼前一片飞腾跳跃的火光。连绵篝火前,楚军的欢呼声震撼山川,楚军的酒肉气息弥漫天地。涉间流出了口水,却又闭上了干涩的双眼。突然,涉间耳边响起了雷鸣般的上将军万岁的欢呼声。随即,重重的脚步与熟悉的楚音到了身边:“这个涉间,是今日唯一活着的战俘。不许他死,要他降楚!”涉间听得出,这正是那个被章邯叫做屠夫的项羽的声音。涉间静静地蜷卧着,凝聚着全身最后的气力,突然一声吼啸平地飞起,箭镞般扎进了熊熊火坑。一身油浸浸的牛皮甲胄腾起了迅猛的烈焰,涉间尖厉地笑叫着,狂乱地扭动着,依稀在烈焰中手舞足蹈。
楚军将士们骤然沉寂了。
飞动的火焰消逝了,浓烈的焦臭久久弥散在原野……
※※※※※※
①棘原,章邯军营地,秦时巨鹿郡一片高地也。《集解》引两说,一云在漳水之南,一云在巨鹿城之南。依据战场实际,从后者之说,棘原当为巨鹿城南部之高地。
②战士,战国秦汉语,见《史记·项羽本纪》:“楚战士无不以一当十……”

第七章 帝国烽烟

一、天地莫测 赵高的皇帝梦终作泡影
赵高想做皇帝了,且在河北战事正烈的时候。
杀死了胡亥,咸阳庙堂的一切羁绊都被铲除得干干净净了。赵高一进咸阳宫,到处都是一片匍匐一片颂声,想听一句非议之辞,简直比登天还难了。不说指鹿为马,赵高便是指着太阳说是月亮,四周也会立即轰然一应:“月亮好圆也!”当此始皇帝也未曾拥有的威势,赵高只觉没有理由不做皇帝,再叫嬴氏子孙做皇帝,世事何在也。杀死胡亥的庆贺夜宴上,赵高将心思轻轻一挑,阎乐赵成等一班新贵仆从立即欢呼雀跃万岁声大起。赵高不亦乐乎,当场便“封”了赵成为丞相,阎乐为大将军,其余九卿重臣,赵高说三日后登基时再行宣诏。
四更时分散去大宴,赵高在司礼大臣导引下,乘坐帝车去太庙斋戒。可一坐进那辆自己驾驭了大半生的驷马铜车宽敞舒适的车厢,赵高便觉浑身骨节扭得生疼,连臀下的厚厚毛毡也变得硬如铁锥扎得臀部奇疼奇痒,止不住便是一连串猛烈喷嚏,酸热的老泪也黏糊糊血一般趴在脸上不往下流,强忍着到了太庙前,赵高两腿竞生生没了知觉。两名小内侍将赵高抬出车厢,一沾地立马如常了。赵高一头冷汗气咻咻道:“回车!有了赵氏太庙,老夫再来不迟。”两个小内侍要抬赵高进车,赵高却冷冷一挥手,跃身车辕站上了极为熟悉的驭手位。帝车辚辚一起,一切尽如往常,赵高心下顿时阴沉了。
三日后即位大典,其骇恐之象更是赵高做梦也没想到的。
清晨卯时,宏大悠扬的钟声响起,新贵与仪仗郎中们在咸阳宫正殿前,从三十六级白玉阶下两厢排列,直达中央大殿前的丹墀帝座。这是一条大约两箭之遥的长长的甬道,脚下是吉庆的厚厚红毡,两厢是金光灿烂的斧钺。一踏上劲韧的红毡,赵高心头蓦然涌起一种生平未有的巨大亢奋,心头猛地悸动,几乎要软倒在地。两名金发碧眼的胡人侍女,立即两边夹住了赵高,阎乐也以导引为名过来照拂。赵高强自平静心神,轻轻喘息片刻,拂开了侍女阎乐,又开始自己登阶了。赵高力图使自己清醒起来,向两厢大臣们肃穆地巡视一番,然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一切都如朦胧大梦,不断的长呼连绵的钟鼓像怪异的风遥远的雷,自己像被厚厚的树胶粘住了的一只苍蝇,嗡嗡嗡老在挣扎。终于,木然的赵高梦游般走进了大殿。走到丹墀之下,乐声钟鼓大作,赵高蓦然站住了。
“赵始皇帝,即帝位——!”
这一声特异的宣呼惊醒了赵高。多少年了,一听“始皇帝”三个字,赵高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激灵,不成想,今日自己要做始皇帝了,也还是如此。始皇帝,是赵高特意给自己定的名号。赵高从来以为,做皇帝便要做秦始皇帝那般的皇帝,二世三世实在淡了许多。皇帝改了姓换了人,自己当然也是始皇帝了。赵始皇帝,多有威势的名号也,即位之后再来一次扫灭六国盗乱平定天下,谁敢说赵高不是真的始皇帝?今日若梦,却在丹墀前蓦然醒来,岂非天意哉!
钟鸣乐动了。赵高拂开小心翼翼守候在两边的阎乐赵成,正了正那顶颇显沉重的天平冠,双手捧起了皇帝玉玺,迈上了帝座下的九级白玉红毡阶。当年,赵高捧诏宣诏,传送大臣奏章,不知多少次地走过这九级台阶,可谓熟悉之极,闭着眼睛也能健步如飞。荆轲刺秦之时,赵高便是从九级高阶上老鹰般飞了下来,扑在了秦王身前的。然则,今日赵高捧定皇帝印玺迈上白玉阶时,却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了。
噫!坚实的阶梯突然虚空,脚下无处着力一脚踩空,赵高陡地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第二级白玉阶上。喘息站定,稳神一看,脚下台阶却分明依旧。赵高咬牙静神,举步踏上了第三阶。不可思议地,脚下石阶突然再度塌陷,竟似地裂无二,赵高惊恐一呼,噗地跪倒于阶梯之上。殿中的新贵大臣们人人惊愕恐惧,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出声。强毅阴狠的赵高恼羞成怒了,霍地站起,大踏步抬脚踩上了第四级白玉红毡阶。瞬息之间,轰隆隆异声似从地底滚出,白玉阶轰然塌陷,一条地缝般的深涧横生脚下,一阵飓风陡地从涧中呼啸而出,皇帝印玺顿时没了踪迹,赵高也扑倒在阶梯石坎满脸鲜血……
惊恐的赵成阎乐飞步过来,将赵高抬下了玉阶。大殿一如往常了,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原封不动。喜好即时称颂的新贵们鸦雀无声了,大殿如同幽谷般寂静。最令新贵们惊骇的是,那方皇帝印玺眼睁睁不见了,谁也说不清这方神异的物事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神奇消失的。
列位看官留意,这件事便是《史记·李斯列传》所记载的“赵高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上殿,殿欲坏者三”的故事。此事在《秦始皇本纪》中没有提及,本可看做“信之则有,不信则无”的无数历史神异之一。然据实而论,此等事亦不可轻易否定。一个显然的问题是,以赵高之野心与其时权势,究竟是何等因素使他不能登上最高权力,确实缺乏任何合理的解释。历史上此类无解之谜颇多,九鼎失踪千古难觅,秦代大咸阳至今找不到城墙遗址,以至于有史学家推测秦咸阳没有城墙,是一座开放式大都会等等。此等不解之谜的长期存在,足以说明:即或在人类自身的文明史领域,我们的认识能力依然是有限的。
赵高反复思忖,终于决断,还是立始皇帝的嫡系子孙妥当。
当河北战事不利的消息传来时,赵高一时狂乱的称帝野心终于最后平息了。赵高没有理政之能,没有治世之才,然对大势评判却有着一种天赋直觉。大秦天下已经是风雨飘摇了,八五八书房河北有项羽楚军,关外有刘邦楚军,关中大咸阳却只有狩猎走马杀戮捕人的五万材士营,无一旅可战之军。无论谁做皇帝,都是砧板鱼肉,赵高何须冒此风险也。再说,楚军对秦仇恨极深,一旦进入关中,楚人定要清算秦政,定然要找替罪牺牲,赵高若做皇帝或做秦王,岂非明摆着被人先杀了自己?将始皇帝子孙推上去,自己则可进可退,何乐而不为哉!一班新贵仆从们自那日亲历了赵高“即位”的神异骇人情形,也不再其心勃勃地争做“赵始皇帝”大臣了,赵高说立谁便立谁,自家只顾着忙活后路去了。
在宗正府折腾了三日,赵高无奈地选定了子婴。
按照血统,子婴是始皇帝的族弟。由于胡亥赵高“灭大臣,远骨肉”的血政方略,始皇帝的亲生皇子公主十之八九被杀。在目下嫡系皇族中,扶苏胡亥一辈的第二代,经过被杀自杀放逐殉葬等等诛灭之后,已经荡然无存了。子婴辈的皇族子弟,也迭遭连坐放逐,又在扶苏胡亥与诸公子相继惨死后多次秘密逃亡,也是一片凋零了。赵高亲自坐镇,眼看着宗正府几个老吏梳理了皇族嫡系的全部册籍。结果,连赵高自己都大为惊讶了——这个子婴,竟是咸阳皇城仅存的一个皇族公子!也就是说,不立子婴,便得在后代少公子中寻觅,而后代少公子,也只有子婴的两个儿子。
“竖子为王,非赵高之心,天意也!”
以子婴作为,赵高很是厌烦。诛灭蒙氏兄弟时,这个子婴公然上书反对,是唯一与赵高胡亥对峙的皇族少公子。大肆问罪皇族诸公子公主时,这个子婴竟一度失踪,逃到陇西之地欲图启动老王族秘密肃政。后来,这个子婴又悄悄地回到了咸阳,骤然变成了一个白发如雪的盛年老公子。更教赵高厌烦的是,这个子婴深居简出,从不与闻任何政事,也绝不与闻赵高的任何朝会饮宴,更不与赵高的一班新贵往来。一个老内侍曾禀报说,当初指鹿为马时,二世身边的内侍韩谈偶见子婴,说及此事,子婴竟只淡淡一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凡此等等疏离隔膜,依着赵高秉性,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然则,赵高也不能全然无所顾忌。一则,子婴是始皇帝唯一的族弟,是胡亥的长辈,又不危及胡亥权力,很得胡亥“尊奉”。赵高得让胡亥高兴;二则,赵高也不能杀得一个不留,不能背绝皇族之后这个恶名。若非如此,十个子婴也死得干干净净了。
子婴虽不尽如赵高意,然在“殿欲毁者三”的即位神异之后,赵高已经不想认真计较皇族子孙的此等细行了。左右是只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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