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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大秦帝国-第5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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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倏忽沦落,那慷慨豪迈之气便也只做了无穷地叹息。如今云开雾散志气陡长,燕国人的感慨便如滔滔易水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恩怨分明的燕人,最是感念秦国。且不说秦国从来没有欺凌过燕国,便是在燕国穷弱的时候,秦国也曾与燕国两次联姻。当年的合纵抗秦是燕国发动的,老秦国非但没有记仇,反倒是再三再四地与燕国修好结盟,做了燕易王王后的秦国公主,还鼎力扶持太子姬平铲除了子之乱党。在燕国百废待兴的时候,秦惠王竟将王子王妃派到燕国做了人质,以示对弱燕的修好愿望与强固支撑。幸亏燕国没有落井下石,在秦国最是艰难的时候放走了王子嬴稷,之后又隆重送回了秦国王妃,才使得穷弱的燕国对秦国有了一份难得的恩义。老秦国真是当得!燕国有求,竟是财货土地两不沾,还派出精锐铁骑十万并借给燕国攻城大器械。而今天下,哪一大国有如此气度了?说人家虎狼暴秦,呸!还有没有个天地良心了?老秦人与老燕人一个样,恩怨分明,恩仇必报,盟邦就得这个样!燕国偏与秦国交好!山东六国那班黑心贼,几时却将燕国当自家盟友看了?象齐国那条海蛇,呸!掐死它!
燕国人更是感念乐毅。
好端端一个名将之后,不在肥硕魏国吃香喝辣,却千里迢迢跑到被洗劫一空的燕国,人图个甚来?做官吧,只是个中大夫爵的亚卿。居家生计呢,只有十里封地百来户子民,连个无所事事的闲居老世族都不如,粗茶淡饭布衣牛车燕国谁个不知?可偏偏就是如此一个人物,先辅助燕王吊死问孤理乱治穷稳定民心,再大刀阔斧地在燕国变法,废除隶农、削减贵族封地、许民买卖土地、开通私市吸引六国商旅入燕、设立军功奖励平民从军参战、设立农商爵鼓励农夫勤耕商旅勤税等等等等,那件事都是燕人梦中所想。若非这乐毅新政,燕国人能有今天的日子?更有一样,这个乐毅将新政纳入正轨,便交给上大夫剧辛料理,自己便一头扎进辽东练兵去了。十载寒暑,乐毅只回过蓟城两次,硬是在那白山黑水之间练出了二十万精锐新军。说到底,这才是燕国真正的底气。若非这二十万大军,老燕人要复仇,歇着吧你!然则,燕人最为感念者,还是乐毅的人品志节。燕人永远不会忘记,当初的亚卿子之仅仅凭着五万辽东劲旅,便将燕国折腾得数十年鸡犬不宁奄奄一息。从那以后,燕国朝野便对掌兵大臣心怀忌惮,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侧目而视。乐毅练兵之初,也是议论蜂起举国惴惴。乐毅却是非同寻常:不领上将军职爵,不持燕王兵符;自请太子与三位王室元老,到辽东坐营“激励”;粮草辎重每次只领一月,每三个月请燕王观兵一次,每半年请燕王遴选二十位德高望重的大族乡老到辽东“劳军”。
如此五六年下来,朝野已经是一片赞颂有口皆碑了。臣民纷纷上书燕王,请授乐毅上卿之位兼掌兵符。可乐毅坚执不受,理由只是一句:“国耻未雪,万户之封于心何安?”便是这硬邦邦一句,燕人却是怦然心动!自那以后,便没有人再为乐毅请命了,各种微妙的非议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燕人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乐毅大德,天赐燕国之福也!”
可如今,燕国复仇在即,乐毅竟还是一个亚卿,这却如何使得?伐齐大战,若非乐毅领兵,谁个放心得下?若再出一个子之带兵杀回,还不是庶民遭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众口纷纷,蓟城国人便先动了起来——万民上书、族老请见、工商云集王宫之外,说的喊的竟都是同一句话:“请拜乐毅为上将军,讨伐暴齐!”
“亚卿啊,你说本王如何处置?”燕昭王站在王城箭楼,指着王宫车马场的万千人众笑了。
“当此之时,臣愿领上将军之职!”乐毅便是慨然一拱。
“好!”燕昭王哈哈大笑,“这便是乐毅了,不当其时,虽予不取,若当其时,不予亦请!”笑容又忽然敛去,“此战实是举国一搏,卿当上将军丞相一身兼之,方利于举国调遣。”
“无须如此。”乐毅摇摇头,“臣唯领军职可也。举国调遣,我王与上大夫剧辛足矣。兼领不专精,反倒误了联军诸般事务。”
燕昭王思忖一阵断然道:“也好!上将军主征伐,上大夫理内政,太子督运粮草辎重,本王坐镇协理,便是这般了。”
“我王明断。”
燕昭王雷厉风行,斋戒三日,便在燕山南麓举行了祭天大典,向天地诸神通报了讨伐齐国复仇雪耻的意愿,祈祷上天佑护燕国大业一举成功。祭完天地,便立即行拜将大典,拜乐毅为上将军,赐兵符王剑并上将军全副仪仗,授生杀大权。拜将完毕燕昭王下诏:上大夫剧辛秉持国政,太子姬乐资督运粮草辎重,百官勤政,举国协力,复仇雪耻!
燕国顿时沸腾起来,整整一个冬天便热气腾腾地忙乱了过来。
在拜受上将军印信的当晚,乐毅便带着一班军吏司马星夜奔赴辽东去了。

二、冰天雪地的辽东军营
出得蓟城往东,有两条赫赫大水,一名濡水 ,一名辽水。
这两水都是古老的中原诸侯封地。濡水地带是商代封的一个孤竹国,封邑叫做令支 。因了言语错讹,又叫做冷支、离支、离枝、不令支。殷商被西周灭亡后,孤竹国出了两个大大的孤忠名士,这便是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这两人都想让对方做国君而先后逃出孤竹,殷商灭亡后,兄弟二人以遗民之身做出了震惊天下的举动——不食周粟,活活饿死!从此,濡水孤竹国便名扬天下,周武王竟破例将孤竹国仍然封做了诸侯。到了春秋板荡之期,孤竹国却被气势正盛的齐国吞灭了。那时,齐国是姜齐,君主是齐桓公姜小白,丞相便是赫赫大名的管仲。可是,春秋末期齐国大衰,整个濡水以东的广袤山水便全部被东胡占领了。那时侯燕国也是自顾不暇,便只好不断派出人质到东胡,求得东胡不来侵犯。燕昭王即位,与乐毅同心中兴,决意仿效当年秦穆公扩地西戎,将整个濡水与辽东夺回,为燕国打下一片广阔的后院。君臣一番密商,便在乐毅练兵的第三年,派出曾经在东胡做过人质的将军秦开为将,向东胡发动了突袭。半年之间,这支尚未完全练成的五万新军,便将东胡驱赶回了遥远的漠北草原。燕国便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设立了三郡:右北平郡(濡水地带),辽西郡(辽水之西),辽东郡(辽水以东)。
从濡水沿东南海边一直向东北驰骋,越过绵延大山,便是滔滔入海的辽水。辽东郡的治所城堡在辽水之东百余里,叫做襄平 。燕国的新军大营,便在襄平西南的辽水河谷。这里山塬连绵,谷地开阔而隐秘,林木苍茫,水草丰茂,确是练兵的上佳之地。然则,将新军根基扎在这里,绝不仅仅因为辽东地形之便,要说隐秘便利,燕山腹地的连绵峡谷却更是上选。
辽东之可贵,在于山水,更在于人。
那时的辽东,西起辽水,东至浿水 ,南至大海,方圆广袤千余里,山水苍莽,冰雪苦寒,人烟稀少。在中原人眼里,辽东与岭南便是大寒大热的两处荒莽之地。然则,便是这苦寒荒莽之地,中原文明却早早就结结实实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基。还在殷商时期,这里便是殷商王族大臣萁子的封地,,当时叫做萁子国。萁子国的封地城邑便在浿水西南,叫做乐浪 。周灭商,因萁子贤能,大度地保留了萁子国。整个西周数百年,萁子国庶民被中原人唤做“高夷”,也叫做高句丽、高丽、句丽、句骊等等。及至春秋板荡,萁子国一班老世族便思念故国,自认殷商臣民而与中原疏远。到了战国之世,叫做“满”的萁子国国君便自立称王,中原战国便直呼其国为“高句丽”了。秦开平东胡,自然也吞灭了这个“高句丽”,当年的萁子国便成了今日的辽东郡。
辽东苦寒荒莽,生就了剽悍勤韧的渔猎部族。千百年同化归流,高丽人与中原人早已经浑然一体。无论男女,都生得精悍结实,吃得大苦耐得大劳,年年岁岁地在山林与猛兽搏斗,在大海出没捕鱼,民俗极是辛辣猛烈,尚武之风不教自成。当年子之与东胡作战,靠得便是由辽东渔猎子弟组成的五万劲旅。然则,春秋战国以来,辽东的猎户渔民却大都是隶农身份,从军不得做骑士,立功不得受官爵,几乎永远都是军中最为卑微的军卒,纵是战死或重伤,也不能得到丝毫抚恤,甚至连尸体也被无情地丢弃在战场。惟其如此,辽东渔猎奴隶便对从军避之惟恐不及。当年子之征发辽东猎户,借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私行新政,以安家、赐荒田、许战胜之后抢掠的浮财归己之三法,便凑出了五万誓死效命的辽东渔猎子弟,在六国联军中一举成为骁勇之师。辽东人之慷慨善战,可见一斑。
此等冠绝天下的兵源,便是乐毅在辽东成军的最重要原因。
燕国安定之后,乐毅便亲自到辽东郡推行新法。他颁布了一道震撼辽东的亚卿令:除了萁子国王族遗民,萁子国的老世族一律迁居辽西,辽东郡可耕田地一律做军功赏赐用!当时的辽西比辽东肥美,萁子国老世族本是老中原之根,虽则也留恋这白山黑水之地的独特风韵,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老世族一迁走,乐毅立即大刀阔斧地废除隶农制,将平坦原野的全部荒田,悉数分给愿意改业归农的渔猎新平民;同时颁行《大燕新军法》,但凡新平民从军,每人便先赐十亩肥田,但有军功,论功立赏!按照辽东人的心性,这其中任何一法只要落到实处,便已经是欢呼雀跃了,更何况枷锁顿开,一下子变成了世代梦想的“国人”!骤然之间,辽东渔猎子弟热血沸腾争相从军,短短三个月便有十万精壮入军,后续人群还在络绎不绝地涌来。乐毅原未料到能如此迅猛成军,便下令徐徐征发,边征边练,边练边征,才算刹住了这股从军狂潮。
如此辽东,如何不令大将怦然心动?
酷好兵事的乐毅,终于实实在在看到了一支强兵在自己的大旗下生成,率领如此一支大军与齐国决战,何愁不所向披靡。素有“北弱”之名的燕国,如果能击败拥有六十万大军的强齐,在当今天下不啻一声惊雷!它将宣告燕国的崛起,将又一次大大改变战国的大争格局。如果也能像秦国那样三代坚持新法,燕国必能成为中原逐鹿的强大力量。最后,也许燕国便是统一华夏的主宰。那时侯,乐毅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巍巍史碑,成为开创燕国大业的第一块基石。诚能如此,孜孜以求的名将之梦却是何其渺小也!
一路兼程驰驱,乐毅的心绪始终都不能平静。
旬日之后,乐毅与幕府班底终于抵达辽水河谷大营。
时当腊月,滴水成冰。雪原的寒风从遥远的北方呼啸而来,任你衣甲三重,也是寒彻入骨。一路奔驰颠簸,骑士们的汗水在贴身布衣与外层铁甲间反反复复地结冰融化,早已经变成了铁铠冰甲。一进大帐,乐毅便是一声呼喝:“快!整几盆炖肉来,还有黍米团子,越热乎越好。”留守中军的大将秦开连忙道:“先卸衣甲,看有无冻伤?”乐毅并一班军吏连忙便脱衣解甲,一时之间,便见赤条条二十几条汉子人人一身青紫,脚下战靴却是无论如何也扒拉不下。
秦开扫得一眼,一个箭步便蹿到帐口大喊:“医士!快!” 片刻之间,便有一队军医提着医箱快步赶来。为首一个须发灰白精瘦矍铄的老医士边打量边高声吩咐:“撤去燎炉,打起皮帘,走风半个时辰。将军们能走动便走动,不能走便坐了,只不要出帐,我等一个个操持。”又转身对秦开道,“请来几大盆净雪。”秦开立即大喊发令,少时便有一队军士抬进了七八个大木盆,个个白雪皑皑堆顶。老军医一挥手,便跪坐在了赤条条的乐毅脚下,后边的医助们便一人守定一个伤者,先用锋利匕首划开战靴,再用大团白雪揉搓双脚,待双脚变热发红便涂上一层清亮的熊油膏。如此这般忙碌了大半个个时辰,方才将一班人的冻伤料理妥当。
“上将军,”秦开便是一拱,“请到炊营用饭吧。”
“凉些个不打紧,搬来便了。”一番折腾,乐毅浑身散了架一般,那饥肠辘辘的感觉竟是没有了,便想赶紧吃罢饭理事。
“不行。”秦开固执地一笑,“外凉可治冻伤,内凉可要起病了,还是到炊营好。”
“好,便去炊营。”乐毅在细琐事务上倒也从来不固执己见。
这辽东炊营却与寻常炊营不同。不在帐下设置,却是一大片石板砌成的大房子。远远看去,这些石板屋还没有一人高,屋顶粗黑的大烟囱伸手可及,匆匆涌出的炊烟在寒风中倏忽飘散,全然没有中原军营那种扶摇直上的韵味儿。原来这辽东酷寒之地,一年倒有小半年冬令天气,一过十月便是北风呼啸。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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