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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大秦帝国-第8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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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种种议论不期然生发出来。楚王负刍大为振奋,连呼胜境不可得矣,遂与几名相关重臣秘密赶赴汝阴,又召来项燕,君臣一起登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头瞭望。
“如此气象,比灭商牧野之战如何?”负刍的矜持中透出无法掩饰的骄傲。
“牧野之战如火如荼,然双方兵力至多十万,小矣!”大司马景柽大是感喟。
“比阪泉之战如何?”
“炎黄大战浩渺难寻,纵然传闻作真,亦远不能与今日比也!”
“人言两军征候预兆国运,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启我王:国运在人,不谋于天。”项燕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
“秦国多用流言乱人,事先知之何妨,老令尹以为?”
“老臣得闻,近日确有种种流言散布,是否王翦派遣间人所为,尚难以定论。”老令尹昭恤摇着雪白的头颅,“然以老臣之见,楚人乃祝融之苗裔,是为火德。秦人乃伯益之苗裔,是为水德。水能灭火,火亦能克水。目下之势,秦军为西海之水,我军为燎原之火,似各擅胜场。然则,楚地居南,楚军居南,而南方为火圣之位也,故此利于我军。如此看去,我军必能以燎原天火,尽驱西海之水。”
“妙!”负刍拍掌高声赞叹,“大将军,此等预兆该当广播我军!”
“老臣奉命。”项燕不想纠缠此等玄谈空论,只好领命了事。
“不知大将军如何谋划破秦之策?”大司马景柽终于提起了正事。
“本王也想听听,大将军说说啦!”
“禀报楚王,列位大人,”项燕一拱手正色道,“秦军南来之初,老臣业已下令各军随时迎击秦军。然则一月过去,秦军始终坚壁不战,我军将士遂多方挑战,秦军只用强弩还击,依然坚壁不出。老臣反复思忖,王翦深沟高垒,必有长远图谋,我军当另谋胜秦之策。”
“另谋?何策啦?”昭景两大臣尚未说话,负刍先不高兴了。
“秦军坚壁,我军为何不强攻破垒?”大司马景柽辞色间颇见责难。
“若能强攻,老臣何乐而不为?”
“如何不能强攻?前次胜秦,不是连破两壁垒啦!”昭恤也急迫不耐了。
“两位大人,”项燕苦笑着,“王翦不是李信,此壁垒非前壁垒了。”
“如此说来,秦军不可破?”楚王负刍有些急色了。
“老臣方略,正欲上书楚王。”
“说!”
“老臣审度,秦军此来显然取破赵之策,要与我军长期对峙,以待我军疲弱时机。”项燕忧心忡忡道,“楚国若以淮北为根基抗秦,国力实难与秦国长期对峙。老臣谋划,楚国当走第二步:兵撤淮南,水陆并举抗击秦军……”
“弃了淮北,郢寿岂不成临敌险境啦!”负刍几乎要跳起来了。
“岂有此理!”大司马景柽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畏王翦如虎,大将军似有难言之隐也……”
“不可诛心。”负刍正色制止了昭恤。
老昭恤的讥讽使项燕一腔热血骤然涌上头顶,几要轰然爆发。然则,项燕毕竟久经沧海,终究还是死死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盖战国后期情势特异,秦国收买分化六国权臣的邦交斡旋几为公开的秘密。韩国之段氏,赵国之郭开,齐国之后胜,已经是天下公认的被秦国收买的奸佞权臣。燕国魏国虽无此等大恶大奸,然其大臣将军得秦国重金者却是更多。当此之时,楚国大臣被秦国收买者自不在少数,而昭恤所谓“大将军难言之隐”者,分明便是讥刺项氏有通敌卖国之嫌疑,项燕如何能不怒火中烧?就实而论,项燕曾得多方密报:秦国商社奉上卿姚贾密令,早与昭氏、屈氏、景氏三大族子弟多有秘密来往,更有秦商间人秘密进入令尹府邸会见昭恤。项燕所以隐忍不发,皆因一发必引大族之争,必致楚国大乱,投鼠忌器也。而今,自己隐忍不能举发,真正的通秦卖楚者却反将脏水泼向自己;楚王也仅仅制止而已,对项燕的长策大略则显然反感。面对如此庙堂,除了强忍怒火缄口不言,项燕又能如何?
君臣不欢而散,项燕是真正地坐上炭火燎炉了。
庙堂龌龊,项燕无能为力。秦军之变,项燕更无法预料。
月余之前,秦军大营方落,项燕立即下令各军各营坚壁防守,随时迎击秦军出战。那时,项燕与大将们都认定,秦国六十万大军南来,比李信攻楚兵力多了三倍,当然会对楚军连续猛攻。原先咬定秦军只有二三十万的大将们,则眼见秦军威势赫赫,遂再也不说秦军如何不堪一击了。所以,第一次幕府聚将没有任何争议,项燕很容易地与各军大将取得了共识:楚军暂取守势,只要击退秦军前几次猛攻,则战胜秦军必然有望!楚军大将们也一致认可了项燕战法,即在防守中伺机寻求反击。然则,令项燕与楚军将士们大大出乎意料的是,秦军根本没有出营攻杀,连日只窝在营地忙碌地构筑壁垒。于是,项燕与将军们又断定此乃秦军力求攻守兼备,壁垒构筑完毕之后必将猛烈攻杀,楚军无须求战。不料,旬日之间秦军壁垒构筑完毕,却仍然窝在营垒之中丝毫没有出战迹象。如此两旬过去,项燕与将士们终于明白,秦军以强敌待楚,图谋先取守势,而后等待战机。
楚军将士们不禁大感尊严荣誉,豪迈壮勇之气顿时爆发。
盖战国中期之后,天下大军能与秦军对阵者,唯赵军而已;值得秦军森严一守者,唯赵军而已。至于楚军,已经数十年无一大战无一大胜,且不说如何被秦军轻蔑,楚军自己也是自惭形秽。若非前次大胜秦军,楚军士气是无法与秦军同日而语的。今日,秦军以六十万雄师南来,竟如此惶恐不安地构筑壁垒不出,显然是将楚军看作了最强大的对手。如此荣耀,楚军将士几曾得享,又怎能不心神激荡?于是,不待项燕将令,平舆寝城两军便发动了对秦军壁垒的猛烈攻势。然秦军毕竟名不虚传,且不说军士战力,单那壁垒便修筑得森严整肃,其宽厚高峻俨然一座座土城,大型器械密匝匝排列垛口,壁后将士严阵以待,森森然之势确实非同凡响。相比之下,楚军所修壁垒简单了许多,营门前只有一道半人深的壕沟,沟后只有一道五尺高两尺厚的土墙。对于秦军壁垒之强固,楚军开始多不在意,反多方嘲笑秦人粗笨愚蛮,千里迢迢来给楚国修长城了。及至攻杀开始,楚军立即尝到了秦军壁垒的厉害。楚军呼啸而来,尚未攻杀到壁垒前三百步,楚军士卒的臂张弓还远不能射杀敌军之时,秦军壁垒的强弩大箭夹着机发抛石已经急风暴雨般倾泻而来,楚军大队只有潮水般后退,根本无法接近秦军壁垒。如是连番者旬日,屈景两将军的攻杀一无所获,反而死伤了数以千计的兵士。直到此时,楚军将士这才着实明白了重装秦军与森严壁垒的威力。
“若李信军不弃重械,前次能否攻克两壁,未可知也!”
项燕感喟一句,楚军大将们没有人辩驳了。
虽则如此,楚军将士们还是不服。都是秦军,楚军能大败李信秦军,如何不能大败王翦秦军?毕竟没有真正较量,单凭壁垒不破便能说秦军不可战胜了?岂有此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往是不待营将军令,士兵们便聚在旷野对着秦军营垒终日咒骂连续挑战。楚军所以如此,与其说人人真心求战,毋宁说一大半是被秦军安稳如山的气势做派激怒了。自从秦军壁垒修筑完毕,连绵营垒中整日沸腾着种种呼啸声喊杀声笑闹声金鼓声马嘶声,搅得楚军坐卧不宁焦躁不安。种种喧嚣中一道道炊烟滚滚上天,肉香饭香随风飘散,几乎整个淮北都闻得见炖羊烤羊特有的膻气味儿,更有葱蒜秦椒的辛辣之气夹着牛粪马粪的热烘烘臭气,再夹着驱赶蚊虫的艾蒿浓烟,随着夏日的热风一齐弥漫,绿茫茫原野烟雾蒸腾,几如天地变作了蒸笼一般。多食鱼米日味甜淡的楚军将士不耐骚膻刺鼻,常常被熏呛得咳嗽喷嚏不绝,不由自主地对着黑蒙蒙的秦军营地不断地跳脚叫骂。若有营将烦躁不堪,便会呼喊一声,率领着四散叫骂的士兵们一阵呼啸冲杀,直到被箭雨射回。
这般大军对峙,是战国史上绝无仅有的景象。没有即墨田单军六年对峙燕军的惨烈悲壮,也没有秦赵长平对峙三年余的肃杀凝重,甚或,也没有王翦大军与李牧大军在井陉关内外对峙年余的谨慎搏杀。这场战国末世的最大对峙,更多的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诞意味。两军实力分明不对称,角色偏又颠倒了过来——秦强而楚弱,弱者如痴如醉地挑战进攻,强者却小心谨慎地坚壁自守。如同一个真正强大的武士,相遇了一个曾经侥幸击倒过另一个武士的病汉,强大武士谨慎地试探着对方虚实,而病汉却疯狂吼喝盲目挥刀。在后世看去,这场最大规模的对峙颇具一种幽默的冷酷与冷酷的幽默:楚军拥有当世良将为统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军昏昏然疯狂,而无力实施清醒的战争方略。
如此日复一日,整个燠热难耐的夏季过去了。
楚军的频繁攻杀也如强弩之末,力道渐渐弱了。及至秋风乍起,楚军的粮草输送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滞涩。原本是车马民力络绎不绝的淮北官道,骤然之间冷清稀疏了。项燕心下一紧,立即派出项梁赶赴郢寿请见楚王。楚王负刍也没有明白说法,只当即召来几位重臣小朝会聚商。世族大臣们却是直截了当,异日同声地质询项梁:以楚军之强,士气之盛,为何始终没有大举猛攻秦军?项梁反复陈述了秦军壁垒森严的防守战,申明了楚军若一味强攻只能徒然死伤的实际情形。然则,大臣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楚王负刍始终皱着眉头反复只问一句话:“秦军果真如此之强,如何不攻我军,跑到淮北炖羊肉来了?”大司马景柽立即跟了上来道:“秦军不敢攻我,足证其力弱!我军半年不大举破壁,非士卒无战力也,实将之过也!”项梁脸色铁青却百口莫辩,只好硬邦邦一句问到底:“敢问楚王并诸位大人,粮草辎重究竟要否接济?”“要则如何?不要又当如何?”令尹昭恤终于说话了。项梁愤然道:“不要接济,末将即行禀报大将军,项氏自回江东,各军自回封地!要接济,大将军再行禀报方略!”项梁撕破脸皮胁迫,举殿反倒没有了话说。大战在即,毕竟不能逼得手握重兵的项氏撒手而去。楚王负刍立逼各大臣说话,一番折冲,最后议决的王命是:各大族封地继续输送粮草,同时,一个月内项燕必须大举破壁胜秦!
“岂有此理!刻,刻,刻舟求剑!!”
项燕听完项梁诉说,一拳砸翻了帅案,愤怒结巴得连楚人最熟悉的故事也几乎忘了。然气呼呼地绕着幕府大厅转悠了不知多少遭之后,项燕还是冷静了下来,吩咐中军司马击鼓聚将部署大举攻秦。项梁大惊阻止,项燕却淡淡一笑道:“楚军若无一次正败,老夫的淮南抗秦便休想实施。攻。声势做大,不要全力,江东精锐不出动。”项梁见父亲眼中泪光闪烁,二话不说便去部署了。
次日清晨,楚军从平舆、寝城、汝阴三大营垒一齐开出,向秦军营垒发动了最大规模的一次猛攻。六十余万大军横展三十里,苍黄秋色翻卷着火红的烈焰向整个黑色壁垒漫天压来。秦军营垒中鼓声如雷号角大起,暴风骤雨般的大箭飞石顿时在碧蓝的空中连天扑下。与既往防守不同的是,待楚军浪头不避箭雨涌到秦军营垒之前时,垒前壕沟中骤然立起了一道黑森森人墙——秦军的重甲步卒出动了!盖营垒防守战与城池防守战稍有不同。城池防守,上佳战法是郊野驻军,以远防为外围线,尽量避免敌方直接攻城;然若兵力不足,缩回城池亦常有之,毕竟,城池高厚,攀爬攻杀之难远甚营垒。营垒防御战不同处,则在敌军大举攻杀时必须于壁垒之外设防。毕竟,无论箭雨飞石如何密集,大军都有可能汹涌越过壕沟扑到垒墙之下,而垒墙无论如何高厚,究竟不比耗时多年精心修建的城墙,被巨浪人流冲垮踩垮的可能性大大存在。唯其如此,面对楚军第一次正式大举攻杀,秦军第一次出动了重甲步卒。
重甲步卒是真正的秦军精锐。若以秦军自身相比,秦步军锐士之战力尚在秦骑兵战力之上。且不说秦步军之强弩以及种种大型攻防器械,单以步军结阵搏杀之战力而言,其时秦步军已经超越了战国前、中期赫赫威名的魏武卒方阵。其间根源在两处,一则是秦军兵器甲胄更为精良,二则是秦军的尚武传统在军功制激励下士气臻于极盛。如此之秦军重甲步卒在楚军大举攻杀之前悄然隐伏壕沟,此时突然杀出如同一道铁壁铜墙骤然立起,楚军的汹涌巨浪立即倒卷了回去……大约半个时辰的浴血搏杀,满山遍野的楚军终究不能破壁而入,项燕下令鸣金收兵了。
“上书楚王,禀报战果。”
项燕拿着中军司马送来的伤亡计数,脸色阴沉得可怕。此战,楚军三大营共计战死三万余,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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