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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国一九五七-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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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而忽视了社会意义,性并不等于爱情。爱情是人类发展到一定时期才产生的,李杨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李隆基是个色情狂,而杨对李则是不得不“爱”,否则便要被打入冷宫。三,认识洪昉思所处的社会环境很重要,对理解《长》剧的主题有帮助,洪昉思写《长生殿》是要借这个故事抨击当时的社会,因此首先应从思想意义上来理解《长》剧的主题思想。另外还有人提出了折中调和的观点,认为《长生殿》的主题思想完全强调社会意义不适合,完全强调爱情也不适合。二者俱备,尽在其中。整个讨论的过程很热烈,发言很踊跃。争鸣气氛浓郁。最后吴主任做讨论会总结。他认为讨论会争鸣得很好,希望今后能继续争鸣下去(“争鸣”成了最时髦用语)。

晚饭去食堂的路上遇见程冠生,我问他为什么不参加《长生殿》的讨论会。他说S大的一个高中时代的同学来找他,我问是不是来过几次的那个姓葛的小个子。程说是。我对葛小个子没好印象,对程说没必要和他搭连。程说他来是想告诫我在这次整风运动中不可轻举妄动,也是好意。我说你对此怎么看,程说我仔细研究了《人民日报》五月二日发的那篇《为什么要整风》的社论,觉得中央的态度是坚定的,观点也是崭新的。比如其中有这样的论述:无产阶级革命,如马克思所说,经常批评自己,自己批判自己,是为了从过去的缺点错误中取得教训,为将来的胜利准备条件。事实上无产阶级的历史性胜利常常是随着彻底的自我批评而来的。他说我觉得不应以怀疑的态度对待中央的铮铮言辞。我说中央这次整风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克服党内不断滋生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教条主义。其诚意是毋庸置疑的。

吃饭的时候找到冯俐,我问她看没看清楚伏罗希洛夫,她说看得很清楚。她说没来得及去王府井,书下次上街再买。我约她饭后到湖边走走,她说今天不行,系团总支有活动。我问什么活动,她说具体不知道,但肯定与整风有关,也许是研究团总支如何配合党总支的工作吧。我说程冠生一个在S大的同学来告诉他整风中不宜轻举妄动,你在团委应注意控制一下调门,别当出头鸟。她不以为然说咱光明正大襟怀坦白怕个啥?我说这也是。她说明天星期天想去民盟宿舍看舅舅,问我去不去。我哏都没打说去。因冯俐的舅妈菜烧得很好,每回去都能打打馋虫子,这对我很有诱惑力。她笑了,说一天跑一趟你的小腿也是溜溜的。我说对。

星期六晚上照例是舞会。大食堂里将饭桌往两边一拉,舞池就出来了。因今天是青年节,舞会也是节日的庆祝活动之一。人到的很多,大多数是学生,也有部分青年教师。乐队奏响之后,我立刻奔到冯俐面前请她和我跳第一曲,我知道动作稍慢她就不属于我了。我俩跳舞很协调,动作也规范,从大学一年级我们便是舞伴,开始仅仅是舞伴,后来又多了一层比舞伴更亲密的关系。一曲终了,我意犹未尽。当乐曲再起,冯俐便被别人“抢”走了。尽管我知道自己没有独占她的权利,但心里还是悻悻的。待发现将她“夺”回的可能性不大,便离开舞场回宿舍了。

——五日星期天起得晚些,和同宿舍也是同班的黄伟、董建力一起去食堂吃早饭,路上黄伟说他听到一个消息:中央高级领导人周、邓、彭分别到几所名牌大学做了整风动员报告。彭还在清华的党员干部的范围内传达了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形势转得很快,整风鸣放是大势所趋。国家高教部受到中央的批评:只抓教学不抓整风。我问消息确实么?黄伟说不知道。

董建力说不论确实不确实,以K大的状况看和上面的精神是牛蹄子——两半儿。我说新事物需要有个过程。正吃饭时校刊编辑姜池走到桌边,催要前几天向我约的文章,说下星期二发稿,今天下午必须把稿子交给他。我说来不及的。姜池说今天上午可以赶赶嘛。我说今天有事要外出。姜池不依不饶,说小周你是校刊的中坚作者,校刊一向待你不薄,关键时刻可不能袖手旁观啊。我问啥叫关键时刻?他说这还用问吗?现在的工作重点是帮助党整风,校刊要起号角作用,我们对你这篇文章期望很大,你现在退缩不是要我的好看么?记住,下午两点钟我去你宿舍拿稿子。姜池怕我再和他扯拖,说完就抬腿走了。我很为难,站在食堂门口等冯俐。等了一会儿我才想起她星期天是从不吃早饭的,只好到她宿舍去找。正走着碰见她同宿舍的鞠燕,就让她带话给冯俐说不能和她一块去了。

上午在宿舍里写稿,题目是《推倒高墙填平鸿沟》。

中午姜池来将稿拿走。

下午?睡觉。

晚上在礼堂看电影《不拘小节的人》。

——星期一头节课是哲学。去教学楼的路上遇见四班的吕浩明,吕是校刊的诗歌作者,常有作品刊出。他显得神采飞扬,对我说他联络了中文系一些在文学上有造诣的同学,要成立一个文学社团,名字都起好了,叫“绿叶文学社”。他说希望我能参加。我说我考虑一下。他说这还考虑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我说没有。他说既然没有就应该有所作为,现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是造就人的时代,良机不可错过啊。我说以后再说吧。他说别以后再说,星期三开筹备会,你一定要参加,参加了才好安排职务。我说我不要职务,我的事情挺多。他笑笑说你说的事情还不是谈恋爱?现在可不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呀!胡适曾送他弟子一句名言:少谈点主义多研究点问题。我也送你一句:少谈点恋爱多有点作为。哈哈。

他的话让我挺不舒服,便不再说什么。快到教学楼时看见楼前告示牌前挤满了人,我心想会有什么重要消息呢?我快走几步,到近前时见从人群里挤出来程冠生,我问他贴了什么。他说是校党委决定停课整风的通知。我吃了一惊,问:是真的吗?程冠生说白纸黑字还能假。

这时我想起昨天黄伟说的高教部受到中央批评的传闻,现在看可能是真的了,这不学校开始行动起来了?我说看来整风要来真格的了。程冠生点点头说看来党中央是痛下决心了,由此可见我们党是有希望的,中国是有希望的。我说中央开始从根本上抓起了。

前脚回宿舍,后脚姜池就来了。不上课宿舍里人多,姜池把我拉到走廊里,对我说那篇文章编辑部领导认为锋芒太露了,怕引起大家的误解。我问哪些地方锋芒太露了。姜池吞吞吐吐,说也许大概……我领会领导的意思是可以阐明整风的必要性,但不要先入为主地对“K大三害严重”做导向。我心里很不高兴,心想连校党委都下决心停课整风了,而以“号角”自居的校刊却畏首畏尾,这不是叶公好龙是什么?我对姜池说把稿子还我吧。姜池从口袋掏出稿子递给我,说快些改,还是中午来取。我说别来了,改了我送过去,不送就是改不了了。

中午收到家里来的信。

午饭时在食堂见到冯俐。最近食堂将菜按质量分为甲乙丙三类,学生吃什么买什么。从买菜的情况可看出学生家庭经济情况。只要和我一起吃饭,冯俐大都是买一份甲菜,有时还买甲、乙两份,甲菜是买给我吃的。吃饭的时候我问怎么早饭时没见到她,她说昨天和舅舅聊到很晚,就住下了。今天一大早赶回来上课,不料停课了。早知这样就不用起大早往回赶。我说形势发展很快。她说她也感受到了。我问她舅舅那里的情况。她说舅舅对帮助党整风还顾虑重重。我说民主党派历来胆小,口头上说与共产党肝胆相照,实际上一直是捧着蛋子过河——提心吊胆。冯俐吼一句又恶劣!我朝她做了鬼脸。她又说恐怕也不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告诉她家里来信了,问暑假能不能带她回去住几天。她笑着摇摇头。我说丑媳妇早晚也要见公婆。她扬手捶我说不害臊,谁是你媳妇呢。我说现在不是早晚会是。她说那得看你的表现怎么样。我继续动员她,她说你家里人的态度诚恳么。我说那当然,不信你看信。她说态度诚恳尚可考虑。见她答应了我很高兴,说同意了我就写信回去,可别到时候又变卦啊。

她说你急乎什么呢,离暑假还有两三个月呢,再说谁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想不到竟被她不幸言中,暑假不仅她不能随我一块回家,连我自己也没回成)。

下午参加班里的整风座谈会,由系党总支副书记孟广琦主持。这是我们班的首次整风座谈会,同学们以各种不同的心态参加,到得很齐。孟广琦读了《人民日报》那篇《为什么要整风》的社论。念完后以系总支的名义做动员,他的态度很诚恳,特别讲到希望同学们对他本人多提批评意见,一不要有顾虑,二不要留情面。他保证决不秋后算账打击报复。孟是江苏人,考入K大时就已经是党员,因此顺理成章的当了系里的干部。他的学习成绩不好,又老觉得自己是干部自觉不自觉在同学中拿架子,威信不高。听了他的动员我觉得不舒服,一开始就说“不打击报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暗示他有打击报复的权力?只取决于用还是不用。孟讲完话之后冷场。我的同位卜东方悄声问我发不发言。我摇摇头,问他发不发。他说发言就像喝酒,得有个气氛,现在这种气氛能有情绪发言?还冷场。陆续有人离开教室。我心想这开场锣怕敲不响了,也蠢蠢欲动。卜东方说新闻系的一个专题会也在开,估计会热烈,问我想不想去听听。我说去。卜说别一块出去,我先走,在外面等你。

新闻系开会的大教室里黑压压一片人,座位满了,后面也站满了人,我和卜东方努力往前挤,挤不进去,最后只能站在后面听。正发言的人是南方口音沙沙的公鸭嗓。他说在肃反中我被斗了三次。我听了一怔,原以为新闻系的鸣放不外乎新闻原则和新闻政策方面的问题,却不是。拐出去很远,就留心听下去:他们说我有反动历史和反革命罪行,这些都是积极分子们像创作小说一样苦心的构思和奇妙的幻想弄出来的。党委就根据这些创作成果把我定为反革命分子,这顶反革命分子帽子险些使我进到监狱里去。直到去年五月我的问题才弄清楚了,我没有任何政治问题和历史问题。平反了,党委向我道歉,可又是怎样道歉的呢?党委派一个姓陈的干部把我叫到一间屋子,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我说:党委肃反没有经验,让你受了委屈。说完这句话又提高了调门,说不过你也是有缺点错误的嘛,否则为什么不斗争别人呢?(笑声)听听这是一种什么腔调?后来我才知道我被斗争是因为有几个人写了我的检举材料,就是我前面说的他们创作出来的小说。小说情节是一九四九年在长沙中学组织反革命小集团。这完全是虚构出来的。事实是我们几个爱好钓鱼的同学常一块溜到江边钓鱼。(笑声)我向组织提出销毁这份假材料,组织上却不同意,说这些材料不作为你的历史资料可也不能把它作废或者销毁。真是奇怪的逻辑。既然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为什么不销毁?不销毁就说明有保存的价值,是不是想留着下一次运动来再用呢?针对这个问题我希望系党组织能给予答复,否则这次整风运动中我无法轻装上阵……接着是一个北京口音的人发言,他同样以肃反为话题,说肃反在K大搞得热火朝天呀,结果把数学系的许多教授搞走了,我们新闻系的许多教授也离开了。我在肃反中写了七次检查不过关,因为我用一张旧画报包书皮,画报上有希特勒的画像,他们抓住这点不放,说我崇拜希特勒,反苏。新闻系的许某人是条棍子,东打西打,可他不是武林好汉,而是儒林小丑(笑声)。

和卜东方又回到中文系座谈会会场,有人在发言,记不清是谁了,发完了又有人接上,都不是实质性发言,是表态,说些整风伟大要踊跃参加之类的话,后来就散会了。

晚上和冯俐约会,坐在湖边长椅上聊天。天暖和了,湖边人很多。后来云彩遮住天上的月亮,人都隐在黑暗中。我记得这个细节是因为当时我对冯俐说的一句自以为很有诗意的话:人有时是需要黑暗的。当时我真觉得黑暗很好很温馨。

——七日?这天干了些什么呢?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呢?糟糕,日子断线了。就像走路走到一座断桥边,面前一片茫茫水面,看不见彼岸的路径在何处。我清楚是不能就此止步的,必须把断了的线接起来,从断桥上走过去,否则……如果具体事情记不起来,能不能有一个概要印象呢?七日之后的几天里学校、中文系和我个人是一种什么状态呢?学校系里不外乎以各种形式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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