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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寻赵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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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宗目中渐渐闪现亮彩,点头决然道:“好,我这便入宫。”
杨枫舒了口气,道:“元兄,晚间我到赵墨行会拜会,与元兄再叙衷肠。”
元宗一笑,拍了拍杨枫的肩膀,转头大踏步朝王城行去。
杨枫心里轻松了许多,目送元宗身影远去不见,牵着马慢慢向回走。
回到住处,刚进门,一眼便瞥见陶方正坐立不宁地在屋中兜着圈子。一见到杨枫,急急上前施礼,笑嘻嘻地道:“陶方见过杨公子。大少爷说得真准,公子敢于当街斩杀严平,定然是早有成算。可笑我还在这儿空自白担了半天心。”
杨枫一笑,这陶方不愧是乌应元的心腹,果然八面玲珑。
陶方道:“杨公子,我此来一则奉大少爷之命,打听一下详细情形,二则通告公子,武黑、连晋近日就将回邯郸了。”
杨枫略一思忖,问道:“乌家内部的奸细应该都已查清了吧?”
“是的。”陶方声音里显出了一丝凶狠,作了一个手势,“已查出了二十六人,另有十七人虽无证据,但有重大嫌疑,大少爷决定同时将他们处理掉。”
杨枫心中暗叹,却也无法出言劝阻,毕竟对于乌应元而言,这是关系到整个庞大家族生死攸关的大事,绝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摇了摇头,杨枫忽然想起一条自己盘算了很久的绝户计,道:“陶兄,你们牧场需不需要皮匠?”
陶方笑道:“当然需要,制作皮甲、马鞍等都用得着皮匠。”
杨枫道:“陶兄,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陶方赶紧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能为公子效劳是陶方之幸。”
杨枫微笑道:“只是一件小事。城西贫民区有个叫张力的皮匠,他家与我家有些恩怨纠葛,具体情形我就不细说了,但这恩怨还是要报的。我想请陶兄找一个在邯郸面生些的手下,去寻这张力,就说家主看上他的手艺,要重金雇佣他,与他签下一份十年长契,给他超出市值两三倍的薪酬,甚至可以言明,若活计做得好,另有额外赏赐。然后便将张力一家带往乌家最偏远的一个牧场,十年期满,在当地赏他一小块地。不知陶兄能否帮我这个忙?”
陶方猛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公子要给他好处何需这么麻烦?”
杨枫冷冷一笑道:“陶兄不要忘了,我还有怨要报呢。这十年,对张力一家要形同监禁,每日与他大量活计,若完不成便扣他的工钱。”
陶方莫名所以地瞪大了眼,“这;;;;;;”
“老子做不完让儿子帮忙,张力那个儿子张政,小小年纪,人高马大的,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看着更叫人讨厌。告诉牧场的人,这小子如果安分守己,也不必加以理会,如果敢惹事,就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守着本分。”
陶方笑道:“小事一桩,公子放心好了,我一定办得妥妥贴贴的。”
“有一点陶兄请记住,不要让人知晓雇佣张力的是乌家。嗯,我与乌家的关系陶兄想必也清楚,我不想日后张力知道是我在报恩怨。”
陶方忙又大点其头,“公子放心,若我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哪还有脸呆在乌家。”
待得陶方告辞而退后,一丝笑意不可抑制地从杨枫唇边绽开。
撒一个谎,借毫不知情的乌家之手消除嬴政这个隐患。找一个面生的人把张力一家带走,就斩断了日后吕不韦一方追查的线索。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足迹不出本乡本土,眼界狭窄,只要不露出乌家的名号,张力那些苦哈哈的邻舍,谁又能说清他们一家的去向。吕不韦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人海里哪去捞针。何况十年光阴荏苒,到那时天下恐怕早风云变幻得不知什么模样了。
嬴政,秦始皇?天下第一人?千古第一帝?
没了,全没了。你已经被从历史上抹了去。如果你小子发愤知上进的话,那么将来还不失有成为一个天下第一流皮匠的可能,张政张皮匠!
至于赵姬这个没脚蟹,看来自己应该在赵穆森严的守卫之外,再加上几道暗岗,就不信没有乌家之助,吕不韦麾下犹有昆仑奴、许俊之流的奇人异士,能犯关排闼,劫救出这对落难母子。
手上失却了赵姬和自认为是其亲生儿子嬴政这张王牌,我倒要看看,吕大奸商还耍什么宝。要是他敢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我便大造流言,将刀把子递到秦国军方和成峤一系的手中,把他往死里整。
“哈—哈—哈—”愈想愈得意,愈想愈感有趣的杨枫终于遏制不住,纵声大笑。
门外的卫士不知发生何事,推门而入。杨枫一面挥手让他们退下,一面还是忍俊不禁地大笑。
良久,他止住了笑,眼里射出了猛兽攫食前特有的光芒。为什么要坐待秦国内部自起纷争,而不先烧一把火,撩起并扩大吕不韦与阳泉君、秦国军方的矛盾冲突,令秦国因内讧自弱其势。
可有谁又能担此重任?
毛遂!他猛地想起这个名字,心脏禁不住一阵霍霍急跳。怎么就忘了他呢。毛遂的外交手腕之强当真有蔺相如的风采,强项而不失灵活。嘿嘿,要是寻着了他,这项计划便有了实施成功的保证了。
一念及此,杨枫扬声叫道:“来人,凌旅帅回来后让他速来见我,我有要事吩咐。”

第二十七章论道

傍晚时分,杨枫亲诣赵墨行馆,在一些赵墨行者不友好甚至敌视的目光中,与元宗把臂一道进入了大厅。
元宗看起来兴致极高,似乎对杨枫日间的一席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亟欲与他再作详谈。
分宾主落座后,略作寒喧,元宗便吩咐行者摆上饭食。
饭菜一端上桌案,杨枫的眼睛都直了,两碟菜蔬,一钵黄澄澄的小米饭,一陶罐清水——这,这就是晚餐?
元宗举箸相让,然后盛了碗饭,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吃起来。杨枫勉强尝了一口,几乎就要当场吐出来,什么玩意儿,缺油少盐的,简直是白水煮青菜。无奈苦笑道:“元兄,墨门讲节用,但元兄似乎也不必自苦若是吧?”
元宗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道:“小枫,方今之世,多少人求此一餐而不可得啊。”
杨枫微笑道:“元兄自奉极少,这是你的节操,却非待客之道。昔日禽滑釐子事墨翟钜子三年,不敢问欲,墨子犹管酒怀脯,以醮禽子。元兄便以此饭食款待我吗?”
元宗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杨枫,放下饭碗,道:“子墨子有言‘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而已矣’,又云‘君实欲天下治而恶其乱,当为食饮,不可不节’。”
杨枫面容一整,正色道:“元兄当我是一个贪口腹之欲的人吗?固子墨子有言‘俭节则昌,淫佚则亡’,但反对的是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美食刍豢,蒸炙鱼鳖。不要忘了他还有‘食必长饱,然后求美;衣必长暖,然后求丽;居必长安,然后求乐。为可长,行可久,先质而后文,此圣人之务’的话。”
元宗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墨门当代钜子,有见地、有抱负。而墨家学派自墨子创立后,历经百多年的发展完善,早已形成了自己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和价值观念。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绝不能藏着掖着,就应该放开胸怀,洞见肺腑,慎思明辩,从大道理上折服他。反正也食不下咽,干脆从这个角度切入,开始今晚的谈论吧。
听了杨枫的话,元宗“咦”了一声,大是意外,但显然更增添了谈话的兴趣。
杨枫肃容道:“元兄,我有些话或许会有所触犯,望元兄不要怪我交浅言深。”
元宗眉梢一挑,很认真地说:“小枫,你我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你有话请讲。”
杨枫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言语用词,缓缓道:“依我的理解,墨门的思想倾向就是保护民利,即凡事凡物必合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方有其价值,而这一‘利’,便是人民的‘富’与‘利’。为了实现这个‘利’,墨翟钜子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的思想,‘明乎天下之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敢于提出这种闪耀着民本主义的选贤为天子的想法,是何等独具的气魄啊。”
元宗目中异彩连闪,却并不说话,静待杨枫的下文。
“不过,我认为墨翟钜子的思想有三误。其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个世上,弱肉强食是绝对免不了的。墨翟钜子认为可用‘兼相爱、交相利’的方法改变它,使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未免沦于空想,也不符合实际的政治。楚国欲伐宋,墨子行十日十夜至郢,挫败楚国图谋,自我牺牲的博爱精神异常可贵,但对宋国民众而言就真的好吗?战争固然会带来极大的创痛,但作为弱小国的人民,不仅要受本国国君盘剥,小国对大国的供奉也要转嫁到他们头上。”说着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当年晋、楚开弭兵大会,共为霸主,各小国却要备两份贡品向两霸主朝贡,民众负担更重。如果弭兵的结果是这样,我倒认为长痛不如短痛。非攻?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唯有以武止戈,天下大一统,才可能无征战攻伐。象现在般各国纷争,战乱频仍,再恤民生的君王也无法让民众过上好日子。”
元宗居然点了点头,道:“我曾周游列国,观察民情,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对的。消弭国家之别,将所有人置于一个君主的统治下,才能天下太平,均平财富,再无嫉恨争夺,实现天下之大利。”
杨枫心中一阵兴奋,看来元宗并不是一个言必称“子墨子”,食古不化的人,不然还真不知要如何说动他。当下微笑道:“元兄,你所说的‘均平财富,再无嫉恨争夺’,正是我认为墨翟钜子的第二误。”
这句话元宗却难以接受,面色不豫,摇着头道:“小枫,难道你认为富贵者居广厦、食膏粱,衣锦绣,出必车马,贫者三餐不继,衣不裹体的情况是对的吗?”
杨枫脸上微笑依然,道:“当然不对。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正因财货寡而人民众,才引发争夺。有人,就有阶级;有阶级,就存在贫富。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无法消除贫富差异。即便以国家政权力量,强行摊平贫富,由于社会分工不同,人的贤愚勤惰不一,不出三年五载,势将出现新的贫富差异。墨子云‘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也是行不通的,愿意助人分人是人情,不愿意亦是本分,如何能强求。何况只有存在着竞争,社会才能发展进步。”
元宗皱着眉头道:“如果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就能做得到。”
杨枫哑然失笑道:“这需要多么高的思想境界,元兄做得到,但天下又有几人如元兄般做得到视人如己。故而在上位者不是要做到均贫富,而是要有和富人阶层建立平衡关系的智慧。”
看到元宗不解探寻的目光,杨枫道:“正所谓‘从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利百倍。商业的兴盛,使得商人和地主一样,迅速进入富人阶层。但自周立国之初的农耕政道以来,已有农是本富,工商,尤其商是末富的富裕观,如果国家大力抑制打击浮末,可现实生活中又离不了这些浮末——‘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那么只会逼迫这些新兴富人阶层走上畸形发展的道路,象兼并土地守富,腐蚀官员得利,这样对国家政权稳定、经济发展一点好处也没有。均贫富,初衷是为了小民,但最终受到损害的,却也还是小民。”
元宗神色变幻不定,眼里露出了些迷惘。
杨枫轻咳了一声道:“墨翟钜子之误的第三点是,他认为当今‘天下异义’,要‘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统一价值体系后,再‘置以为三公,与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里长顺天子政而一同其里之义’,在这基础上,最终实现‘天下治’。”
元宗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诧道:“你,你竟然认为子墨子的这一想法是误?”
“从理论上而言,这是何其的完美,甚至远迈时代,令人激赏。但也正因为远迈时代,才无实现的可能。韩国韩非公子著《五蠹》,有‘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之言,昔禹以天下授益,其子启起而争之,灭有扈氏,遂为家天下。而今之世,为争权势,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屡见不鲜。墨翟钜子的政治理想寄望在‘上同而下不比’,建筑的基础是人的道德修养。就好比筑基沙上,略有风浪,即轰然崩塌。”
装作没看见元宗的脸色已变得异常难看,杨枫续道:“墨翟钜子政治设想的最基干元素是里长、乡长,择里之仁人、乡之仁人而立。但如果当真施行这种政治体制,我敢断言,里长、乡长之职必多落于地方豪强恶霸之手。天高皇;;;;;;嗯,天子远,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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