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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杜鹃声声-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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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黎裹紧身上的氅衣,却不看我,眯着眼睛看十四,“十四,我走后,你莫恨他。”

十四一拳砸在桌角上,茶盏中溅出的水淅淅沥沥的流到地上,若黎就转眼去看那纤细的水线,等水流净,才轻轻叹口气出来,“早猜到结果不好,却猜不到如何不好,结局总不能叫人欢喜。”

“皇阿玛说……,只要你愿意离开四哥,就可以……可以。”十四嗫嚅道,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可以活命不是?”若黎突然笑起来,眼角落下泪来。

我耳鼓轰然,炸的神思难宁,上前拉过若黎。她没有反抗,痴痴地望住我,“你带我走,是为你皇阿玛不愿留我?”我不答,“是不是?”她晃着我,“是不是?”

我终于点头。

“就是说,等我们去过草原大漠,看过日落,还是要分开,是不是?”

“就是说,无论我怎样挣扎,我们都逃不过,是不是?”

“就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是不是?”

她一连串的问,眼泪簌簌滴到我的手上,明明是刚落下的,却还是刺骨的冰凉。我无法回答,只好抱住她,“若黎,是我的错。”

她在我怀中瑟瑟发抖,仿佛很冷,一任我抱着。突然冷冷开口问,“十四没有追来,你怎么处置我?”

我浑身一僵,陡然打了个激灵,放开她,她泪痕犹在,切切地望住我,随时都可能转成失望。

“年羹尧已经动身去伊犁,封疆大吏擅离职守,这世上除天子外只一人调的动他。”十四在我们身后淡淡的说。

“十四。”我微喝了一声。

十四轻笑,“你放心,我私下查的,不会报皇阿玛知道。其实……未尝不是好办法。”

“不要很久,若黎。”我握紧她的手。

她低下头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比我想的要好。”

十四从我们身后出去,若黎叫住他,“十四,谢谢你。”

十四苦笑,一径走到院外。

“我以为我们是像话本里的情人,一起私奔或者一起殉情。”若黎抬头说,捂了我的嘴,“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的难处。”她淡然一笑,绕开我坐回凳子上,半弯了腰,头贴着膝盖,轻轻的呻吟出声,“真累!”

我走过去蹲到她的脚边,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若黎,年羹尧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在他那里很安全,等皇阿玛这里淡了这事儿,我再接你回来,欠你的,我都补回来。”

“只是把欠我的补回来么?”

“我……”

她抽出一只手来抚上我的脸,“遇上师父那天,我就想着可能会遇到你。那时候我还在云南,无数次想你的样子,甚至失望的想或许在遇到你之前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都说的什么话,你可是先知?”我强笑着打断她。

“我是后知,我不知道会爱上你,也不知道爱你这么艰难,甚至陪了自己的命进去。”她灿然一笑,一瞬间恢复昔日可爱模样,但只是一瞬。

“我不会叫你死。”我坚定的说,俯身亲了亲她的手指,“你放心。”

另一场梦(十五)

她艰难的笑,“我也不想死,不死还知道你在,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傻瓜。”我脸埋进她手掌里。

“胤禛。”她轻轻的叫,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让我觉的陌生又欢喜,在她手心里嗯了一声,她轻轻问,“不问我为何突然会说话?”

我在她手心里摇头,我想她能开口说话就是对我的恩赐。

她问,“不问我到底从哪里来?”

我依旧摇头,无论她从哪里来,却最终到我这里来。

她问,“不怕我会害你性命。”

我抬起头来,“你有多少机会害我,始终没有不是。”

“万一是陷阱呢,骗你到这荒野里来,你皇阿玛也束手无策,我也好方便脱身。”她微微笑道,一脸的童真。

我执住她的手,“那或许是我真的该死。”

“我已经害你受你皇阿玛谴责,如今你又擅离职守,你不怕你皇阿玛就此嫌弃了你?”

“我大不了做闲王而已。”

她孩子一样的笑,“如果真如此,那我罪过不是一般的大,你的那些门客幕僚加我师父,都要有杀我的心,红颜祸水也不外如此。”

我募地心底一紧,是被她说中了心事,虽她是无意,终还是不想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她没等我说话,便摇了摇头,“到底是这一步了。”

“你莫灰心。”我劝道。

“我们初遇的那天,天气是真的好。我和阿宝去采荷叶给师父做药引的,结果就遇见了你们。”她微微眯着眼睛,眼神空蒙,似那日景象就在眼前。

“年羹尧的府邸里也有大片的荷塘,我让他专门给你辟间院子,就临着荷塘。”我说。

她似乎轻微点了点头,“这些年,好天气时时有,只是人不见了。我想时间一直停在那一年多好,阿宝过后总是念叨着十四送他的那把小匕首,如今那把匕首倒陪他足足五年了。我都没陪他这么久。”

“是阿宝没福。”我有些言不及意。

“我也没福,该安心的呆在你亲王府的听梅居不问世事,做衣食无忧的食客,终老一生随师父研医问药,煮煮花茶,读读闲书。”她自嘲笑着朝我看过来,“可是竟痴心妄想拐骗的四王爷府的主子和我私奔来。”

我苦笑,“何必这么说,你多大本事敢拐骗亲王?”突然想到此刻她说那么多不过在宽解我,便起身抱住她,“你不要多想,一切交给我,我答应邬四好好对你,绝不食言。”

她轻声喔了一声,缓缓叹了口气道,“我来的那个地方,人们相爱更简单些,人和人之间没有尊卑之分,没有三跪九叩大礼,男人也不能妻妾成群。像我这样和你在一起是要受谴责的,因为我违背了家庭伦理道德。”

“因为太喜欢也不成?”

“不成。”她定定的答。

“那没有这里好,这里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可是我们仍旧被谴责了。”若黎低低的说。

“是他们不懂。”我也低低的说。

若黎把下巴搁在我的头上,轻轻的笑,“那你懂么?我们伤害了许多人,我们也不懂。”

我无法回答,她问的太奇怪,我以为是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突然说。

我看住她,未有丝毫玩笑的样子。

“我从你的三百年后来……”

我捂住她的嘴,因为突然记起她说告知她身世时便是离别时,“我不管你从哪儿来,只知道在这里看见你,若黎,你乖乖听话,年羹尧会好生待你。”

她咬我的手指头,咬着便俯身趴到我肩上,“我还没在草原上骑马。”她说。

“我带你去。”

“大漠呢?”

“我也陪你去。”

“你见过那里的日落吗?”

“见过。”

“我不信。”

“皇阿玛亲征准格尔的时候,我是随军阿哥。”

“哦,有多好看?”

“我带你去看。”

“好。”她答的十分无力,在我身上不动。

良久,我晃晃她,轻叫了声若黎。

她嗯了一声,刚睡醒一样深深呼出一口气,“能和你说话真好,还有你身上的味道也好,没想到你也会对一个人好,而且是对我。”她眯着眼睛笑一笑。

“傻瓜!”我唯一能答的便是这句,她的头发乱了,我替她掖在耳后,她拽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立刻就沾了湿湿的泪,“胤禛,胤禛。”她重复叫着。

我扶她起身,“你忧虑太多了,来,好好去休息会儿,睡醒就好了。”

她顺从的躺回床上,却不肯丢开我的手,待我也陪她躺下,她便移过来攀住我的脖子,密密麻麻的吻着我的脸,“胤禛,我很害怕。”她低低说。

我裹住她,吻她的脸,吻她的耳朵,她颤栗着重重吐出一口气来,闭着眼睛紧紧抱住我,我看到我留在她脖颈上的印记,像一朵朵黯然开着的花。

最后的印象是和她的抵死缠绵,最愉悦的一瞬我还想如何在荷塘满绿的晴好天气接回她。然后醒来后觉的那不过是一场梦,包括我们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包括初遇那天晴好的天气。

醒来后我睁眼先看到的是那顶宝蓝色的帐子,和我无数清晨醒来后看到的一模一样,床头是珍珠白的宫灯,我问随身的苏培盛,为何橙黄绉纱纸的换掉了。苏培盛说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灯,他说那种灯不亮堂。再问其他的,苏培盛只说我这段时间一直病着,哪里都不曾去过。他也并不曾随我出过京城,至于若黎姑娘,他说他从未知晓府上有这么一位姑娘。邬先生是有一个的,住的地方是揽月轩,但前些年回乡为母守孝,至今没有消息。听梅居则一直闲空着无人住过。

我觉的无限怪异,那拉氏他们如常来向我请安,报告家事,不过是谁家婚丧,谁家添丁,一切正常的无可挑剔。

我去找十四,十四正在花厅自制一枚印章,见到我来,兴匆匆的问我手艺可好。似乎我们兄弟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自如言笑。我敷衍看了一眼十四雕制的印章,是方干净四个小篆,功夫不是很到家。随口赞了一声长进,十四笑的很开心,大声叫,“若黎,四哥来了,自家人,斟茶过来。”

偏厅门帘轻动,闪进一个身影来,湖蓝色汉装,小巧的高底靴,低眉顺眼的托着茶盘进来,微颔的脸颊上,是一对深深的笑靥。盈盈的叫了声,“请四哥用茶。”抬起头来,仿佛是伊人脸,却又不是。

我痴呆了,恍然不知一切怎么回事,失态的望向十四,十四却是一脸的无辜,“四哥怎么了?”

我懊恼而又无助,甚至有些愤怒,是有一个若黎,却不是我的若黎,所有人都不知有她。是我有了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或者是他们在隐瞒。

我有片刻失神,再无心在十四府里呆下去,十四突然说道,“四哥看情形已然大好,前些日子神志昏迷,可吓坏了四嫂们。”

“喔!”我已经听苏培盛说我是在秋弥中被黑熊袭击,幸得十三救下才保全性命,如此也是昏睡了两个多月才醒。

回府的时候天开始落雪,下的那样大,如我的梦境一样,我梦见我和若黎的女子相拥在农家的草房里,脚底是暖暖的炭火,我们热烈而又幸福的憧憬着生儿育女的生活。

我想这个若黎真的是我做的一个梦了,我似乎不会为一个女子放弃我的大计,也断不曾有过那般柔情。要不然,为何一觉醒来后身边不曾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或者真的是我神志不清时的一个荒唐的梦。是十三之前给的话本看的入神了。

另一场梦(十六)

康熙六十一年,皇阿玛走完了他峥嵘辉煌的一生,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眼神中的最后一抹疲倦,那种如释负重的疲倦。

皇阿玛临走前突然哀凄的对我说,“老四,我做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呢?”

但他没有等我的回答,深深的叹了口气后,便无限疲倦的闭上眼睛。我无暇悲伤,年羹尧早已控制了京畿四卫,隆科多以九门提督的身份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上取下先皇遗诏,我在众兄弟仇视的目光和诅咒的情绪中登基继位。乾清宫的宫阶那么长,仿佛走了百年,我方走到那龙案前,落座的那一瞬,更深的疲惫压制的我呼吸停滞。终于走向了权利的顶端,山呼的万岁声没有想象中的雄壮,竟如老迈的钟声亘古绵长,倒不是恭贺,而是一种示威,是要质问我在这地位上坐成什么样。

皇阿玛问我,老四,我做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呢?

皇阿玛是在问我能否做个好皇帝,还是问的如何保全我的兄弟?

我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耳边频频响着皇阿玛的问话。宫中有人传说,当今帝位篡改了先皇遗诏得来的。我不置可否,分别厚待了我的兄弟。我想大家都争的太累了,既然已经知道结局,不如和平相处罢。流言传完就散了。

然而我的兄弟们却不甘心皇权落在我的手上,我智不及二阿哥,任不比胤禩,武不及十四,甚至才比十三。任谁也没想到皇阿玛把江山交给了一个如此平庸的皇子。是的,我知道我是兄弟中极平庸的一个,可是,他们忘了,我是最能忍的一个,他们也永不知道,我是最真的一个。

我坐在龙椅上独自笑了,最真的一个。

那个叫若黎的女子,一定不知道她无意的一句话,让我坦荡荡的坐在龙椅上,不自卑,不惭愧,不骄傲,不忘形。

十二年了,他们辛苦瞒的滴水不露,我不再提,他们当我真的忘记。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真实而又长久的梦,即使曾经忘了,也该是时候再想起。淡淡的荷叶香,飘飘渺渺的氤氲在空荡的大殿里,融化了我仅剩的那丝柔情。

雍正二年仲夏,十四弟返京,邀我出宫赏荷,我只带苏培盛一人跟随。

微熏的风吹在脸上,热热的灼着面颊。荷叶的清香远远传来,鸟雀低鸣,知了高唱,风、炽热的太阳、粼粼的湖水、田田荷塘,幽幽兜转的幼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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