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突围-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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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人黔羲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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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麦田
伍子胥逃出城父已经是第三天了。
现在他放眼望去,眼前的视野已经不再只是黄色的平原,而是挺拔的重峦叠障。而且,还有看上去似乎无边无际的麦田。
风不时地会来一阵,这时麦田就会掀起波浪。这似乎在给他某种启发,应当居安思危呀!也许就在那种平静之中,却隐伏着某种危机。
他在一片麦田里抬起头,初夏的天空里,那种太阳的光,有着一种残酷的东西。他觉得它高高在上,千丝万缕的光芒,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网一般地将自己没头没脑地罩住了,他被捆绑在光的威严里,无处躲藏。
他感觉到了这种围困,以及这种围困所带来的饥饿、干渴和疲惫。那么,他能够突围么?
这位身上带着箭伤才刚刚过了二十一岁的年青人,现在伏在一块麦田里。他的身上不止一处伤。他心灵的伤口还在流血。也许他还太年轻,历练太少,生活的骤变让他恨不能一夜之间就成长起来,成为一棵大树,就像现在用它的骄傲的树冠,给他带来荫凉的这棵大树一样。
他选择的是个好地方。这一片麦田几乎全在这残暴的阳光的统治下面,他可以感觉到泥土正在龟裂,麦穗正在被灼伤似地发散出一种焦味。唯独只有这一处,由于有了这棵树的遮蔽,他可以暂时在这里得到休生养息。现在,也许将来,他的生命旅途都需要这般能够让自己得到休生养息的树啊!而且,就在他的身后,双脚的后面,就有一条细细的田间水流过。不能说这水就很干净,那终究不是山泉,但是他已经喝饱了一肚子了。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三天来第一次放松了自己,然后放纵自己在这里隐伏了一个多时辰。
从今天开始,他愈来愈发现白天奔逃的危险性。一个人好端端的,他奔逃什么呢?更何况身上带着弓箭和宝剑,又长着这副模样,还有匆匆亡命的样子。能不让人怀疑么?而且那该死的费无极,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么?那个武城黑真得就被吓回去吗?武城黑,是啊,此人多少也是个将领,会那么不中用?还有那个鄢将师,会偷袭的恶贼,难保不会来第二次偷袭……是呵,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完全可以去而复返,再度对他实施追击。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感觉整片麦田已经是新的战场了,所有的追兵,已经都埋伏在麦田的周围,就等着猝然出击的最好的机会了。
他这样想不是没有理由,第一天,他就在麦田里,遭遇了武城黑的追兵。那之前,他奔跑以致狂乱,平生从未有过的经历,突如其来,让他震惊,让他愤怒,绝望以致疯狂。
将要成熟的麦子半人高地在麦田里迎风起舞,看过去麦浪成海,无边无际,那么开阔,那么辽远,那是楚国农人的家园。但他为了逃难,却已经置农人家园于不顾,他狂奔,一路恣意践踏着庄稼。直到发现了武城黑的追兵。
然后他打发了武城黑的追兵,还是在麦田里奔跑。所以他现在想,要是武城黑去而复返,还要穷追不舍的话,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将麦田作为重点监视和追踪的对象。
有一阵子他回望麦田,他心里有一种内疚在弥漫,他可以感觉到大片的麦田都有着自己蹂躏的痕迹,自己就像一头巨兽往麦田里头横冲直撞,那些成熟的金灿灿的麦子,在自己的脚下呻吟,它们伏在泥土中,烂在泥土里。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脚底翻起,就可以看到几粒麦子和着泥土在那里。于是他觉得不能继续了,
他的家乡门前不远,就可以看到大片麦田,他还是孩提时代,就曾在麦田上闯荡。那种黄澄澄金灿灿的颜色,滚动着的浪涛,常让那时儿童的他兴奋不已。他曾经多次和兄长伍尚在麦田里头捉迷藏。兄长真是太笨,每次他躲藏时,伍子胥很轻易地就能搜寻到他,而一旦轮到他来找伍子胥,那可是要费大周折了。子胥出来吧,哥哥认输了。伍尚往往是以这句话收场。
他们在麦田里捉迷藏的游戏,却终于不能继续了。这事被父亲知道了。哥儿俩没想到,父亲竟然为此大动肝火,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这是伍子胥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一次父亲最严厉时候的模样。
其实到麦田捉迷藏是伍子胥的主意,伍尚附和了他。这场批评却落在了伍尚的头上,因为他是哥哥嘛。父亲说民以食为天,这麦田是父老乡亲们一年的口粮所在,也就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岂能随意践踏。当时伍尚就被罚跪一时辰,而伍子胥仅被戒尺打了三个击掌。后来伍子胥见兄长痛苦,便也陪跪愿罚,并当着父亲的面说,这主意是他出的,不关哥哥的事。
父亲笑了,他没想到父亲还会笑得出来。父亲还当即饶了兄弟俩,告诫说看在你俩初犯,而且还勇于认错的份上,此次作罢,但若有下次,定当重责不饶。
父亲的话语悬在空中,铿锵有声,他看着麦田,觉得自己又一次犯了错。
麦田哪,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他只能说,只要机会适合,就尽可能走出麦田,不再无谓地践踏庄稼,那是老百姓的血汗和生命哪!
他目光灼灼,似是为阳光之火所熔炼而生。他警惕地看着麦田四周,仿佛真得危险就在麦田的前面。饥饿和疲劳正在轮番围攻缠绕,太阳正烈。他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好好计划一下将来,而这计划,则需要决断的智慧和勇气。逃亡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这绝对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他必须学会思考。于是在他终于停下来,把头伏在麦田里的时候,渐渐发现自己应当立刻改变行动方案,应当昼伏夜行。白天尽可能少走,不能奔跑,可以绕到一些更偏僻的路上,也可以找到较隐蔽的地方,先行睡觉休息。至于晚上,就尽可能多走,少睡。他越来越感觉先前那两天完全是硬闯,瞎闯。这样的次数多了,难免要吃亏。他现在不能失败,哪怕就是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不能。就在这第三天里,伍子胥发现自己正在走向成熟。
他在思想松弛下来的时候,会有旧时温情充盈他那颗心。他又回到了昔日的岁月,温习儿时在麦田里捉迷藏的游戏。麦田里有一种柔和的气息,一个美丽女孩儿的影子在里头出现,她很快就要逼近躲在里头的伍子胥,他的那位笨拙的兄长还在另外的地方苦苦寻找,他却就在她的身前。
她的身后有人在唤:“蘅若,蘅若,这傻丫头,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兔子,怎么会藏到这里头呢?”
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眼前好像闪过一双火炽炽的眼睛,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只兔子。这时他忘记了对兄长的躲避,而一路向兔子靠近,那小家伙大概没想到这麦田里会躲着个活人,所以一定是放松了警惕,这才让他奇袭得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兔子举得高高,说:“抓到了!抓到了!”
而这时他的那个笨拙兄长伍尚,也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说:“我抓到了!”他没有反应,只是微笑地看着那个快步走过来的女孩儿,临近时她有点害羞,也有点紧张,也许是在考虑如何措辞。他笑着说:“这是你的!”他说。
他现在还听得清楚经历了一些岁月的自己的声音。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没有家是什么个滋味了。昨日晚上经过一座村庄的时候,一对年轻夫妇在院子里的篱笆一角,相依偎着看他们的菜园。泥土的芬香里头,他们的希望在生长。就在那一刻里,他感觉到心痛了。这种家的温暖,是人世上看似平常却又是无比珍贵的东西。现在他失去她了,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家,在哪里呀?
贾蘅若,他的妻子,她已经死了!太过年轻,太过突兀,太过匆忙。就这样,她走了。他和她才过了一年多的夫妻生活,还没来得及怀下一男半女。她是自己给自己上路的。她不想拖累他,她知道他是自己的无价之宝,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无价之宝永远毁灭,并且,还是在泥淖中永远毁灭。
她解下香罗带,将自己送走了,既是为自己送行,也是为他送行。那时已经听得到杂沓的马蹄声,还有马的嘶叫声。
蘅若,他喊着,嘶叫着,他不怕这声音让外边的那些畜生听到,但是终究没顾得上料理她的后事,来不及掩埋了她,就匆匆出逃了。人生最悲惨的,最遗憾的,莫过于此了!但他必须这样做。父亲在遥远的郢都牢房里头,兄长正在押解郢都的途中,他们的性命危在旦夕。如果他被捕,那么父子三人只能上断头台。而他能够逃出,父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冲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次阴险的偷袭!本来此次是由鄢将师所率的军队,押解兄长往郢都的,可是那鄢将师一心贪功,竟然临时让一部分军士看住伍尚,自己却率领其余人马返回,偷袭伍子胥的住居。
伍子胥奋起神威,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可是,回头一看,自己的家,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他胸中涌动着血泪,眼睛里尽是愤怒的火焰,他把双手抓握得铁紧。从那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有家了。
没有家,一切都在暗淡。
但是没有国,却是更加可怕。
麦田的世界给他温暖,这是楚国的麦田。可是,他就要离开这块麦田了。因为他不能靠这块麦田获得生存。
第二章 去国
离开楚国,离开楚国,现在,有一种声音十分强大地不舍昼夜地摇撼着他。
他从小就在楚国长大,从来都没离开过楚国的任何一寸土地。他深深依恋着楚国。他的手在麦田里动了起来,双臂如翼,尽可能将自己身体张大到极致,有点夸张地想象自己是怎样占有了这楚国。可是就要离开这楚国了呢!
现在他的确是巴不得立刻就离开楚国的土地。他已经被诬陷而成为楚国的罪人了!楚国罪臣,多么美丽的措辞!楚国之大,已经再无他容身之地了,只能选择逃亡。
可是楚国的幅员广阔啊,想马上逃出楚国,却又谈何容易。但要是不奔逃又如何?那只能束手待毙了!他知道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等着自己,仿佛听到了阴险的笑声在泛滥,感觉到他们正在一寸寸地收网。他只有向前冲,逃,再逃,跑,再跑,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但是饥饿,疲惫,还有心灵的创伤,他能支持多久?已经跑了三天了,是不是还要这样跑下去。而且,就算有用不完的气力,也不能总是这样跑下去。在他的面前是一条充满艰险的路,那是一条十面围困的路!要想突围谈何容易,到处都是楚国的追兵,说不定就在下一刻,突然就拦断了你的去路。
楚国的士兵啊,为何这般对付我伍员啊!
有一顷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楚国人了!这个思想让他感到吃惊。可是当他想到处处围困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楚国人,其中甚至还有自己的乡人,想通了这一节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并没有错。
事实上,当那日他的目光离开放在床上的死去的妻子,从后门夺路而出,并一箭射杀鄢将师身边的一员部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是楚国人了。他后来看到身后起了熊熊大火之时,那一刻,他发誓,他日一定要血洗郢都,血债血还!那时他也已经不再想做楚国人!现在他的人生快意就是,何时率领军队杀进楚国,一剑斩了昏君的头。
他的剑就佩在腰间,这是一把七星宝剑,因剑身镶嵌七颗宝石而得名。是上一代的楚王赠给他的祖父的。他要用此剑斩杀熊居的头,熊居就是楚平王的名字。
他还要砍下费无极的头,当然,他不会用这把七星宝剑去斩杀,那是奸佞小人,是毒蛇,配不上这把宝剑。只能用一把极寻常的士兵的刀,取下费无极的首级。他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仇恨之火又一次在心中燃烧起来。费无极,你这条毒蛇,就等死吧!只要我伍员到了宋国。
想到了宋国,那遥远的睢阳仿佛就是希望之光了。宋元公虽说治国平平,但是宋国历代之君,多有仁爱之心,倡举仁德。对楚王纳儿媳,逐嫡嗣,信谗佞,戮忠良,如此罪孽恶行,谅不至于无动于衷,应当是会率仁义之师讨伐无道。更何况太子建也在宋国,相互之间更有个照应。
他是在昨日才决定西行奔宋的。这无疑是个痛苦的决定!那时他也曾有过冲动,想放弃这个决定,去奔袭鄢将师的队伍。他料得兄长伍尚还在途中,他想解救兄长,突出重围。但是这也只是一种纯粹梦想的东西罢了。
现在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内疚感,觉得自己实际上是完成了一种妥协,对兄长生命的妥协,虽说现在他看不到兄长,但是相当明白,兄长正在一步步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