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突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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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突然有了几许烦恼。忖度这一回要想出郑国,只怕还会比当初出离宋国更艰难十倍。而且太子建……他到底怎样了?虽说只怕是凶多吉少,但是伍子胥在没得到确实消息之前,对他还存有一些幻想。自己也不明白,既与他背离,为何还对他如此关切。
第二十章 诱惑
伍子胥正这么心头空落之时,美人袅袅娜娜,出而近前。她手上捧着一些酒具和肴食,置放于他面前案上。然后又转身子。
“素娥姑娘……”
“公子,房间已整理清楚。素娥进去取酒即来!”说着,又如一阵风,香气缭绕于室,而玉人却消失在视野。
等到绿衣女把一壶酒端到案上之后,伍子胥再也忍不住了,“素娥姑娘,王子现在何处?”他问。
绿衣女微启朱唇:“素娥跟公子一起,又如何知晓现在王子消息,不过素娥离开,眼见嫣红带着王子,往赴大王酒宴的!”
“是王子带着嫣红……吧!”伍子胥觉得她语意不清。
“哦,对,对!就是那个红衣女!”绿衣女连声应诺,而那双眼睛,又盈盈不语了。
她的手却不停,她在给他斟酒。
“素娥姑娘可自便,伍员糊涂,就想一人独处。”他说。
“公子有何糊涂?”绿衣女却不恼。
“在下至此,尚不知此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难道还不糊涂吗?”
“公子欲知详情,何不与素娥同饮三爵?素娥自然无所不言。——公子请!”
伍子胥无奈,只好陪着她饮酒,虽说美人近在咫尺,他的心却放飞于天涯。
三爵已尽,绿衣女的一张粉脸,已经泛出一片红晕。
“素娥姑娘!”伍子胥耐住性情,又一次提醒道。
“伍公子,酒过三爵,应当歌舞助兴!琴箫相和!今素娥身边无琴在侧,不能与公子琴箫和鸣,不如由素娥歌舞,公子吹箫,如何?”
“素娥姑娘,酒肉之宴,歌舞之乐,非伍员之所好!伍员有诸多疑问,还望姑娘知无不言,据实相告。”伍子胥拱手道。
“我心不乐,何以相告?”素娥却突然嗔道。她手上的绿丝绢向他脸上丢了一下,又收回手中,而眉睫间似有许多幽怨。
“那……”
“伍公子,我歌舞,你吹箫,我快乐了,就详情告知!可否。”
伍子胥无奈,心恨这女子真难缠,但又实在拿她没办法,于是取出那支紫竹箫。素娥一脸得意之色。随后,她朱唇启处,歌音已出,正是郑歌《有女同车》,而翩翩舞姿亦相随而徘徊。伍子胥依那日夜宴上之曲调,以箫和之。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素娥的舞姿曼妙,匪夷所思,那盈盈眼波,那翩翩燕影,前前后后,缠绕不离,长袖奔了过来,媚眼掉了过来,娇喘也过来了……
突然她的美妙身姿,一下子竟然扑向跪坐于一边凝神吹奏的伍子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已经被一双柔荑所缠绕了,而粉面红唇,更在眼前无语而邀欢。
郑国的音乐使人心魄游弋。郑国的美女更是让人销魂迷情。但是伍子胥只有钢铁志而无风月心。
他甚至对眼前这位名叫素娥的郑国宫廷歌伎感到十分厌倦。想到她先时以美色诱惑太子建,而现在又同样这般地诱惑自己,不禁生出诸多反感与怒气来。他挣了身子起来。
“素娥姑娘,请放庄重些!”
“不知子胥公子还要怎样侍候才会惬意?”说着,仍递以眼波,并无半点羞惭之色。
伍子胥收了紫竹箫,端起酒壶,往自己的酒爵上斟酒,连饮了两爵,这才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子胥公子别走!”那绿衣女身子一晃,却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走开!”伍子胥喝道。
“公子就这么讨厌素娥?你怎么不动心?你怎么一点也不懂我的心?”
“你已经跟随了王子建,这样就不可以!”
“但那不是我心之所愿!是大王将我赐予他的。大王本来是想将素娥赐予公子,可是……我恨你,子胥公子!”
伍子胥无言了。美女让人留恋,但是伍子胥一心只在复仇。是复仇让他觉得活着有意义。现在他只想如何才能更早一些离开郑国。他又岂能留恋这种风月情梦。
可是她哭了。红颜泪,是对男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伍子胥的心软了。
他想到了她的好处,她担着风险用马车载着他到城西,又让他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她帮了他。而且她对他有情!
所以……有些事,也不能怪她。
可怜的素娥!
他的心变得柔软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却变得充满蛊惑了。他没有想到更大的考验就在眼前。美女的世界又一次横亘在他的去路。烛红摇影中,美人在榻,美不胜收。他觉得脂粉气息把自己的呼吸都堵住了,那是美得让人心醉的情景。伍子胥觉得很不习惯,他却也有点飘飘然,他有点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啦?自己的心里,好像燃烧着熊熊烈火,而且渴望燃烧……
那个美人,似颦似笑,若远似近,只要拥有了她,就可以充分燃烧……
燃烧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可是为什么突然起了一声霹雳!而且这时,父兄的淋漓鲜血就在眼前,甚至还不止是父兄的鲜血……
他的心情突然无尽地哀伤了。
燃烧的渴望因无尽的哀伤而消解了。伍子胥这才惕然清醒,这时他明显感觉到了素娥递过来的淫笑。她已经决定了一件事,她就要让他困在这样温柔的阵局之中。
伍子胥往后退了两步,他不明白先前自己为何如此,但他可以明白的是这绿衣女很不寻常。自己竟然在顷刻间,意志将为她所控制。他曾听说有一种巫术就是这样,让人在幻觉之中失去意志。
“说吧,王子建在哪儿?你们把王子建怎么啦?”
伍子胥问道,他的最初的直觉又回来了,让他终于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了。他也不能带着这种疑惑上路往奔吴国。
“他死了!王子建死了!”她说。
伍子胥的头嗡得一声,他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他又觉得她说话有漏洞,便说道,“他怎么会死了?你不是说眼见嫣红带着王子,往赴大王酒宴的?”
“对!嫣红带着的,那是王子建的人头!”素娥说话的表情带着某种残忍。
有一种雷声在他的心头炸开了。他的眼睛红了,“你们,你们!是你们杀了王子建,对不?是你们杀了王子建!”
他拔出了剑。
那素娥却不怯,“他的事,瞒不过大王……所以……”
她没往下说的时候,就被他截断了,“所以郑王就让你们陪侍王子建,然后获取他的罪证……”
“正是如此!可是当外面的消息已经暴露了之后,王子建知道事情败露,所以就引剑自刎了。当时是嫣红说的,她说,王子一定是还在作梦吧,就等着今晚开城门,来个里应外合吗?晋国的军队一定是快到了吧!可是这些,大王都知道了!她说完,王子建才如此,不是我的缘故……”
她看到剑逼来,又往后退,说:“王子建是咎由自取,他要是不想与晋国联手害郑王,郑王还是把他待如上宾。而且郑王非常器重公子,他知道这事与公子无关,公子就留下吧,不要再往天涯,这里就是你的故乡!……”
她含笑着说,温柔之中有恐怖的威胁,她是灿烂明媚的,可又是幽暗阴晦的。这女子美貌之下的近乎恶毒的东西,是常人所难以想像的。
“妖女!”
伍子胥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正是杀死太子建的其中一位。她竟然还在这里卖弄风情,而且还劝诱他,为郑王服务。也许这是骗局,诱杀才是真的!就算不是骗局,真得想让他当郑国的子产,他可以吗?郑王根本不会借兵相助,那么在此做官,即便得到重用,又有何意义呢?
他的剑直奔素娥而去。
她的袖子舞了起来,然后旋转了起来,他的眼前缭乱了起来。他仿佛是遇到了一个战阵,一个永远也破不了的战阵。
他突然急中生智,装作是弃而离去,他转身欲往屋子外边奔去。这时她一急,匆忙就过来拦截,而这时剑光一闪,剑刃已经扎进了她的身子。
巫术终究对付不了正义之剑。长袖战阵消散了,她的身子软了下去。
“你好……好狠心……”她说,已经没有了恶毒的目光,只有深深的幽怨,盈盈如醉。
伍子胥突然俯下身去,抚着她渐渐生冷的身子。她没有责备他,只是靠着他,好像偎着他睡熟了。
只有血最真实,没有隐瞒,伍子胥的身衣被血染红了,那红色又渐渐变得紫色。可怜绿衣女,已经一命,香消玉殒了。
伍子胥脱了衣服,就让这衣服,陪着她到地下吧。
走吧,壮士自有千里万里路。
伍子胥又一次突围了。
至此,他已经穿越了三位美女温情的包围,朝着男儿汉的复仇之路勇往直前。
但此时,他的心老得就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枯槁的躯壳。
第二十一章 大漠
伍子胥终于离了宅舍,潜往城门方向。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不过眼下是深夜,这对于已经习惯了夜行的他倒有好处,而且城西这一带较为僻静。城门自然是关闭着的,不过这难不倒武功高强的伍子胥,他要提防的却是人,那些守城军士。这时正是他们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于是伍子胥选了个点,伏在一边,瞅了个空子,紧贴城墙,如壁虎爬行到中段,然后借力上纵,上了城头。见没被察觉,这才小心翼翼下到城外平地。眼前就是官道,由东前行,就是去陈国的路。现在伍子胥欲往吴国,那就只有由此往东经宛丘,然后过楚地昭关,而后才是通往吴国的水路。又是千里的行程呢。
他的雄心有一顷刻高高举起,他的眼前仿佛已经是面对那浩浩大江了。
但是他不能这样走,一旦被察觉,追兵很快就会赶到。
伍子胥决定先往北,再折东。但往北行可能是匪夷所思,那必须跋涉过大漠,要几天几夜在茫茫大漠之中跋涉,然后往东折回大路,那里才是通往宛丘的路。这自然有许多的艰险,但是他最后还是这样决定了。因为郑国自然也把他当作太子建之同伙,必然大肆搜捕,所以伍子胥觉得走沙漠更可靠。
于是北行,一路潜行于田间河旁,一个多时辰之后,天已经大亮了,伍子胥却没发现有更多的行人。他渐渐走到了土路的中间,路旁三两座茅屋,柴门之外的一些农人,就只顾忙着自家的事,没有注意到这位背弓佩剑,身材威武高大的汉子,既是楚国的罪臣,又是郑国的逃犯。也许是楚国的张榜悬赏到不了这里,而且郑国最新的宫廷事变,小老百姓也是无从知晓的。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商人打扮,还是穿着出山寨时的那一套。在郑国,郑王曾经给了几套便服,他现在带在了身边,却没穿上。至于出宋国时曾穿着的华定的衣服,早就被他扔了。因为那个晚上,在山庄之外的麦秸垛的田间,他曾因此被骂衣冠禽兽,这让他很是恼火。不过想想那原来就是华定穿过的衣服,而华定也就是衣冠禽兽,所以也觉得骂得有理。
太阳被浓浓的云遮住了,但又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干脆下雨倒好,像这般只压得人心发懵。想到太子建,他就想在什么地方呐喊一番。云层走过之后,那种暴热又在当头上了。像是午时辰了,耳边忽然传来一种声音,那地方也许十分渺远,那声音却像是在叮咛,但更像在吼,在叫!
于是他开始了注意,渐渐地,他发现了。那应当是大河的声音。
他发现自己现在正在沿着大河往前。只不过大河还在自己的身左颇远的地方。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太阳已经偏西了,那声音吼得更响了,一种强烈的感情抓住了自己,于是不觉间循声而往,这时发现那大河离自己,还不到一箭之地。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这条黄色的长龙,他感觉到了它的生命,他觉得它的生命和他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他有时觉得那正是从自己体内发出来的,那种愤怒,那种感慨。他纵然雄放傲世,但眼下也对它表示了崇敬。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呀,它仿佛走过许多漫长的路,从天上来到人世,从黑暗来到光明。阳光下面它博大的胸怀闪闪发光,痛快地一马平川地奔腾,奔腾,大地因而震动了。
太阳终于疲软着下坠了。伍子胥却还站在那里。大河之水从天上来,然后就在他的身上奔流着。他的血因而流得快了。
复仇的情绪又一次燃烧起来,他浑身增添了无穷勇力。
他看到了大河冲击之下扬清激浊,巨浪排空,黄沙泻在视野的一角,大河由此绕过而行。而另一头遥遥的黄色世界,就是自己将前往的所在。
那里已经到了沙漠的地界。沉沉坠地的日头正触在那依然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