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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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想到了远在后世的泪儿,心中一酸一痛:“你离开我是对的,你还好吗,有人给了你安全的保证了吗?”
俩人一时默默无语,为了打破这沉重的气氛,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问:“楚州真克了?”
完颜楚月幽幽叹口气:“哪有这般容易,战事胶着,一时半会看不出结果。”
“你怎寻到我的?”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想起了先前的疑问,因为她不可能跟追兵一路。
完颜楚月用手指天:“是它!”
他诧异地张大嘴巴:“是上天指引你?”
他的说法逗乐了郡主:“呆子,是海冬青啊!”
“那神鹰明明飞不起来了,难道还有另外一只?”他极目望向渐暗的天空,方看清了头顶上空有一黑点儿一直盘旋,愈发诧异:“哪有这么小的海冬青,是神鹰的孙儿吧?”
他的傻样令可人儿愈发忍俊不禁:“无知的小子,神鹰才是它的孙儿呢。”
完颜楚月打个呼哨,那黑点儿忽地落下,停在了她的腕上,他看清了,它差不多有鸽子大小,翅膀奇长,除了羽色呈藏青色,整个一缩小的神鹰。
被他这么一逗,完颜楚月轻松多了,便将海冬青的来历娓娓道出:原来这青鸟儿才是纯种的海冬青,生活在她老家所在的极北地带,数量稀少,且极难驯养,为了狩猎和征战的需要,族人发明了一法,以同样珍稀却易于驯养的一种猎雕──黑水海雕与海冬青交配,由此产生了新一代海冬青──神鹰。而纯种海冬青只有王族大将才有资格拥有,她的父亲就有一对。与以猎杀见长的神鹰不同,青鸟儿追踪的本领天下无双,是以她比追兵迟了,却后发先至地找到他。
“等等,郡主,你说这海冬青有一对,还有一只呢?”他脸色一变,捕捉到完颜楚月话中的关键一句。
“我只偷了雌鸟儿出来,那雄鸟儿仍在父王帐中。”完颜楚月不知所以地解释,旋即明白了他问这句话的原因,同样脸色大变,从他怀里一欠身跃起,踢灭篝火,先已打了个尖哨,白马小飞应声而至,俩人并骑上去,就欲离开这危险之地。此刻,天色已黑,只剩地上暗红的篝火余烬。
“呜──”的号角突然响起,从身后的坡上、小河的对岸涌出了无数手持火把的女真骑兵,迎面霍然飘着一面绣金帅旗。
夜空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完颜楚月腕上的雌海冬青欢啼一声,振翅飞起,和追来的雄海冬青会合。
完颜楚月粉面刷白,他也内心凄叹:“这青鸟儿夫妻团聚之际,就是我和郡主生离死别之时。”
骑兵们渐渐靠近,闪闪发光的枪尖将他俩围了起来,中间簇拥着一名豹眼卷须的大将军,身披白色披风,一身黄金盔甲,胯下一匹大黑马,虎威逼人。为了追缉一名小小的百人长,十万金军的主帅挞懒亲王竟然亲自出动了,其身后却无其他高级将领跟随,只有一骑矮马的文官──秦桧!原来高级将领们大都上了楚州前线,剩下的要留守大营。
挞懒得知女儿偷了海冬青逃出,知女莫若父,显然救她的奴才去了。本来也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挞懒甚至想如果侍卫队追不到他们就罢手,放过那百人长算了,女儿任性几日自会回来。但秦桧的一番话让他改了主意,而别的将领无法制住这个刁蛮的丫头,挞懒只有大驾出动。
“此等人物,不为大金所用,必杀之!”想起秦桧的那番话,挞懒有些可惜地看向改着宋服的他。这小子是块领军的料,十万大军围了半年都动摇不了的楚州,竟给他一朝破入。若假以时日,必成为瑜亮级的人物,一旦归宋,乃大金心腹之患。他顿即转成寒冷的目光:“明日,你好!”
这一下端无生机了,好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关照他,何况,老天爷已让他见了心上人一面,更享受了片刻的温存,死也值了。但他仍尴尬不已,当着金军上下的面,他一个叛逃的百人长和高贵的郡主亲密共骑,对郡主的父亲来说,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慑于挞懒往日的积威,又是心上人的父亲身份,他的双手越过怀里的完颜楚月,撇开金军的礼仪,怪模怪样地学着江湖方式抱拳敬礼:“明日给大将军请安。”
这将郡主环抱在内的姿势甚不雅观,而且决绝地表明了他再不以女真身份自居,再无斡旋余地。完颜楚月心知要糟,阻止不及。便见父亲眼眸收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知道这是父亲杀人前的一贯作风,本想持宠求父亲放情郎一条生路的希望彻底破灭。
“大胆明日,居功自傲,临阵叛敌,以下犯上,罪当死……”秦桧识机上前,一条条数出他的罪状,要让士兵们听得信服,毕竟这同胞小子在金营的影响不小,还有一条没说出来:“冒犯过老子。”
他看着这中国历史上名声最臭的汉奸在面前喷着唾沫星子,恨不得上前揪下他的狗头,只可惜自己就要告别这尘世了,可千万不能放过这当面痛骂大汉奸的最后机会。他一口唾沫吐过去:“呸!秦桧,你这遗臭万年的大汉奸,给老子听着:你卖国求荣,是为不忠;认贼作父,是为不孝;纵妻不贞,是为不节;陷害忠良,是为不义!你这不忠不孝不节不义之徒,五毒俱全、十恶不赦的大奸臣,死后将被铸成跪地铁像,任后人千唾万骂,千秋万世,永不超生……”
他最后索性连他所能想到的各种方言的国骂乃至英语的三字经都脱口而出,幸亏完颜楚月听不懂这些,否则不洗耳三日才怪。她心中诧异之极,情郎怎么跟执事有天大仇恨似的,给执事扣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名,后面更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字眼,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话。在场听懂汉话的女真兵们皆有同感,秦桧夫妇在金营中一向名声恶劣,只靠挞懒撑腰。而完颜明日却被视为英雄的象征,他触犯军规的原因早已传来,绝非临阵叛敌那般简单,所以倒有大半兵士心中叫好。
他这一顿骂骂得痛快淋漓,过瘾之极,直骂得秦桧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几欲跌下马来。
要知古人最讲“忠孝节义”四字,即使是奸人也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上不可辱没祖宗,下不可贻羞子孙。他的话大揭秦桧之短,句句切中要害,针针见血。虽说那“陷害忠良”的罪行尚未发生,但前三条罪名确凿无疑,令秦桧找不到反击之辞。尤其后面的咒骂更为新鲜歹毒,通常骂人皆咒对方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上刀床之类,而他竟骂什么铸铁像、任唾骂……栩栩如生,有如亲见,对饱读孔孟之书、以贤士自居的秦桧来说,其侮辱犹胜前者,气得几乎吐血,说不出半句话来,更万万想不到他所骂的一切以后将变为事实!
“休得满口胡言,还不下马受死!”挞懒听不下去了,狗被羞辱,主人的面上也不好看,忙打断兀自滔滔不绝的他,接着脸色一沉:“月儿,这狗奴才不值得你如此维护,到爹身边来。”
完颜楚月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明日,便是他丧命之时,如何肯下马,她紧紧握住情郎的手:“爹爹,女儿不回,除非答应放过明日。”
她的这一举动不啻宣告了俩人的情意。女真兵们俱惊讶地看着这一对胆大妄为的男女,要知俩人是一主一仆、一汉一女真,哪一条都为世所不容。
挞懒内心的震惊与恼怒无法用语言道出,原以为女儿不过念着主仆之情才救这叛贼,现今看情形竟似对他生了情愫,当真大逆不道,令他颜面蒙羞。这小子确实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一挥手:“给我拉郡主过来,拿下叛贼。”
侍卫们应声得令,拍马上前。他放松身体,等着来人拿他,目光遗憾地看着灰头灰脸缩回挞懒身后的秦桧,真后悔那时没有同归于尽的决心,一刀劈了他。
忽听得完颜楚月一声娇斥:“谁敢上前,我便死在这里!”
他目光一垂,便见完颜楚月不知何时抽出了那把银色小刀,抵在胸前。他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抢,完颜楚月却一抽身,跳下马来,挡在白马前。
侍卫们俱停马不前,谁都知道这位郡主在大将军心中的地位。挞懒威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妻为他生了两子一女就过世了,完颜楚月跟随自己身边,她的两个兄长远在西北战场,他将所有的父爱都集中在这个女儿身上,却也养成了她率性而为的坏习惯。但挞懒此刻更是个一军之主,若任她妄为,以后还怎统军上阵,他判断一贯顽皮的女儿只是故作姿态恐吓自己而已,再发出严令:“拿下叛贼!”
“爹爹!”完颜楚月一声悲呼,那小刀竟刺破裘衣,刀身破胸而入近半,鲜血四溢,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裘,绝非故作姿态。挞懒爱女心切,忙不迭地大喝:“住手!”
“住手!”同时另一个人几乎在同时也喊出了这句话,他魂飞魄散地翻下马,跌跌撞撞地上前想阻止心上人做出傻事。
完颜楚月用另一只手挡住了他,嫣然给他一个笑脸,原本红润的脸色却已变得苍白,可见这一刀刺入之深。那淡然生死的一笑在白裘红血的衬托下分外凄艳动人,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呆呆地看着她,那不断扩大的血花在他的眼前模糊了:后世中他为了一份真爱长跪一夜而破碎的心在这一刻完全复原了,甚至没留下一丝的伤痕。他跨越一千年找到了一份真正属于他的真爱,一个仿佛上天赐予的可人儿甘愿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他的生命……他最柔软的心扉里只剩下眼前的她,再没有后世的那个女孩的位置,他终于领悟到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至情境界。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热泪盈眶,那颗重获完整的心灵充斥了这世间最动人的三个字:“我──爱──你……”
挞懒仰天长叹,挥了挥手:“明日,你走吧!”
身后的女真骑兵刷地让出一条道来,形成一条无数火把组成的通道。完颜楚月用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道:“为了……我,你要活下来!”
这是她跟他定情时讲的那句话,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忽然单膝跪在她的脚下,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哽咽声音嘶哑而高昂地立下一个誓言:“我──完颜明日,今生绝不杀女真一人,若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天打雷劈而亡!”
他无以回报郡主海深山高般的真情,只有以不戮她的族人来还她此情之万一。他心底还有一个未说出的誓言:“楚月,有一天,我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在你的面前,迎娶你成为我的妻……”
完颜楚月欣慰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同时用焦急的眼神催他上马离去,她已因失血过多而无法言语。
他赶紧依从上马,好让心上人得到最快的治疗。完颜楚月用最后的力气在她最心爱的坐骑──小飞屁股上戳了一刀,白马痛极嘶鸣,扬蹄穿过那条火把通道,风驰而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目而出,连珠儿般遗落在马蹄扬起的雪尘中,他在如飞的白马上恋恋回头,身后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火龙横在暗淡的夜里,但完颜楚月那苍白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直到天长地久……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十三章真实的谎言
“啪”一声脆响,满座皆静:“只凭三寸舌褒贬是非,略万余言讲论古今……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刚说了一回‘三分’,列位,还想听什么?”
茶雾袅袅,一张方桌,一条板凳,方桌上放着一紫砂壶,边上一紫砂碗,茶碗旁压一块既滑又亮的褐色惊木。方桌后的板凳上,坐着位中年的说话人,这瘦削的书生身着补丁青布长袍,一口纯正的东京开封府官话。
这是一家残破的茶肆,上百或老或少或农或商的听客各围桌而坐。跟其时大宋的其他地界不同,没有兵卒夹在其中,而听客们面上也少了一丝常见的兵乱之惶。
一燕京口音的老年商贾道:“先生,三国归晋,不知我大宋何时南北归一?”
一淮北口音的年青农夫道:“说一回‘铁骑儿’吧。”
说话人听商贾之言后神色一黯,再闻农夫之言精神一振:“好,就说一回‘铁骑儿’。却说鞑子占我半壁河山,河朔百姓焉肯伏首,义帜遍地,烽火连天。于建炎二年间出了一条好汉石赪,这石赪文水人氏,天生神力,能挽弓二百斤,他占山据险,和金贼粘罕相持八月,射杀金兵八千人,终为所俘。石赪被利刃钉于车上,粘罕亲自劝降,以五马分尸之刑相胁。好个石赪,厉声叱骂:”爷是汉人,宁死不降!‘遂遭毒手。其尸化为五虎,啸聚山林,专噬金人。正是:贯精忠于天地、塞英气于乾坤。“
说了一回引头,说话人停一下,抿口茶,已听得众听客群情激忿,握拳撸袖。这时,门外走进两少年公子,俱生得一表人材,一身材魁梧、五官英挺;一风度翩翩,眉清目秀。
说话人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