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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小人路过-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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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没有看错……他却不可能看错……
那个同院编修紧紧拉住他,额上津津冒汗,这宫修撰自入文则殿起便如一根外俊内干的空心竹子,编撰文典时才高有十六斗,但下殿便会如无主之魂木然飘走。
如今抬眼看他,却如一幅干墨山水画用湿笔润上了色,一波波的朽木怒开花,突然开得炸裂一般就要越众而出奔去某个地方。
连这碜绿的朝服都被他眼里的瞬光衬得亮眼了。
宫雪漾喉头滚动,慢慢回身,闭目吁出一口气,咬紧嘴角却禁不住想笑。
虽然他负重罪之身小小七品还在囚禁中,依然什么都不得知不得做,但起码他知道了最要命的一点——[·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你终究活着……

六十二、文则

皇帝在御书房批折子。
柴洛槿在房门口静坐。旁边是与之谈笑的太监甲乙、尚书丙丁和传御史庚申等等。
她盘着腿,眉结八字苦大仇深,所谓静坐就是别人静立她在端坐,所谓谈笑就是她在谈论别人陪笑。
终于她的高谈奸淫了众高官的纲常法度思想,尚书丙丁和传御史庚申面皮焦黑败下阵来,腿脚打颤地告了退,剩下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甲乙两股战战几欲奔走,无奈被柴洛槿拽住衣角,承受着她的唾喷。
好不容易,御书房里响起一声咳嗽。
太监甲乙打个寒噤,挪开两步,被柴洛槿一个闪身钻进了御书房。
「我要去外廷。」表情庄严肃穆,除了偶尔嘴里嚼点豆子,偷喝口龙茶,简直凝重得无懈可击。
郑显绷脸忍笑,「不可。」
柴洛槿轻哼一声,嚼豆子沉声道,「再说一遍,给我牌牌,我要可以随意进出外朝内廷的牌牌。」嘎嘣嘎嘣。
「不可。」接着忍。
柴洛槿无奈,闭目呼口气,「只能用那一招了……」
屋内侍奉的小太监与郑显都是一震,莫名开始紧张。
下一刻就惊见柴小主开始在地上打滚,很舒展很四肢开放地从御书房门口滚到里间又滚出来,来回边滚边哼哼,「不给就一直滚,一直滚一直滚一直滚……」
郑显一愣,哭笑不得地与小太监相对望天。
柴洛槿兴奋地捏着精致的云龙玉符走去内廷东路,穿过乾极门往外朝去,一路挥着玉符耀武扬威,无人敢拦。
穿过协元门再往东,是文则殿。
文则殿在外朝东翼,与武列殿东西遥遥相对。文则殿向南,前开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黄琉璃瓦歇山顶,在这雄浑奢华的皇宫内显得朴拙,立在那石阶之下,感觉四面皆是书卷窸窣翻动、蘸墨落笔之声,无声之声。
柴洛槿被偶尔从殿内走出的老学士举步持重的风骨略震了一把,感觉自己颇为猥琐,于是碎步往偏门挪去,偏门小开,柴洛槿点步进去,被两个侍卫拦住,轻嗓子把玉符一亮道,「秉笔女史官,奉旨行事。」
侍卫立时躬身挪开,暗忖本朝何时有了女史……
文则殿有前后两殿、东西配殿,前殿就有面阔六间,进深三间,颇为铺排大气。柴洛槿杵在两殿间的穿廊上像个咬自己尾巴的狗儿,转着圈不知去何处,于是以兵爷对秀才的方式踮脚揪住一过路文官的衣领,亮玉符道,「奉旨,找宫雪漾!」
文官一悚,瞠目望着这个莫名出现在几乎尽是男人的外朝中的女人,打量一下她的奢华服饰、美丽容颜和圣上的随身玉符,不敢怠慢道,「前殿无此人,似乎是有一个宫姓修撰在后殿的言归院奉事……」
柴洛槿松开他往后殿走,其间逮了无数冤大头问路,把个安静的文则殿小燎一火。
言归院的院士是一代鸿儒韩方止大学士,这里不拟草诏、不编朝制,做的是最清水也是最书卷的工作,编纂典籍——经史诗文,书画琴棋,天下文华所汇,无一不包。
院士以下是总纂、纂修……宫雪漾当的,不过是个从六品修撰,不过据说那家伙颇有才华,倍受推崇器重。
此刻他在言归院的枫林小园誊抄卷册,柴洛槿停步在园外。
突然想起她还没打算好怎么折腾他,就巴巴地跑过来了。
至少她该领着一票侍卫太监打手之流,每日按三餐排队赏他几顿,或者弄个华丽铺排的大骈文,炒一炒他与老皇帝的旧事,也许再为他验明正身,保他去作个美艳太监头子,也算最后尽一尽主仆之谊……也好,慢慢来,现在么,她只想鉴赏一下八面玲珑的宫妙人到底活得有多滋润……
枫林小园,满地的嫣然红枫,有些随风飘荡着,有些早已落地枯在树边。
柴洛槿嘴角自然笑,一贯的戏谑不羁,慢慢往石制棋枰小桌旁走去,背起的手里甩着玉符。
他坐在小石桌边,安静地执笔书写,绿色朝服颜色暗哑,有些老旧。
这个角度恰能看见侧面,执笔的姿势特殊,却有他一贯的潇洒,发丝溜在下巴边,这残障的下巴最好看,瘦尖尖的可以削葱了。
剑眉蹙处的眉心也极吸引人,好像他的残渣脑髓都聚在那儿似的,总是一蹙眉一个主意,再皱眉又一句妙语,对骂时气死人,奉承时又假得让人乐。
看他写着写着停下来想想,偶尔还莫名浅笑。这腌菜倒是下作命,穿着半旧不新的朝服,每日抄得手软身酸也不觉苦,还乐……很乐是么,真可乐……
柴洛槿眼里明火烧,本来见他过得惨兮兮的,准备懒得理他,罢了,饶他安稳,可见了他那体苦心安还岁月静好的样子便腾然怒起,多少情绪杂糅着就向脑顶涌了上来。
她被万人折辱,身受百鞭开肉,分尸刀透骨而过的裂痛至今还在腕间徘徊,那时候他作壁上观,在远山马上,安好;
她坠崖身陨,若不是有附骨鸽追命,如今大约是夹在时空中的一缕游魂,生不得死不得,那时候他又在做着什么,安然;
她被万毒加身,在那穷酸小地方忍饥耐寒、毒臭不堪,自己贱命够硬才保住此身,那时候他又在何处,为身家安稳平步青云卖着些什么勾当?竟然大罪加身还能保命谋官,果然什么都扰不住他,还真太小瞧他宫某人了啊。
都是贱种都是小人,他可以转眼成空弃如敝屐,她有什么不能的,看他握笔的指节在冷风中冻红的样儿,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衣,柴洛槿乐极了。
奶奶我打个滚依然锦衣玉食,看看你那一辈子翻不得身的酸样儿,啧啧。
停在离他十步远处,偏头嗤笑出声。
宫雪漾顿笔,转脸。
风声回还。
「宫修撰好劳碌,可还记得本主子么?」柴洛槿明眸微眯如挑了柄带笑的剑,笑得滑,盯得利。
宫雪漾正抄着日日要誊的卷册,却突在此时此地见着此人,听着她熟悉的促狭玩笑,嘴张开,一会儿又咬住,眼里明灭,激动却又不动。
「当时说要给我辟天下路,结果给自己辟了条苟通皇帝的枕席之路,一直忘了问你——兔儿可还当得舒服?」柴洛槿笑意更甚,字句吐得清楚。
宫雪漾怔了一瞬,俊目微眯,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不语。
「这衣料是云纺天锦,眼熟么,以前我也给你做过这料子,绿油油的跟油淋车压的路边草儿般,可爱得紧……如今怎么落拓到拣这种旧袍子穿了,啧啧,你巴上的新主顾不待见你么,按说能让你脱了那重罪保命的人该不会穷酸啊……你那眼睛睁睁的又想说什么那?要不要再跟着本主子啊?我们主仆一场也是修来的缘分,你上面的嘴巴虽然不利索不讨好,下面那张嘴倒是挺能给主子找路的,若不是皇帝惦着开你那菊花,也不会准我南部强盗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啊……反正你现在废人一个也此生无憾了,不如我保你进内廷当个总管太监,物尽其用还能锦衣玉食……我可说不准哪天就是一品正妃了,还不过来傍着我钻胯抱大腿?」
柴洛槿一气说完不带标点断句,虽然用词粗了些,有失她文痞风范,但总体她还是满意的,于是笑得得意精神极了,抬眼往宫雪漾脸上看去。
他长身临风,玉树一般立着,不言不语,任冷风掀起衣袂。
一年不见,她眉眼依旧,除了身上戾气重了些,眼里有些不措,还安好活着,便是幸事。
唇瓣微启,他满脑疑惑,心里被人慢慢插几刀,还在伤口上细细抹盐,不过是她那刀子嘴插的,倒也习惯了,「你……乐意被束在这宫里?」只问最关键的,他一贯如此。
柴洛槿一怔,「嗤,干卿底事?」眼睛亮堂。
见宫雪漾眉头一蹙,她又补道,「是啊,有人疼有人爱,当个三千之一又如何,好吃好睡好玩儿……我早就不追求那些狗屁了,得势时挣不出天手,失势时又如何,现在我乐意快活极了!」
宫雪漾审视着她,清如水地别过脸去,望着几株红枫落叶怔忡,不知拣哪个话头说起,不知他如今该说什么。
那之后日日想着与她要说的话,想着春秋仲月时文则殿要办经筵之礼,到时候就可以看到她了……而今真在眼前了,这样立在眼前,却无话了。
觉得有些荒凉莫名,半晌,「……若真这么想,你若真需要,我便再当回太监……有何不可。」
柴洛槿眉一紧,嘴角挑起道,「我何时敢需要你宫妙人,谁知道转身又会贴上哪条腿……罢了罢了,我就当一个屁把你放了,老揪着这事儿也矫情……今日一会,但愿后会再无期!」转身甩着玉符,快步蹦蹦跳跳走了。
宫雪漾脚底生了根,张嘴立在那儿,脑中一片莫名其妙的混沌,等柴洛槿走得远远不知何处了,才看着树下的花落叶枯喃喃,「你大约是疯子,我也是……」

六十三、人贱人爱宫小草

「昨日朝食刚过,带人去文则殿后门,拦住言归院修撰宫雪漾,……扒了他朝服,在上面剪了几个口子……巳时遣人送一块布去言归院赔给宫修撰,上绣几个字——『人贱人爱宫小草』,申时宫修撰出文则殿时,踩到了柴小主从言归院一路布到后门口的十几个绊子和几块……狗屎……」注方黑着脸给皇上交差。
叶里一口茶憋在嘴里,楼清泉挑嘴角嘲笑注方道,「暗羽每天就在忙这些啊,难怪连北凉勘察都无暇相顾,真真任务艰巨,难为注方了……」忍笑。
注方白他们一眼,躬身候旨。
郑显蹙眉,当日保下宫雪漾的性命,是因为她……为什么她对这个旧部百般刁难,「闹着玩儿的么?」
「是,柴小主说,宫中无聊,要制造乐趣,要娱人娱己,要娱乐大众,要……」
「好了……」郑显失笑,「只要护得安全,随她。」
楼清泉眼中颇深,「作弄朝廷命官,还随她……果然隆宠无二啊……不过百官联名请立皇后,皇上又准备如何诏命?」
叶里拿扇子捂住嘴,看郑显的龙脑袋冒火道,「越今日都特地没来……他说,皇后是圣上立的,从圣上意思……」
从圣上意,却也不容易。
舒不换手上雄兵满疆,连血部也在舒家手上,虽然越应当不会……但是皇后,即便要立,他也绝不会立舒苏兰。
「呵,」楼清泉嘴角笑意渐淡,「皇上,创业易、守成难,圣上是孤家寡人,天家不容情……臣认为,某个人,并不适合做母仪天下规制六宫之人……」突然跪在地上,叩首道,「万骨积成江山业,既登此路难回还。自风临归附,为主上辟道起,十余载尔。主上命附紫光,本就是孤鸾天家命数,十余载搏命血雨,但为今日之得。主上若因小失大,将如何守住江山,主上若此时突然无心天下,将置风临府洒尽热血前赴后继、将身献与帝王业的千万众于何地?!」
郑显指节发白、脑中轰然,不期然清泉突然发难斥言,字字掷地作金石声,铿锵响于脑内。
慢慢转脸看着长身玉立的叶里,看他缓缓把扇子并拢,掀衣摆也跪下道,「里者,理也。家严取此名,便是望我惟理是从。叶家本是红尘之外的避俗世家,我毅然出世,追随主上,为的是八岁那年偶见的风度气魄、才华霸气。彼时曾想,有朋若此,有主如上,不论是兵戈纸上谈还是马革裹尸还,把头别在主上腰间纵横一次,终不负年少一场,热血峥嵘!如今吾等志向已在眼前,却要遭主上覆手弃置……叶里只有一句,理者,尤重于智,智不盈足尚可补,理不清明无可救!」
郑显一掌拍在桌角,呼吸有些促,半晌闭目负手,转过身去。
少顷,「楼丞相,叶中书……先退下吧,朕还有许多折子要看。」
两人不语,抬头起身诺诺退出,出门前最后看一眼那道相对十几载的背影,高大得脆弱寥落。
文则殿外冬意融,柴洛槿旁人头动……「好联,好联!」柴洛槿翘着二郎腿坐在树上,赞赏自己方才对出来的快餐联,拍着树干道,「快点快点!」
暗羽卫刺溜飞过又刺溜飞过,把几道绊子藏在树叶下,横在路中间,仰首对柴洛槿道,「小主,行了。」脸上写满了『我就是杀鸡用牛刀的那把牛刀』。
柴洛槿严肃地检查了暗羽卫今天的工作业绩,微微颔首道,「勉强不太差,基本不大好,重点是大约差不多了,关键么也无非凑合吧……」
暗羽卫们脸上抽搐了几下,在树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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