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濺花红-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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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霜飞道:“子玉,那一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胡子玉点点头:“怎么会忘得了?”
“杜三娘真的会死了?”
“要是真中了二哥你的‘燕子翻云手’,那只怕是活不成了!”
谭老爷子眸子里现出了一些泪痕,冷然地叹息着道:“本不该用重手法伤她,可是……
那种情形下又怎能……咳……咳……谁又知道她肚子里会有老大的种?……作孽……我真是作了大孽……”
老泪由眸子里滚滚而出,一滴滴都挂在他银色的胡须上,他本来不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可是在回忆起昔年的那件痛心往事时,竟然情不自禁地激动至此!
胡子玉叹息了一声,道:“东翁保重……过去的事何必再去想它……现在他们几个联手不要咱们活,咱们可得想个法子对付他们才行!”
“命——造化!”谭老爷子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老大叫他来吧……我得跟他评评这个理去,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不能一直背着这个黑锅呀!”
胡子玉道:“东翁……东翁……你怎么啦!”
“来吧……都来吧!我谁也不怕了……”谭老爷子把身子歪倒在太师椅上,慢慢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像是睡着的样子。
胡子玉有满腹的话想对他说,见他如此,也只好暂时不谈。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
第二天清晨——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
谭家表面是和平常一样,看上去静静的,没有一些异状,“午”时不久,谭家的账房胡先生,把府里两个最得力的武术师傅“混元拳”乔泰、“金枪”徐升平两个人找来。
乔、徐二人来谭家有三五年了,过去在凉州镖局子里是干保镖的镖师,在谭家是负责护院的工作。
两个人已经事先得到了指示,要护送谭夫人和小姐出一趟远门。
这是一趟新鲜事,可是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见面的时候,谭老太爷也在座上。
乔、徐二人行了大礼,一边站定。
胡先生首先开口问道:“车套好了没有?”
乔泰道:“套好了!”
胡先生说:“谭夫人和小姐要到青草湖马场去住些日子,你们两个跟着,请两位多注意——”
谭老太爷一双手摸着胡子,嘱咐道:“二位多辛苦了,为免惊动外人,二人口头上不宜张扬——”
“金枪”徐升平道:“是!”
胡先生就由袖筒里拿出了桑皮纸装着的两封银子,递过去,乔泰双手接住,怔了怔——
“先生——哪儿用得了这么多?”
谭老爷子道:“收下吧,也许还得住些日子!”
乔泰收下了两封银子,胡先生在一旁道:“老爷子所以挑选二位师傅去,是想借重二位身上的本事,青草湖马场一向没什么人照顾,二位去了以后,好好把那里整顿一下,马场里外都该专人照顾!”
乔、徐二人应了一声。
谭老太爷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记住,这件事千万不可张扬出去!”
“是!”二武师行礼告退。
二人刚刚退出,一个穿着葱色小袄的丫鬟跑出来,向着谭、胡请了个安道:“太太、小姐来了!”
胡先生赶忙站起来,就见软帘揭处,那位拾掇得异常标致的谭家大小姐谭贵芝同着一位中年美妇人由室内步出。
那妇人高高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娥眉淡扫,樱口瑶鼻,身上披着一袭银狐披风,想系平素养尊处优,看上去比她实际年纪要显得年轻得多,望之不过三十左右的人,其实她实际上已有四十五六了。
谭霜飞五旬成家,对于这位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妻子,自然是格外的宠爱,从来不曾分离过。
妇人娘家姓陶,小字锦壁,父亲是著名的镖头“云中客”陶松,自幼家学渊源,也曾练了一身武艺,只是拿来跟今天她自己的女儿贵芝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胡先生抱拳唤了声:“嫂夫人——”
谭夫人含笑点首道:“胡兄弟也在。坐吧!”
谭贵芝冲着胡先生叫了声:“大叔!”就看着她父亲,撒娇地道:“我就知道爹明天请客,怕我捣乱,故意把我和娘支走。哼!”
胡子玉最疼这位大侄女,闻言一笑道:“姑娘,在家里住久了,能换个地方散散心不是挺好吗?”
谭贵芝噘嘴道:“外面又下着雨,干什么不等天晴了以后再走,娘——”她用手推推母亲吵着道:“你劝劝爹,叫晚两天再走嘛!”
陶氏笑了笑,道:“你这孩子早怎么不说,现在车都套好了,走吧,你不是喜欢骑马么,到了马场,可由着你的性子骑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偷偷看了丈夫一眼,由谭霜飞的神态上可就看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了,身为贤妻,处处她都依顺着他。
谭霜飞这时沉下脸来,看着女儿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一个姑娘家,性子这么野怎么好?到青草湖,好好听你娘和乔、徐二师傅的话,平常在马场里散散心无所谓,可不许往远处跑去,知道了吗?”
第四章勇士护花来
谭贵芝还很少见父亲这么板着脸说话,一时臊红了脸,挺不高兴地低下了头。
胡先生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姑娘你的剑呢?”
谭贵芝绷着脸道:“在房里呢!”
“唉——”胡先生笑道:“带着,带着。记着,走到哪里功夫都不能拉下,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陶氏笑道:“是我不要她带的,怕她又惹祸。”
谭霜飞摇摇头道:“不,还是带着的好!”
那个穿着葱色小袄的丫鬟一跳就跑回去,片刻连剑带镖囊一大串全拿来了。
贵芝接过来,脸上总算带了些笑容!
“孩子,你听着!”谭老爷子声音很柔和地道:“这一次出门要听话,不许跟陌生人说话,好好陪着你娘,十天半月,爹这里事情交待清楚了就去看你们去!”
陶氏微微一怔道:“雁翎,有什么不对么?”
“那倒没有,只是各地方的皮号的人都来了,关外的皮货商人杂得很,怕她又惹事!”
陶氏松了口气,笑笑道:“原来为这个呀,好吧,我也是闷得慌,出去散散心也好,贵芝,我们走吧!”
那个丫鬟叫“彩莲”,却是高兴得了不得,倒只有这位大小姐好像心里老惦记着什么似的,只是父命难违,也只好打起精神,同着母亲出了大门。
院子里停着一辆双马二辕的油壁车,乔、徐二师傅早已跨坐在前座上,车门敞开着,东西杂物都装载好了,彩莲侍奉着小姐和陶氏上了车。
车把式小心带着马,直出大门。
谭老爷子站立在厅前目送着车子离开,红润的面颊上带出了一种凄然,恍然如有所失的样子。
车轮滚压在青石板道上,发出一阵鞭辘声。
雨倒是停了,只是大块的黑云兀自飘浮在天上,风也吹不开。
车过“冰河集”的时候,贵芝轻轻地揭开了车帘子向外面瞧着,她看见了“迎春坊”
那座石头楼,楼前的招牌被雨水洗刷得异常干净,酒帘子迎风招展,远在十里以外,都能清楚地看见。
谭小姐那双灵活的眸子,越过了帘子,跳过了那块招牌,一直向楼下食堂里面望,下意识地想着一个人……从她漠漠的目神里看来,她显然是没有看见她要看的那个人,感到有些失望。
黑黑的长睫毛失意地垂下来——她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晶莹透剔的尖尖十指。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彩莲忍不住问,奇怪地道:“以前你不是吵着要去马场吗,现在好容易老爷子叫去了,你又不高兴为啥呀?”
贵芝撩了一下眼皮,嗔道:“不高兴嘛,要你多管!”
彩莲平常最爱跟她闹,有时候还顶嘴,只是现在谭太太在车上,她可不敢大放肆,碰了个钉子不敢搭碴,看着陶氏伸了一下舌头。
过了一会儿,贵芝又推开了车后的窗户,向着外面张望了一下——
“迎春坊”已到了车后头,依然是看不见那个她心里想看见的人。
“你在看谁?”陶氏含着微笑道,“迎春坊有你认识的人么?”
谭贵芝摇摇头没说话。
陶氏看着彩莲道:“车子里闷气得很,你把窗户支开,也透透新鲜儿!”
彩莲答应着,就把两旁的窗户全支开。
“嗨——”彩莲长长地吸了口气,“还是外头好!”
一棵棵的柏树,在如飞的车轮里向后倒退着,西面的冰河明如镜子,正有一列野鸭由水草里拍翅而起,水花渗合着一层雾气,反映着野鸭灰白色的肚腹,盘旋着升空而起,河水泛起了涟漪,确实美极!
马车围绕着冰河一角跑了一程,开始进入到那条黄土驿道,两旁衬景由柏树换为干旱的庄稼——
天上的云被风吹开了,太阳由云角边露出了一半脸,大地刹那间,变得有了几分生机。
陶氏看着女儿不开朗的脸,轻叹一声道:“你一直还不了解你爹的为人,他是顶要强好胜的人,也是个遇事够小心仔细的人。我跟他这么些年,最知道他的脾气……现在,我判断他可能遇见了什么麻烦事了,要不然他不会把我们娘俩个支走!”
谭贵芝微微一怔,这一点她倒是还没有想到。
“爹不是说皮货商人杂,怕我惹祸的吗?”
“那只是他这么说而已——”陶氏苦笑了一下道,“我看得出来,你爹遇见什么为难的事了,只是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怕我们受了连累,所以才叫我们走!”
谭贵芝倏地一惊,说道:“爹有危险么?”
“那还不至于!”陶氏很肯定地道:“这二十年来,他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从来也不惹是生非,再说……他那一身功夫,只怕敌得过他的人还不多!”
这一点,谭贵芝倒是与母亲持同一看法,在她印象里,父亲的武功的确是高不可测,谁又敢轻捋虎须?
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彩莲忍不住由窗口探出头来向后面看一眼,转回头笑道:“一匹大高马,一个穿紫衣服的人。”
说着又要探头,却被贵芝一把抓住,道:“你有点规矩好不好?”
她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可就不由自主向着窗外瞟去,这一眼正好看见——
那是一匹本地少见的乌黑长毛马,瘦骨嶙峋,身上不带什么肉,可是脚程可快得很。
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和飞驰着的这辆马车,跑了个并排。
马上人,穿着轻薄的一袭紫色长衣,戴着同样颜色的风帽,帽沿下的两根翎子,和他拖垂在马身上的衣角,随风飘拂着,说不出的一种“风流倜傥”味儿。
那人长长的眉,朗朗神采的一双眸子,只是这些揉合在淡淡轻愁里,却给人一种伤感的感觉,莫名其妙地会赐以无限的关怀。
谭贵芝神色顿时一惊,无限喜悦飞上了她的面颊。
她的惊喜,可由她紧紧抓住母亲的一双手表露无遗——陶氏顿时由女儿紧抓的手指而有所警觉,顺着女儿的目光,她也发现到了车外那个马上的紫衣人。
“桑南圃——”谭贵芝禁不住脱口低唤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很低,可是却足以令马上的那个紫衣人听见,他的惊讶可以由他侧脸表情上看出来。
含着微笑,在马上轻轻地欠了一下身子,那匹黑马践踏着春泥,一径地越过了马车,前驰如飞而遁!
彩莲探头车窗,看了半天,才转回身子,说道:“好快呀——小姐,这个人,是……”
谭贵芝的情绪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彩莲看出来了,当然陶氏更看出来了。
轻轻推她一下,彩莲道:“小姐!”
谭贵芝一惊道:“啊——干什么?”
彩莲瞟了陶氏一眼,低头“噗”地笑了一声,陶氏也微微地笑了一下。
“什么事?”谭贵芝脸色微微发红。
“小姐,那个人是谁呀?”
“你管他是谁!”——她把身子靠回车座上,想到了自己的失态,怪不好意思的。
陶氏看着女儿,微微点着头道:“是个外乡客吧?”
谭贵芝道:“您说谁呀?”
“刚才那个骑马的,”陶氏笑了笑:“当然是说他了!你认识他?”
谭贵芝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脸更红了。
“怎么会呢?”
“嗳呀——娘——没什么啦——人家昨儿个晚上到迎春坊去吃饭,就碰见他了嘛!”
“你又一个人出门了?”
“……人家闷死了嘛!”谭贵芝撩了一下眸子,察看母亲的脸色,她的心早就跟着前面的马跑了。
陶氏还在看着她,“知女莫若母”,她的两只眼睛,像是尖锐的两根针,深深地刺到女儿的心眼里,小儿女的那一套,她也曾是过来人,她太了解了。
彩莲两只眼睛也在怪样地瞧着她,的确是件新鲜事儿,小姐的性情她知道得很清楚,过去很少跟生人说上一句话,就是看上一眼,也多是那种不屑的眼神儿,今天这种情形那是太不平常了。
谭贵芝装着没事似地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来,却发觉到四只眸子仍在神秘地注视着她。
“嗳呀——你们这是……不来了啦——娘——”
“告诉娘!”陶氏握着她一双手,浅浅地笑道:“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谭贵芝低下眉毛,略似羞涩地笑道:“姓桑。”
“桑?桑树的桑?”
“大概是吧——”贵芝抬起头,脸上热辣辣的,气的是她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