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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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佳兮闻言表情顿时僵了僵,怔了几秒,将嘴里满满的清凉甜腻咽了下去才讷讷地问:“他现在也在一中?”
“嗯,我们当年的学校,我考虑了很久,感觉还是一中根基扎实,学风也比较好。”柯以辰说到这里,语气戛然一滞,又补充了一句,“校风也比我们当年要好得多,由于近几年管的比较严,所以少了很多被托关系送进去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哦,”谭佳兮似是漫不经心,随口应着便又拿了一块儿枣汁红豆糕,点着头喃喃地说,“那挺好,挺好……”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聊。”沈忘平稳地将餐勺放下,拉开凳子回了房间。
沈忘的房间很大,他素来爱整洁,全部东西都有条不紊地各归各处,桌上放着简单的信纸,齐刷刷的笔,书架上是整齐条理排成一排的课本。
他端着玻璃杯喝了口水,刚刚坐下便觉得一阵反胃,他猛地捂住腹部,薄唇紧紧地崩成一条线,终究还是忍不了,冲进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几乎全被吐了出来。
他倚在洗手间冰冷的墙上稍稍缓了缓,俯过身去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冲击着耳膜,他捧起凉水来撩在自己的脸上,一遍又一遍。
这种症状已经伴随他好多年了,只要稍微油腻一些便会有呕吐的欲…望,甚至很多时候都处于低烧状态,一直持续好几天,最近似乎又有加重的趋势,他开始疼,常常右上腹疼得厉害,半夜也有被疼醒过。
之前的模拟考,做最后一科的时候他疼得看东西都有些重影,但他依旧从头坚持到尾。
他不能落魄狼狈,不想低人一等,不可以没有气度修养礼仪风范,重要的是,真的真的不愿被妈妈讨厌,鄙夷,看不起。
优秀对于他而言已经如同强迫症一般,他并非在享受优异于普通人所带来的快乐,也毫无成就感可言,因为他的目标总是随着自己的能力提高而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而是只要达不到自己的要求,他便会陷入痛苦不堪的境地,从而继续加倍付出心血努力。
从他有记忆起便是这种状态,周而复始。
他眺望不到前方是怎样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逼自己走得快一些,做最优秀最完美的那一个,不具备任何被厌弃的理由的那一个。
可是真的太累了,沈忘关掉水龙头,俊美漂亮的容貌几乎已经毫无血色,只有细薄的唇微微透出淡淡的红,整个人仿佛一瞬间临近枯萎,变得苍白而羸弱。
如果就这样病死了,应该就可以停下了吧。
沈忘颓然地靠在洗手间光亮洁白的瓷砖上,痛苦地想着,反正即便他病死了,估计也不会有人太难过。
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他其实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他今年十二岁,从出生开始就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被王晓静用扫帚一下又一下地毒打,母亲一被打就哭得梨花带雨,王晓静一听她哭就痛快了,打得自然也不会太久。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包括劈腿这种事,他其实完全不惊讶,只是对于柯以辰非常同情。
他至今记得母亲小时候无数次不留痕迹地将死虫子搁进王晓静的饭汤里,还将被她弄得死相很惨的蟾蜍埋在她的被套里过,吓得王晓静一个月都睡不着觉。
很多时候他都会痛苦地想,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样的母亲?
可每当他这样想,都会记起小时候的场景,他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四斤多,母亲的奶水又不够,所以常常生病,四岁的时候他高烧不止奄奄一息,向来对他不怎么上心的母亲摸着他的额头突然就哭了出来,那晚她撬了家里的锁偷了钱跑出去给他买退烧药,回来之后差点被王晓静打断腿。
他每次想起那晚屋外的那一声又一声沉闷的钝响,就觉得不怨了,谭佳兮做什么他都不怨了,就算她做再多被人不齿的事情,依旧是他的妈妈。
抽出毛巾擦了一把脸,他神色如常地走出洗手间,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继续飞速地刷着一整本数学习题册,笔尖摩挲着质地很好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声。
手机在这时候恰好响了起来,他没有看屏幕便接了起来:“嗯。”
“沈忘~”阮向暖甜腻的嗓音像是蜜糖一样黏过来,“我想跟你一起吃麻辣烫了。”
“嗯?你不是喜欢喝馄饨?”沈忘淡淡地应着,手上飞快地写着一道几何证明题。
“可是,上次你带我去喝馄饨,被妈妈打了……”阮向暖犹豫万分,怯怯地说着,她也很想很想喝馄饨,但她又不想让沈忘挨打,“你妈妈为什么打你,那么凶……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去喝馄饨了。”
沈忘手上的笔尖一滑,整齐流畅的数字符号排列就那样有了一道瑕疵,他叹了口气,飞速划掉错误,紧接着写下了证明题的最后一句结论,这才将笔放下,语气不以为然地说:“没事,我还带你去。”——
柯以辰此时已经有些受不了了,无奈地将盛着甜点的盘子从谭佳兮眼前端开:“够了,你现在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明星了,多少顾忌一下形象以及……”
他本想说身材,但发现完全没有说服力,因为谭佳兮从头到脚凹…凸…有致,连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谭佳兮终于停了嘴,嘻嘻笑着,还意犹未尽地轻轻舔了一下唇角沾着的碎末。
“你稍微准备一下,这周五有一次试镜,鼎鼎大名的Mr。Steven亲自来选女主角。”柯以辰随手倒了杯水给她,让她顺顺被甜食充斥的食道,语气清淡温润,“你应该听说过Mr。Steven,著名的鬼才导演,从出道起,执导的每部电影必被奉为经典,所以就算你试镜没成功,见见他应该对你也有所帮助。”
“啊,是那个十六岁执导第一部片子便以仅一百万的投入额获取上千万收益的StevenChou?”谭佳兮眸光有些兴奋,以前的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能跟这种名人说上话。
“哟,你还了解过这些?”柯以辰着实有些意外,因为谭佳兮知道的好像的确太多。
之前跟剧组里的人讨论的时候他就发现谭佳兮丝毫不像一个外行,无论大家说什么,她都能头头是道地插上话,融入得非常和谐,而且绝对不会缺少谈资,所以大家接受她也接受得很快,最初的鄙夷也逐渐化解。
“偶然看到过而已。”谭佳兮记忆力好,很多东西浏览一下就能记个大概。
“嗯,如果你试镜成功,那这便是你打入国际的第一步。”柯以辰目光笃定,对于谭佳兮满怀期待。
“……会不会太快了一些,我只是一个新人。”谭佳兮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没谱,“我在之前毫无建树,直接不演配角不跑龙套,总会惹人非议的吧?”
“《断情》票房四亿,网上对于女主角的评价高达8。9分,你已经成为大众眼里那匹与众不同的黑马,一旦那些人有了这种认知,你无论怎样一跃成名,都只会被惊叹赞赏而已。配角和龙套不适合你,亲爱的,”柯以辰弯唇,微微挑了一下浓眉,“这次试镜机会是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到的,Steven最初并没有挑选你,佳佳,以后的一切就看你的了。”
“好,我需要准备什么?”谭佳兮也跟着轻轻笑了笑。
“准备好心态。你应该知道,Mr。Steven是个充满怪癖且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老男人,在见到他之前演员从来都不会知道试镜方式是怎样,也不知道地点是在什么地方。”柯以辰耸了耸肩,“他之前非常中意安嫣嫣。安嫣嫣外表非常富有中国女性的特点,眉目灵动,体态婀娜,演技也属于学院派,说实话,佳佳,她比你更符合小龙女应该有的气质,当初没演成,我觉得还真是挺可惜。”
谭佳兮脸色一拉,不悦地哼了一声:“以辰,你喜欢她?”
柯以辰一怔,旋即轻笑出声,点了点头说:“是,我很……钦佩她。她在戏剧学院的时候就被誉为‘一姐’,各种成绩都非常优秀。只是我有一种预感,Steven说不定会更加中意你,因为他的喜好向来不合常规。”
谭佳兮缓缓地喝了一口水,翘了翘嘴角:“借你吉言。”
46四十五、
沈延北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都没有出门一步。
何琪联系不上他,只好去了他家,一个人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才敲开,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沈延北形容枯槁面色颓然地站在那儿,原本俊逸有神的眼睛周遭晕出大片黑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格外不耐烦地看他。
“什么事?”他的嗓子干哑到几乎发不出声,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才问。
“老板,你……你怎么了这是?”何琪嘴巴张得能吞下两个鸡蛋,他跟了他那么多年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还记得当初公司遇到资金周转问题,财务状况持续恶化,每天上百万的亏损额他都面不改色,如今难不成是要破产了?!何琪惊出一身冷汗。
沈延北侧开身子略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才状似平常地道:“没什么,找我有事么?”
“哦,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件事没有任何线索,十二年前一中的初中部倒是有三个女生休学,两个是因为疾病,其中一个原因不明,但似乎被人刻意提前抹掉了全部存档资料,所以……无从查起。”何琪表情抱歉地摇了摇头。
“嗯……没了就没了吧。”沈延北沉吟了一下,想起十二年前那档子事儿,心情更加抑郁了几分,他阴着脸色拧了拧眉,幽幽地叹了口气才平静地说,“算了,你不用管那些了。”
“还有……我查过了,谭小姐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二月十五号。”何琪继续认真汇报。
沈延北蓦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耳边似乎又回想起那日她类似吃醋的口吻,鼻腔有些涩,他压制了一会儿情绪才重新开口说:“我知道了,还有别的要说的?”
“没了。”何琪抿唇,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需要我把私人医生叫来么?你看上去脸色很差,自从上次的中毒事件发生之后,大姐嘱咐我一定要小心着点儿。”
“不用,死不了,你回去吧。”沈延北向后仰了头,紧紧闭着深邃的眼睛枕在沙发上,嗓音闷哑,带着些许不耐烦,“短期内没有大事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何琪唯唯诺诺地应着,琢磨着他这会儿实在情绪不对,怕踩到雷区,赶紧走人了。
沈延北这几天都没有进食,纵使他身体再好也熬不住,一从沙发上站起来双眼都开始发黑,他扶着墙缓和了一下,等到视线重新清晰起来才走去厨房找吃的。
他不想叫外卖,只是在厨房里翻了半天找到保鲜盒,那里面有谭佳兮走的那天剩在锅里没吃完的大米饭,是她蒸的。
她素来节约粮食,舍不得把饭倒掉便会盛进保鲜盒里准备隔天热热吃,只是这次没来得及,便剩在了那里,也并非是留给他的。
他随便拿了个勺子,端了保温盒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挖着吃。
米饭在保鲜盒里放了三天已经有些失去水分了,需要用挺大力气才能挖开,还很凉,干巴巴地嚼在嘴里非常生硬,也没什么味道,沈延北却仿若无事地一口口送进嘴里,姿态优雅自然,像以往那般吃得很香,挖到最后一勺的时候他的手猛然顿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这竟是最后一口了,最后一次吃谭佳兮做的饭了。犹豫了几次,他终究没舍得继续吃,盖上保鲜盒的盖子塞进了冰箱的冷藏箱。
他将扔在一边早就耗尽电量的手机充上电,洗了把脸回来便听到手机开始铃声大作,他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是容允。
“喂。”沈延北慵懒地端着玻璃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凉开水,“怎么了?”
“北北,你这几天又鼓捣什么损事儿呢,一点动静都没有,出来玩玩。”容允在那边语气格外喜庆,沈延北脑海里立刻浮现了容允那一副不知天下疾苦的欠揍模样,“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日子有多苦,那臭丫头快把我缠废了,急需出去透透气。”
有多苦?沈延北惨然轻笑,有未婚妻管着还苦,那他算什么?
“你悠着点,搞不好你老婆就受不了你在外面胡搞,跑了。”沈延北修长粗粝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杯壁,语气沉郁不悦,“到时候你哭也白搭。”
“哟呵,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结了婚就不这么说了。”容允的语气非常痛苦,口吻一转将话题带过,“来不来,哥儿几个都在你的地儿呢。”
结婚?
他是想结婚啊,怎么被管着都行,看得越紧越好。
“北北?”容允半天没听到回应,又叫了他一声。
“不去了。”沈延北实在是心情欠佳,呆在家里都难受,更别提出去。
容允一听不乐意了:“啧,别啊,好多人都等着了,给个面子。上次喊你你就推脱有事儿,这次不能再推了。”
沈延北漫不经心地搁下水杯,垂了垂眸子思量片刻才应声道:“嗯,那你们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