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贵女-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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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姨娘自己也想到了,才不得不破釜沉舟,书湘到的时候她已是闹得疲乏了,跪在大太太院子里嘤嘤哭着,满面泪水,哭着喊着只说要求见儿子一面。
这会子大老爷尚未归家来,老太太依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满院子仆妇们因大太太的吩咐都只作看不见付姨娘的样子,却也有别的院子的丫头婆子伸头缩脑地围在院门边上张望。
书湘脑子里“嗡”的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都闲的没事做了是不是?既这样闲不若我回了太太打发你们都归家里过清闲日子去!”
她是长房嫡子,大太太大老爷的眼珠子,哪有人敢顶嘴,围着的仆妇们不一时便散了个干净。书湘气呼呼说完,瞧见不远处立在梨树后的宁馥烟,心中愈加不悦,“大姐姐却在那里做什么,既早便在了,竟不驱散她们,反同那起子老货一道看热闹不成?”
宁馥烟听见二弟的声音心中一提,忙忙地打梨树后头绕了出来,她也晓得书湘气的是什么,她任由那帮仆妇瞧正院的热闹是一桩,再有,屋里头那大闹大哭如同个市井泼妇的姨娘,正是她的亲生母亲。
随着书湘一道来正院的慈平见状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儿提醒道:“大姑娘毕竟是长姐,眼下二爷这般红着脸在这么些人跟前数落她,不是折了她的脸面?”
书湘却有些好笑,想平日她这大姐姐趾高气扬的欺负妹妹,下头的丫头也有样学样的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好么,这时候怎么畏缩在梨树后了,时时都抬得起胸膛才算她的本事。
这时候院里付姨娘休息够了,又有了气力,哭闹的声音又响起来,宁馥烟只觉得没脸,也不同书湘说话,一扭身红着眼睛走了。
走了也好。
书湘眉峰一冷,一张清素的小脸越发没了表情,不疾不徐跨过门槛进了正院。
付姨娘的声音一时高一时低,紧紧盯着正屋的门,她怕的就是大太太不生气。又连着磕了几个头,光滑的额头碰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书湘益发放慢了步子,周围人都没了呼吸,一声不响看戏似的观望着。
付姨娘生得好,身子痩纤,头发乌黑,跪在地上哭得一颤一颤,泪湿双颊,若是男人见了只怕十个里头九个生出怜惜之意。
书湘却不是个男子,她也不打算等到自己爹爹回来见到付姨娘这副泪美人的矫情样儿,想来她打得就是这么个算盘。
付姨娘是生育过的妾室,又是老太太屋里出去的人,大太太考虑到这层便不好用对付寻常妾室的法子整治她,头一条便是打不得,撵到庄子上去更是不能够。
书湘倒没顾虑这么许多,她只想到了屋里的小三爷。
☆、第十七回
付姨娘一怔,喉口的声音蓦地噎住,她瞧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双男靴,被人定住身形似的呆愣了半晌,书湘正要出言规劝她,谁知她却哭得更凶了,“烦请二爷行行好,竟进去屋里为我向太太求个情儿,好歹再叫我见一见哥儿!
你弟弟身子骨弱,我前两日还听见他咳嗽,小孩子咳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就许我进去瞧一瞧罢……”
书湘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个母亲为了见自己的儿子哭得声泪俱下,这其中无论是否有作戏的成分,都叫人狠不下心肠。
然而她终究是偏向大太太的,且付姨娘今儿这么样闹实在叫人说不出的恼恨,就一面伸手扶她一面道:“姨娘这是怎么说,弟弟进了太太屋里总不会亏待了他的。他若是咳嗽了太太必会请太医家来,姨娘进去瞧了可有什么用,到底姨娘也不是太医不是?”
付姨娘说不出的怨恨,老太太、大老爷如今是不管她了,任凭大太太抱了孩子到自己屋里,付姨娘却不相信大太太会对自己生的孩子好,小三爷的几位奶妈子也被大太太替换了新的,这换来换去的,也不知新的奶妈子奶水充不充足,平日里吃的什么滋补身子,小三爷这几日是否长了些重量……
“二爷说的我晓得,我都晓得,”付姨娘观面前湘二爷年纪轻,面慈心软,就顺着她的搀扶站了起来,掏出帕子在脸上抹了抹,睁眼说白话道:“太太菩萨一般儿人,再没有比小三爷在太太的正院更叫我放心的了,只是我这如今几日不见孩子心中着实惦念,二爷就看在你大姐姐的份儿上赏了我这个脸面,帮着在太太跟前说上几句罢——”
书湘听罢往正屋张望了下,也不是她不肯帮着说话,只是孩子才抱过来几日呢,付姨娘她闲着了?做出来的事情根本不是个有体面的姨娘该做的,成日的往大老爷书房里跑,打量谁不知道她的想头。
况且书湘考虑到今后,无论如何小三爷是注定要放在大太太身边养大的。
她抿了抿唇,视线在周围若有似无瞧热闹的仆妇们脸上一一扫过去,那起人虽有心瞧热闹却也不敢再看,慢慢散开了去。
书湘这才道:“姨娘这话又差了,一个人的脸面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挣的,平白旁人怎么给你。大姐姐是小姐,是府里头的主子,有怎样的体面也是她的。姨娘需知晓自己的身份,多的我也不说了,眼下弟弟才落生不久……”
她声音低下来,眉目间一片坦然,“小三爷是庶出,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便是姨娘不为自己,还不为孩子么?在正院太太屋里长大的哥儿同姨娘屋里长大的自是不同,来日康健长到j□j岁了,上族谱的时候保不齐就记在太太名下了,这是什么?依我说,这怕才是姨娘口口声声的脸面。”
付姨娘心中一窒,她何尝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然而终究是不放心孩子在大太太屋里的,她又是头一回生下个哥儿,宝贝疙瘩一般珍视,竟是片刻也不想离开。
书湘固然说的有道理,付姨娘却执拗得很,只当是目光短浅罢,她有几分自嘲,眼泪水也淌不出了,只盼着大太太哪一日心情好了,能许她进去看看孩子,心中为过去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五次在大太太跟前轻狂得不知如何懊悔不迭。
付姨娘红肿着眼睛从正院出去了,书湘嘘出一口气,她表面上镇定,心中却十分苦涩。
好端端的,若自己不是个姑娘家,大太太才不稀罕付姨娘的孩子,大太太出嫁前出嫁后都是骄傲的,从不肯低头,如今却越走越逼仄,一步错,步步踏错,连半点退路也没有了。
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亡羊补牢,为时……只怕已晚。
书湘有时多么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只是做了个梦,她是六七岁时模糊有了男女的概念,到后来才晓得自己的秘密。
成长中她常常见到母亲坐在她的床前垂泪,人前美丽骄矜的母亲,人后却满面愁容,望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年幼的书湘总忍不住想,她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能不叫母亲担惊受怕才好,自己若果真是个男儿,该是多么好一桩事。
慈平见付姨娘出了院门,渐渐走得远了才回转头来。书湘对着院里新抽芽的芭蕉树呆呆望着,面上笼着轻烟似的愁,凝在眉目间不散。
慈平是打心儿眼里心疼她家姑娘的,在书湘肩上抚了抚,柔声道:“二爷愣在这里做什么,横竖付姨娘给打发走了,二爷还是往太太屋里劝着些,别叫太太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书湘想是,忙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进了正屋里,不曾想里头情形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有个奶妈子抱着小三爷坐在窗前喂奶,大太太则拿着本账册类的册子雷打不动瞧着,不显山不露水,静得仿佛适才院中一切她皆是不察觉的。
书湘给大太太请过安,凑过去看了一眼,还没等她说话,大太太却从账册中抬起头道:“付氏走了?”
书湘颔首,绞了绞手指头道:“姨娘原是个糊涂人,太太千万别在这件事上置气。幸好她还愿意走,否则我当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哪有什么怎么办,”大太太的声音凉凉的,她瞥了一眼窗边奶妈子怀里哄着的小三爷,不紧不慢说道:“这贱婢如今是在测我的耐性,她几次见老爷都吃了闭门羹,这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到我这里撒泼来。”
说着放下账册哼了一声,“忍一时海阔天空,我早该如此了。”
大太太昔日有什么都摆在脸上,她在家中做姑娘时就不是个知道忍让人的,出了阁嫁进宁家,因有薛母出嫁前的突击思想教育才好些,然而人的性情不是一朝两日说改就改的,老太太敢在她饭食上做手脚叫她差点无孕,她就真敢自此不把这婆婆放在眼里。
至于大老爷,大太太想到大老爷胸口就闷,她是早不指望他了。小丫头上了茶来,大太太抬手叫书湘在下首坐下,郑妈妈极有眼力,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五六个丫头鱼贯退出去,奶妈子也抱着小三爷往稍间里去了。
大太太呷了口六安茶,带着几分沉吟道:“我是做姑娘时日子过的太顺遂,如今才吃苦头。湘儿现今儿也大了,有些话我也好在你跟前略提一提,从前却不好说。”
书湘捋了捋膝上袍子皱起的地方,半垂着首,食指在四方椅扶手上划拉着。
“嗐,”大太太声气里有要叹气的迹象,估计是咽回去了,唇上挽起一点笑意说道:“过两年等湘儿办了及笄礼,我和你爹爹为你选好了人家,你也就好出嫁了。婆家不比自己家里,做什么事儿,说什么样话,明里暗里总有人想要瞧你的笑话。
妯娌间关系也不见得好处,更有管家应酬一应诸事,样样要上手。若果然做得好,方是咱们这样儿人家的姑娘应有的能耐。”
大太太见书湘蹙起眉头,唇上笑意又深了深,“担心什么,便是做得不好,只要娘家硬气,嫁妆丰厚,姑娘在夫家一样挺得直腰杆子。”
大太太自己就是因薛家势大才能压得住府里头老太太,说起这个她是有几分自得的,想了想又道:“规矩实在该学起来了,女工也马虎不得,没的日后到了婆家叫人背后说嘴——话又说回来,咱们湘儿来日要嫁的人家必是我精心挑选的,万不能叫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第十八回
再说老太太的德容堂里。
禧正院这么大的动静老太太这里自然听到风声,她闭着眼躺在矮榻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丫头跪在地上为老太太捏着腿,墙角自鸣钟发出“咔嗒咔嗒”有规律的声响,不多时,那丫头略起身朝老太太瞧了瞧。
“老太太可是睡了?”她轻声问道。
矮榻上的人眼皮动了动,“何曾睡着,”老太太睁开眼,眼角瞥着门口的方向,“太太院里这会子如何了,消停下来不曾。”说罢又缓缓阖上了眼皮。
品秋手上动作不停,嘴上道:“才听见外头小丫头们说付姨娘已是回去了,说起来还是因了二爷,几句话生生把闹了一个上午的人劝走了,往日倒瞧不出二爷还有这份耐性同人周旋。”
老太太想到书湘有大太太这样的亲娘,他愿意同一个婢子出身的姨娘费唇舌着实叫人意外。又转念一想,书湘这孩子自小是大老爷眼皮子底下看照着的,这么瞧着倒是有几分大老爷的做派。
老人家笑了笑,眼角堆起一层褶子,说出的话意味深长,“不像她娘就好。倘或不出什么幺蛾子,往后这偌大家业……终究是要交到湘哥儿手里的。”
说话间,门外传来唐妈妈和小丫头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会儿人就进来了。
唐妈妈揉搓着手,无端打了两个喷嚏。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闲闲道:“我听闻,你家小子要娶媳妇儿了,却是哪家的姑娘?”
品秋是唐妈妈的女儿,闻言抢先一步道:“就是付姨娘院里牛妈妈家的姑娘,唤作荔珠的,我远远瞧见过一次,脸模样倒是标致的很。”
唐妈妈接过话头道:“这品秋原是付姨娘预备着送给老爷的,谁知那夜冲撞了湘二爷,竟不知二爷在老爷跟前怎生说的,第二日我家那口子急匆匆回来便说是大老爷的意思,叫我们把荔珠娶家里来。”
老太太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顺着她道:“先时你不是看上湘哥儿屋里的麝珠么,那丫头生得水灵,既是他屋里的,他不愿给你,在背后做点手脚也是人之常情。”
唐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向来是有话就说的,这会子听老太太话里意思,可见对湘二爷是比较满意的,忙道:“自古是俏丫头风流少爷,一准儿是二爷自个儿看上了这丫头,已经收用了也未可知呢!”
大老爷是不准许儿子年纪轻轻收什么通房丫头的,唐妈妈这么说摆明了是要抹黑书湘。
品秋听了大不待见,见老太太若有所思地觑了自己娘一眼,品秋心里打鼓,近来唐妈妈做的事老太太都是瞧在眼里的,老太太人是老了,心却不糊涂,她娘这样毫不掩饰地往二爷身上泼脏水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看不下去。
品秋讪讪笑道:“老太太快甭听我娘说的,她这两日忙着为哥哥娶亲团团转的,这会子尽说胡话,二爷房里的事儿凭她怎么样得知的呢。”
边说边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