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贵女-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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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秋讪讪笑道:“老太太快甭听我娘说的,她这两日忙着为哥哥娶亲团团转的,这会子尽说胡话,二爷房里的事儿凭她怎么样得知的呢。”
边说边给自己娘递眼色,唐妈妈悻悻的,面上有些不服气。
她瞧上的是麝珠,二爷却弄了个荔珠。这荔珠这两日上蹿下跳放出话来,意思是不愿嫁的,她怎不掂量掂量自己,一个被老爷收用过的烂货竟有脸嫌弃她儿子没本事,真真好笑!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二爷从中作梗,不过讨他一个丫头,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见二爷是一点也没把老太太放在心上的。
老太太动了动,品秋忙扶着坐起了身。
屋内香炉里烟气渐渐小了,老太太视线挪到那一缕越来越细的香烟上,她看了一会儿,似是盘算已久,这会子打定了主意,忽道:“平白她们争抢个孩子做什么,我这院里太清静了,老来寂寞——”
苍老的声线没什么起伏,老太太看向唐妈妈,“你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到太太屋里把那孩子抱过来。”说完由品秋搀扶着往内室里去了。
老太太这时候掺一脚进去做什么?唐妈妈立住脚想了一想,她环视着这座华丽却透出萧索意味的院子,似乎有些明白了。
唐妈妈到禧正院传话的时候书湘正要离开,她被母亲一席话说的脸上辣辣的,走到门口拉开门,唐妈妈和郑妈妈正在外头说话,听见动静都转过头来。
唐妈妈看见书湘脸色立时垮下来,勉力笑了笑,“才老太太打发我来大太太院里传话,哥儿这是要走了?”
书湘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妈妈进去罢,太太在屋里。”
等唐妈妈和郑妈妈进去了,书湘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心里嘀咕老太太莫非是被母亲的诚意感动了,这是要邀着晚上一处用饭么?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书湘见唐妈妈没出来便也失了耐性,同慈平回了韶华馆。就这般她是直到了第二日才晓得弟弟要被老太太放在身边养着了,大太太倒是没说什么,仍旧定时去请安,书湘陪到差不多时候就往学里去。
家中事多,书湘白日里上学脑子里乱糟糟的,表兄来了两日便不往学里来了,她这才发现表兄不在,大哥哥不在,她竟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
这一日书湘上完课才陡然想起不对劲儿的地方,茗渠收拾着书案上的书簿,书湘则若有所思地晃到左边赫梓言位置上。
“嗳,茗渠,”书湘纤细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问道:“赫兄有几日不露面了?”
茗渠手上动作一顿,须臾迅速装拢了将书袋背在肩上,她记得自己也是好几天不见来信儿了,就回道:“来信儿有三日不来了,他是赫三爷的小厮,想来赫三爷也是三日不来学里了。”
这就对了,怪不得她近日耳根子得了清静。
书湘弯唇一笑,眼睛里藏了一弯月牙儿似的,“我瞧他这样倒也蛮好,横竖在学里并不花心思念书,倒不如自此不来,我也能得清静。”
茗渠湘笑她也跟着干巴巴地笑,依她看,赫三爷分明对她家姑娘起了什么心思,只是他不晓得姑娘的真实身份,怕正纠结着呢。
这些话茗渠也只好在心里想想,嘴上却万不敢同书湘说起。
这日落了晚,园子里风呼呼地吹,天上一抹黄晕晕的镰刀月隐在树枝后头,园子里还没落锁,书湘端着红釉弦丝瓷碗趴坐在韶华馆的小亭子里,薏米红枣汤香喷喷的,她低头喝一口,眼睛就朝正屋里张望一下。
“不好。”书湘冷不丁想起什么,“砰”的放下小碗,拎着袍角往书房跑。
她总觉着把什么事儿忘记了,现下好容易才想起来,原是赫梓言那一幅画儿,本该前两日就交给大老爷的,却抛在脑后了。
她在书房里吭哧吭哧一顿翻找,终于在大青花瓷缸里寻着。
事关爹爹,若不是茗渠那一日恰放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书湘想自己是决计不会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的。
此时慈平等几个大丫头都在正屋里,书湘朝里头张望了下,无意惊扰她们,独自出了韶华馆。
到二门时有一组巡夜的婆子拎着纸灯笼经过,书湘抱着画儿,冷风吹进她宽大的袖袍里,鼓胀起来鬼魅一样,那几个婆子来不及发现她,她就小跑着出了仪门一路进了大老爷的书房。
也是巧了,大老爷才打开门,只觉迎面一阵香风,携着夜晚独有的寒凉气息扑进怀里。
书湘“哎哟”一声,唯恐把画儿撞坏了,也顾不得自己撞到谁,展开画儿细细端详一番,见画儿安然无恙才抬起头,待见着大老爷阴晴不定的一张脸,唇边小小的笑弧霎时就灭了。
“老…老爷,”书湘吞咽一口,黑亮的眸子里浮出一点怯怯的神色,“湘儿不是成心的……”
大老爷托在她背上的手缓缓松弛开来,拧起眉头训斥她,“你到底将规矩学到哪里去了,这会子是什么时辰由得你跑来跑去?若有个闪失摔着了,可还要像小时候似的哭鼻子求爹爹抱么。不成个体统。”
书湘低下头,近来心头不顺了就想绞手指头,可她知道绞手指头这样的小动作都是姑娘家做的。她现下是个男子,她不能。
书湘益发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画儿上,往门里挪动了几步道:“这是忠义候府赫梓言叫送来的画儿,说是父亲要的。”
大老爷面色稍霁,接过画儿进屋里对着烛光端详一番,眼中赞赏流露,看了好一时才妥帖卷起放置在案上。
大老爷只叹息自己的儿子没这个才情,赫梓言的画是连当今圣上也赞赏有加的,皇上都这么说了,他们做臣子的少不得对忠义候府这位年轻的世子爷侧目。
“明儿备一份礼,下学了代我送至忠义候府上去。”大老爷起身往门口走,夜风卷了他的话递送在她耳畔,“到底是同窗,合该多走动走动。”
大老爷混迹官场多年,眼见着皇后同薛贵妃的关系一日日愈发不可调节,他是薛家的女婿,外人瞧着他必是死也要同薛家绑在一处的。
他却不得不存了旁的心思,夺嫡自古以来便血雨腥风,这条路上荆棘遍布,倘或薛贵妃扶持的小皇子登基,宁家自然安宁富贵更甚往昔,然而,倘或最终顺利登基继位的是太子,那么宁家便如同大海里一叶扁舟,海浪后万劫不复。
宁府已经在这局里,根本无从抽身。大老爷揉了揉太阳穴,依稀见到书湘嘴唇动了动,说的大约是“可是”二字。
他在儿子肩上拍了拍,“照我的话做,”顿了顿,大老爷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信任地嘱托他道:“来日说不准要将你姊妹们许一个进他赫家,眼下朝中局势瞬息万变,皇后娘娘容不下薛贵妃,贵妃娘娘同样也不肯示弱。湘儿如今大了,我思量着也是时候同你说这些——你是否看清咱们家的处境?”
书湘一愣一愣的,都说她如今大了,她也不过十三岁罢了。
大太太同她讲日后嫁人的事,大老爷却是正经开始灌输朝中的局势与他,父亲母亲说的是截然不同的事……
书湘面上惘惘的,迎着大老爷的视线乖巧地点头,“湘儿清楚了。”
翌日下了学,书湘听从大老爷的话到忠义候府走动。
她只识得赫梓言一人,且…在她的认知里他们除了同窗这层关系并不算得是熟识。茗渠递了名帖给门上的小厮,那门里人见是璟国公府来人态度立时变得恭敬起来,点头哈腰的一路把书湘往赫梓言的住处领。
忠义候府果然气派,沿途雕廊画栋比比皆是,园子更有许多连书湘也叫不出名字的稀奇花朵。空气中浮香隐隐,书湘不着痕迹地张望,被领至待客的正厅。
茗渠拎着带来的几件礼品跟着个穿戴齐整的婆子往别处歇息吃茶,书湘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头是方才途经茴鲜楼时特为买的藕粉桂花糖糕。
她打听过了,学里旁人都说赫梓言欢喜吃这个。想要拉近距离,投其所好总是不错的。
书湘坐下,很快有穿着齐整的小丫头进来上茶,她掀开珐琅彩瓜蝶连绵葫芦盖碗嗅了嗅,里头碧玉一般的茶汤,是庐山云雾。
书湘初时只是浅啜了口,可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茶也喝完了,赫梓言还是不曾来。添茶的小丫头再次进来的时候书湘忍不住道:“你家二爷果真在家么?”
没的让客人空等着的道理,在不在家也要说清楚不是。那小丫头似有为难,书湘又道:“若不在我便回去了。”
小丫头忙道:“回爷的话,我们三爷才在书房里作画,等闲是不许人打搅的,因此……”
她话未毕,厅前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后绕出个人影来,宝蓝色的直裰氤氲在袅袅朦胧的熏烟里,一双狭长的眼睛穿过细烟往正厅里游移。
“噫,稀客。”赫梓言走近,挥手叫那小丫头退下。他眯了眯眼睛,目光在书湘白净的脸上略一寻睃,拖着尾音道:“也不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倒把宁兄弟吹来了。”
书湘噎了噎,又听面前赫梓言似笑非笑道,“你今日来,我倒欢喜的很。”
“……”书湘从座上站起来,做了一礼,斟酌道:“家父收到赫兄的画十分赞赏,今儿我来是替父致谢的。”
☆、第十九回
“哦,宁兄弟原是谢我来的。”赫梓言施施然在主位上落座,他支起手肘一手撑着下巴,修长的身形懒散靠在椅背上,“却拿什么谢我?”
微风吹送,书湘呼吸一口,空气中依然是浅浅宜人的馨香。
在下首坐下,她敛神回复他道:“才带来的礼物都叫赫兄家下人搬走了,你莫非没瞧见么。”
“没瞧见。”话头一顿,他微微侧了脸,一副笑容宴宴的模样,“对了,国公爷可喜欢我的画?”
书湘抬手压了压眼角,怎么她偏生觉着赫梓言这是在等着人褒奖他的表情呢?
也好,走动也不是白走动的。母亲说了,人活在这世上谁也做不了神仙,人情世故不过如是。
书湘面上温和地笑,在心里略想了想,昨晚大老爷眼底的赞赏之色浮现在眼前,那代表爹爹是喜欢赫梓言画儿的,于是她看着赫梓言诚心实意道:“赫兄的画作是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的,父亲自然也喜欢的紧,否则断不会叫我前来相谢。”
“是国公爷使你来的?”赫梓言看着书湘,须臾自言自语似的道了句“该是这般”,暗想凭宁书湘自己怎想到来。
他的目光在书湘怀里的油纸包上短暂地停留,吸了吸空气里那一丝熟悉的糕点香气,视线就流连在她清素素一张脸上。
看不见眉目娇娆,看不见艳美冠绝,有的不过是光洁的额头,巴掌大的脸,头上发冠拢着绢丝似的乌发,穿一身略大的月白长衫子,如山如水的,恍似他书房案上方才那幅未尽的水墨画,淡淡几笔勾勒出的轮廓。
然而往底细里瞧,赫梓言倒瞧着宁书湘更像个大姑娘裹在男式衣袍里,清新且清新,眼波稍一横过来,竟还分外的撩拨人,叫他心神都恍惚起来。
书湘吃他看不过,只好垂下眼睫,她也不是多么脸皮子薄的人,一时想起学里说她生得似个小倌的言论,更是气不打一处升起。只是面上是不好发作的,她终究是为道谢而来,怎么好话没说几句中途就大剌剌甩手而去,说出去也不像样。
“赫兄画技高妙,可是有什么诀窍么?”书湘主动起了话头,正好她是真心好奇的,只是这话到底是随意说出口的,她自己也晓得作画同写字是一样的,自然没有什么诀窍可言。
很有些人画了一辈子也名不见经传,也有些人年纪轻轻便博了美名声。
“诀窍么?”
首座上赫梓言嗤的一笑,沉吟着,瞧见书湘有一瞬湛亮起来的眸子。
他慢悠悠坐直身子,接着伸出了骨节匀称细长的食指,很是巧妙地朝她勾了勾,“宁兄弟过来,我悄悄说诀窍与你知晓。”
书湘将信将疑,问题是自己抛出的,人家要回答了,自己不上前似乎说不过去。
她到底是抱着十足狐疑态度的,挪着步子站到他跟前,两人之间还有一手臂的距离。光可照人的地砖上映出她半蹙着眉头掩饰不住的纠结面色。
“再近点儿不成么?”赫梓言开口,用的是类似于商量的语气。唇畔却漾着若有似无的笑弧,笑里藏了几分揶揄。
“我又不能把宁兄弟你吃了,你说是不是?”
“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她有些恼,不过终究凑过去了,矮下身子大睁着眼睛把他看着,“赫兄请说。”
他唇角愉悦地一勾,从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里略略起身,以密友间咬耳朵似的亲密姿态靠近她……
书湘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匀匀地拂过来,鬓角碎发动了动,引起耳朵细细的痒。条件反射就想躲开,赫梓言却一抬手握住她另一侧的肩膀,语意淡淡的,“别动,若叫旁人听见可怎么好。”
谁会来听,谁又听得见?
赫梓言的靠近使得书湘僵直了身子,她感受到肩部他的指尖施力时传来的热热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