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似生平 作者:眉如黛-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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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师兄网罗这些人,一张张地誊写无双剑法,顾怀昭心里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愿深思罢了。
这两年过去,应雪堂和他身形都拔高了一些。顾怀昭剑不离手,不是跟苗战学剑,就是向自家师兄切磋讨教,两世琢磨,总算把紫阳山几套入门剑法练得熟极而流,穿上新裁的弟子服,临风一立,也算是年少俊逸。
应雪堂那张脸被光阴雕琢,更是臻於完美。若世上还有看不厌的美人,至少要得他三分颜色。
眼看年关将至,苗战差遣顾怀昭去牛山镇采办年货,正好应雪堂也不在山上,顾怀昭心无挂碍,满口答应下来。
他拿了银两,用腰牌在山门支了一匹四蹄踏雪的良驹,信马由缰地走了一段。霜雪古道上好马轻裘,月正当空,人也年少,心中美人对他情意绵绵,正可谓事事如意。直到夜色渐深,路上实在看不清了,顾怀昭这才拨转马头,往南面牛山镇走去,准备找个落脚的地方。
那镇子离紫阳山不过十里,龙蛇混杂,镇头挨著官道,镇尾连著水路,自然生意兴隆。顾怀昭去过几回,已经见识过镇中早市琳琅满目,夜市千灯的盛况。
然而他才走了五里路,便察觉有些不妥,静谧的夜色中,除了他细碎的马蹄声,还有些别的声响。
顾怀昭一勒马缰,停在道路中间。
他这些年来,功底练得极扎实,此刻听音辨位,他能察觉到的便有十来名好手。
顾怀昭心头微惊,瞬间盘算了几条後路。然而那些人行事严密,把他能走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顾怀昭毕竟死过一回,情急之下,心思电转。前世黑白两道,数百号人马,也追了他足足十三日,他怎能死到此处?
想到这里,顾怀昭定了定神,朝四下里一抱拳,强笑道:“不知诸位有何见教?”说著,左手在袖袋中一翻,已握住了两枚铁蒺藜。
黑暗中有人阴森森地问了句:“你是顾怀昭?”
顾怀昭支支吾吾,著意拖延了片刻,直到摸清东南面埋伏的两名江湖客呼吸最快最浅,根基最弱,才应道:“正是,我鲜少下山,从未与人交恶,怕是有什麽误会。”
那人恻恻阴笑道:“有什麽过节,你去问姓应的杂种吧!”话音未落,就听见风声呼啸,人奋起一招攻了过来。
顾怀昭横过剑鞘,硬生生接下这一招,那人内力深厚,少说也有四十年的功力,顾怀昭被他震得嘴角出血,再不敢恋战。
一招过後,顾怀昭掌心里的铁蒺藜便朝东南面一甩,右手五指成爪,在马臀上捅出五个血窟窿,夹紧马腹朝东南面的小路上冲去。
只听得两声惨叫过後,骏马长嘶,顾怀昭被疯马驮著越过重围。後面的人哪肯作罢,其中有个轻功轻快的,几个腾跃便追了上来,手里弯刀横削,寒芒一现,把那匹良驹的一双前蹄给削了下来。
顾怀昭此时自顾不暇,也无法计较许多,忍痛又在马身上借力一蹬,往前窜了数丈,手中长剑终於出鞘,使出一招箫韶九成,剑光如网,在离得最近的人身上接连割出十来道血口来。
顾怀昭一击得手,又提起一口气,拼死往前冲去。
剑似生平42
可他奔出一段距离,才发现前面也是绝路。灰白色的雪地上,密密麻麻地立了十来号身影,易三娘一身猩红色的大氅拦在最前头。她鬓角白发斑斑,短短几年,仿佛老了十岁。
前面冤家路窄,後面步步紧逼,顾怀昭手在树桩上一撑,再一观形势,前後追兵离他已不到五丈。
眼看著两股人马拦头断尾,顾怀昭哪敢迟疑,在老树桩上使劲一蹬,作了个向左飞扑的势头,等骗过了不少人,左脚才往右脚上一点,硬生生在空中转了方向,朝右面亡命飞奔。
在这生死关头,顾怀昭把一身稀松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几下疾冲,穿过无数荆棘树杈,老树怪枝不住地撞了过来,冰凉积雪落了满身,後方荒山雪岭又在趔趄後退。
可即便是这样竭力逃命,易三娘的怒骂声还是越来越近,只听得啪啪的两声,易三娘手中软鞭甩开,往顾怀昭背上来回招呼,见他还想逃,鞭梢一卷,把顾怀昭左臂死死缠住。
顾怀昭骤然挨了两鞭,半边身子痛得没了知觉,没等他缓过这口气,易三娘就抡圆了臂膀,扯著鞭身把他往後一甩,顾怀昭从半空摔到地上,长剑滚落到一箭之外,内息一岔,丹田里痛得像乱刀剜肉一般。
顾怀昭忍痛一打量,看四周的人团团围上,个个刀剑出鞘,也想作罢,又怕此事牵扯到应雪堂,稍一权衡,便决定放手一搏。
那头易三娘一击得逞,正得意万分,笑盈盈地拿脚踩住鞭身,眼波朝周围一抛,镶著珍珠的绣鞋顺著长鞭慢慢往前挪,最後才踩到顾怀昭手背上。可没等易三娘说上三五句话,顾怀昭就强提真气,一个扫腿,身形暴起,想拿擒拿手制住她。
易三娘被扫倒在地,惊怒之下,气得身子簌簌发抖,和顾怀昭扭作一团,你抓筋拿穴,我反折关节,你擒膝,我擒肘,旁边的人也想助拳,但两人动作极快,一时半刻竟是不好下手。等那两人分开,顾怀昭已经夺到那柄长鞭,反箍住易三娘的脖子。
他心跳得极快,勉强说了一句:“都让开。”
易三娘鬓发散乱,大氅上都是尘土,她嘶声大喊了一句:“不!──”
顾怀昭赶紧把鞭子又勒紧了几分,然而不单易三娘眼中疯狂一片,毫无畏惧之色,周围的人也一动不动。
顾怀昭见她腰间挂著一把一掌长的精巧匕首,为求脱身,於是拿虎口勒住易三娘,另一只手丢了鞭子,抢过匕首在她脸上比划,竭力装出凶恶模样,大吼起来:“都让开!都给我让开!”
谁知就在这换手的间隙,易三娘不顾容貌损毁,从顾怀昭面前转到他身後,裙角翻飞,飞起一脚把顾怀昭踹倒在地。顾怀昭还没回过神,就被好几双手反扭著跪倒在地,又有好几双手压著他的头,把他额头按进泥土。
顾怀昭想著易三娘脱身的那一招,心里忽冷忽热,几乎要狂笑出声。这一招藏锋归剑,他多少次看应师兄使过!
在上一世的山巅,他亦步亦趋,跟著师兄揣摩,如何在剑锋当头前脱身,如何绕到对方身後。在这一世的後院,他竭力编出谎言,在师兄面前腾挪身形,拿坚硬的剑柄抵在对方背上。
易三娘得了无双剑谱,自然会了这一招。
可师兄……为何要教这种人。
顾怀昭想不明白,他看著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无来由地发起抖来。
是了,每到生死关头,他总是有所警觉。但当年头颅落地,热血喷出的前一瞬,也没像这样冷汗直冒,牙关打颤。
顾怀昭实在想不明白。他顶著好几个人的手劲,一丝一丝抬起头。
他看到易三娘木然立著,不停拿手摸著自己脸上那道狭长伤口,那伤口划得太深,血流不止,竟是破了相。
易三娘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人突然回过魂来,疯了一样扑上前去,直吼著:“都别拦著我,我要杀了这兔崽子!”
顾怀昭背心连受她几掌,被内力震得晕厥过去。旁边一个身形矮胖的江湖人士这才装模作样地一拦,小声道:“三娘,别误了正事。还是尽早联络姓应的,逼他交出真剑谱吧!”
不少人都附和著,心里却各自有各自的盘算:“正是,紫阳山那边都说这两人来往甚密,姓应的还拿了他的腰牌,替他提过水,做过杂活。有这小子在手里,不怕应雪堂不老实交代。”
易三娘嘶声笑道:“这个人是我擒住的!”
她看著四周:“你们真以为应雪堂心肠软,以为他善良可欺?他拿一本假货就把咱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要是再来一回,你们不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人群里有一个彪形大汉站了出来,抱著双手叫嚣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出个道道来!”
易三娘眯著眼睛,轻声道:“这小子也会无双剑法,当年在凤城不少人都见识过。诸位把他交到我易三娘手里,我保管让他好好交代。”
大汉一怔,不禁嚷嚷道:“万一他不交代呢?”
易三娘闻言,下意识地想抿嘴一笑,挤出许多风情,可她刚一笑,就扯到脸上的血口,浑身颤抖之下,连话语中也带上了浓浓的恨意:“我想知道的消息,死人也能让他开口说话,何况是活人呢?当真不交代,咱们找应雪堂做笔买卖也不迟!”
剑似生平43
顾怀昭醒的时候,人已经身处暗牢。
牢房铁门由一整块精铁铸成,只露出针孔大小的气窗,几道的灰色光柱从气窗外射进来,落在顾怀昭脚边。
顾怀昭脚腕手腕上都铐著铁铐,手扭在背後,脚铐上的铁链钉死在墙上。他定了定神,想到前世也学过一些偷鸡摸狗的本事,试探著去摸手铐上的锁眼,一动才发现手铐内圈全是铁刺,平常陷进肉里,稍一动作,就划得手腕鲜血直流。
顾怀昭忍著疼又摸了几下,发现不是自己能扭开的精铁锁具,这才收回手去。没等他再做些什麽,铁门上的气孔就被人挡住,牢房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听得一长串刺耳的开锁声,铁门徐徐打开,易三娘和一个身形佝偻的驼子走了进来。
没等顾怀昭说些什麽,易三娘就嘘了一声。
她拿火折子把墙壁上的火把点燃了,这才走近了几步,让顾怀昭看清她脸上的那道长痂,等顾怀昭使劲别过脸去,易三娘才拿手拍拍他的脸:“咱们之间,还有好好说话的余地吗?顾怀昭,我就算想问点什麽,也得是你哭著求著告诉老娘!”
她做了个手势,让那驼子自己去两侧刑具架上挑拣刑具,自己瞥了顾怀昭一眼,才施施然出了牢房,把铁门重新锁好了。顾怀昭气极反笑,冲那驼子说:“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把我关在这里算什麽本事!”
那驼子背对著他,还是一个劲地挑来选去,最後挑中了一根手腕粗的沈重铁棍,提在手上,佝偻著背回来。顾怀昭忍不住又把头仰起些,恨声道:“你们做出这等龌龊事,以为能瞒多久?”
驼子走到他面前,抡起隔壁就是一棍,打在顾怀昭腿上。顾怀昭痛得一颤,额角汗珠如豆,借著跳动的火光,这才看清那驼子眉骨上生了一个极大的瘤子,沈甸甸地垂下来,把整只左眼挡了个严实。
顾怀昭忍著痛骂:“你听到没有!你们瞒不了几天的,趁早放了……嘶!”话未说完,那驼子就兜头揍了一棍,额角瞬间破了口子,热辣辣的淌了不少血。好在这人只是手劲极大,打得都是些皮肉伤,不然这几棍夹著内力,只怕顾怀昭头骨俱碎。
顾怀昭双眼都被鲜血蒙住,犹自睁大眼睛,颤声道:“紫阳山堂堂大派,上上下下有数百人,一旦知道你们暗地里动这种手脚,必将全力……围剿!”
驼子揍得兴起,嘴里不住发出“谑谑”的粗重呼吸声。
顾怀昭被他连揍二十来棍,疼得直抖,还在竭力自救,直道:“如果你现在放了我,我保你性命……”
驼子不管不顾,只毫无章法地抡圆棍子打下来,顾怀昭忽然笑道:“你听不见?”
眼前这人果然又聋又哑,哪怕顾怀昭说得天花乱坠,也无动於衷。
眼见那根铁棍又要揍下来,顾怀昭突然暴起,用肩膀撞向驼子,把人撞到一边,朝牢门扑去。
没等摸到牢门,脚上两根铁锁已经扯得绷直,他嘶声吼著:“易三娘,你出来!易三娘!!”
那驼子从後面赶来,朝他背上腿上鼓足力气揍了几棍,顾怀昭倒在地上,还在不住叫骂:“易三娘,你出来!你们算什麽正道?!”
驼子拎著他的後领,把他拖回去,打了七八十棍,歇了一阵,又去刑具架挑刑具,其中有一条长鞭,鞭身上钉了六枚长钉,抽一鞭就带下一块血肉来。
顾怀昭不是没见过这等阵势,血堂里也设了刑堂,遇到嘴硬的人,往往不由分说,先来一顿杀威棒,揍得人老实了再审。
可易三娘的杀威棒一打就是三十多个时辰。
那驼子除去吃喝便溺的时候,都在牢房里施刑。顾怀昭好不容易熬到他靠墙打盹,想运功调息几周天,这人往往又谑谑乱叫著醒来,往死里揍他一顿。
这样没日没夜地过足三日,那驼子仍是精神得很,独眼中熠熠有光,像是在做一件极快活的事。这一回揍五十棍便要歇上一歇,下一回便能坚持百来棍。
怪不得易三娘重用他。顾怀昭要不是有些内力护体,只怕早已熬不下来。
到了第三日晌午,易三娘终於露了一面,站在牢门口,笑盈盈地仍是那句:“顾怀昭,我就算想问点什麽,也得是你哭著求老娘。”
顾怀昭竟是微微发抖,血液骤沸,激动得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