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韩]金河仁 著-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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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所房子熊熊燃烧起来,火势猛烈,如果不是下雪天,一定会引起一场大规模的山火。被雪覆盖了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在一片静寂中回响。地上起初还有喻宁杂乱的脚印,很快也被雪一点一点盖上了。似乎什么都不曾有过,似乎根本就没有出生过,似乎世界本来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一切都像雪一样飘落,覆盖地面,然后又像雪一样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花也好,火灾也好,似乎都是雪的一场游戏。
终于,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斗不过不停落下的大雪,举起双手投降,被雪拥进了怀里。前后几个小时,熊熊大火就变成了缕缕青烟,最终埋进了雪里。
发生过什么事呢?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下雪了。整个世界充满了纯洁的光,这是雪的魔术吧?不是很美丽吗?不是很了不起吗?雪掩盖了一切,吞没了一切。
白茫茫一片,像还没有落笔的图画纸,像没有人哭过也没有人笑过的远古洪荒年代,像真空,就这样,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过一样,就这样……
我的爱,你在哪里
“天哪!”
美卿惊得合不上嘴。
“这……这可怎么办?这么说,那……那个男人……姐夫的那个朋友,就这么死在火里了?为了救那个蒙古种型症的孩子?”
2000年8月22日傍晚,快7点的时候。
“是啊……”
云卿把凉了的咖啡拿到嘴边,又放下了。
“不可能!”
“是啊,你也不愿意相信,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开始的反应跟你一样。”
“那个叫喻宁的人怎么能死呢?太可怜了!太……太荒唐了!活着的人怎么办啊?那个女人,贞美,她怎么活下去啊?怎么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美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那个叫贞美的女人的命运怎么会这么悲惨呢?26岁的时候被夺走了自由,33岁的时候又被上天夺走了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的男人……到底她怎么样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后……后来怎么样?”
美卿为了控制内心的激动,用手指使劲摁着额角,眼睛直盯着姐姐,连她扬起的下巴都在微微颤抖。
云卿深吸一口气,竭力平息情绪的波动,仿佛没有听到妹妹的话。
“还活着吗?那个女人……贞美,孩子生了吗?如果说喻宁出事是去年2月23日,那时已经怀孕6个月了,那么……最晚去年五六月份,孩子就该生下来了……”
云卿仍然紧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姐姐!”
“……”
“后来怎么样了啊?你总得讲完吧!”
云卿睁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嗯,是啊。不过,让我先喘口气。”
贞美……似乎盯着什么在看,不,她的眼里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她的视线停留在海边的一座新坟上,就在玻璃墙外山毛榉树林里结婚时作为纪念种下的那棵含羞草旁边,还没有覆上草皮,只是一堆黄土。
喻宁死后第三天,1999年2月26日。
贞美斜靠在轮床上,肚子上盖着毛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坟墓,那是她的丈夫、好朋友,更重要的,是一个高尚的人。
主张,不,恳求、希望把他埋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的人正是她,贞美。
“孩子……让我瞧瞧……”
“哎……”
看上去一下子老了10岁的母亲把手伸过来试了试纸尿片,里面湿漉漉的。
“得换了……来……”
喻宁的母亲掀起毛毯,像喻宁做过的那样,先取下湿的纸尿片,用湿纸巾擦干净贞美的身体,抹上爽身粉,费力地抬起来,换上新的纸尿片,然后放下裙子,盖上毛毯。
“带你去看得见海的地方好不好?”
“不……不用了,我想在这儿待着。谢谢妈妈!”
“好,好,什么时候想吹吹风就跟我说。”
“是……”
过去的两天时间,贞美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现在总算开口了。那两天,就算喻宁母亲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她也没有丝毫害羞或抱歉的感觉,其实,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脖子以下的身体本来就没有感觉,现在似乎连脖子以上的部位也变得麻木了。喻宁出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
正在洗碗的喻宁母亲回头看了一眼贞美,视线立刻模糊了,目光在半空中像黑色灰烬一样飘落到地上,眼前隐隐约约出现儿子喻宁的面孔。
“妈妈……对不起!把贞美托付给妈妈,很累吧?”
喻宁母亲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仿佛干枯的花瓣落到干裂的嘴上。
“妈妈,为什么笑?啊……是因为我离开了吗?因为我离开了妈妈和贞美,所以责备我吗?”
喻宁母亲缓缓点头,沉重得像纤细的脖子上托着一轮成熟的向日葵花盘。
“我也……不想这样。是啊,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不孝的孩子,总是惹您生气,拖累您!可是,人生一步步走下来,结果就这样了,无论多么想用手抓住,多么想留住,结果还是像水一样从指缝里一点儿不剩地漏掉了。在贞美这件事上也是一样,如果我不知道她的情况也就罢了,但知道了,我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请理解我!原谅我,妈妈!”
喻宁母亲又缓缓点了点头。
“妈妈,您为什么不说话?那么恨我吗?”
喻宁母亲摇了摇头,像是一阵风吹过。
“谢谢,妈妈!贞美就拜托您了,孩子也拜托您了。我……得走了。我还会再来,只要妈妈心里还有我,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喻宁慢慢向空中飘逝的刹那,母亲蠕动嘴唇,无声地唤住了他。
“喻宁……妈妈一直都以你为荣,真的……一直都是,现在也一样。”
喻宁微笑了。
“我……听说你要跟贞美一起生活,说实话,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了,因为那条路太长了,太艰难了,我……不愿意看到你活得太辛苦,所以劝阻你。你知道吧?”
喻宁目光柔和,微微点头。
“儿子呀,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没有白疼你,面对命运,你不屈不挠,勇敢抗争,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喻宁笑得很灿烂。
“我……以你为荣。我和你爸爸,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同时为你感到骄傲。贞美和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累,我虽然做不到你那么好,但会像你一样尽心尽力的。妈妈不会骗你,你也知道吧?”
喻宁眨了一下眼睛。
“失去你以后,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反正现在我暂时不打算想你,贞美和孩子是你最珍视的,要是我软弱倒下,他们也会倒下的,那是你最害怕的事,是吧?现在你忙着安慰你的女人还来不及呢,却跑来看妈妈,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喻宁缓缓摇了摇头。
“是啊,是啊,你不是那么糟糕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你在天上要做的事也很多,就把地上的贞美和孩子交给我吧,你忙你的事去吧!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懂得随缘!”
喻宁微笑着随风飘走了。
喻宁母亲继续洗着泡在水池里的碗碟。
贞美蹙眉抬头看着天空。
三天前,2月23日晚上,直到2月24日凌晨,喻宁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贞美的心里越来越焦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被村长生拉硬拽去喝酒了吗?是被漂亮的女孩迷住了吗?还是掉进海里了?要不就是在悬崖上失足掉了下去?天哪!我都在想什么!再等一会儿,喻宁一定会踉踉跄跄走回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那个村长,不由分说,叫几个年轻人把我捆在树上逼着我喝酒,说要是不给他画房子设计图,就不放我回来。我坚持了又坚持,结果还是举手投降了。贞美你生气了吧?你一定肚子饿了,我们的孩子也一定饿了。我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没有责任心呢,你一定要好好惩罚我。我把10个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放进你嘴里,你就狠狠咬吧!就算是咬断一根也没关系,要不就咬下一个耳朵,求你一定原谅我这次!
这样跪在地上百般恳求自己原谅的喻宁的样子,贞美在心里画了一百遍也不止。
这种时候……啊,这种时候哪怕上半身能动弹也好啊,可以打114或安仁派出所查出村长家的电话,跟村长联系,或者给远在汉城的朴前辈打电话,他一定会放下手头的一切,第一时间开车赶来,还可以给江陵医院的宋大夫打电话,托他寻找喻宁。
该死的!天哪!你到底在哪儿?
贞美一夜都没能再合眼,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要疯掉。她抬起头,看着隆起的肚子,调整呼吸,稳定情绪。如果没有胎儿,或许她的头会炸裂。
凌晨4点50分左右。
村长和两个警察敲响了他们家的门,听到屋里贞美的应答声,推门走了进来。
“郑先生……不在家吗?”
“是啊……昨天晚上出去了,还没……说去村长家买鲍鱼,昨天晚上,不到11点的时候……到底出什么事了?”
“……”
村长和两个警察快速交换着眼神:这么说跟那孩子在一起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男人……村长的脸刹那间变得漆黑。
“怎……怎么了?他怎么不回来?警察先生为什么来?我,我丈夫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到底……到底什么事?快……快告诉我呀!”
贞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丈夫出事了。
但如果实言相告,她可能会很危险,要知道她可是全身瘫痪,还怀着身孕的。
一个警察连忙开口说:
“您先生……嗯,没出什么大事,您不必太吃惊。”
“哦……请告诉我!”
尖下巴的警察瞥了同事和村长一眼,转向贞美。
“他从防波堤上掉下去腿受伤了,似乎是不小心一脚踏空,您知道那种海星形的水泥块儿吧?就在那边……”
“只是腿受伤了?那……那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系呢?他就算是被送去了医院,去之前也会派人来告诉我一声的啊?”
“因为头……有脑震荡,到现在还昏迷着。”
“是吗?这么说,大脑受伤了?”
“啊,没有,没事儿,这不就叫我们来通知您了嘛。”
“可是,为什么村长一进门就找我丈夫?”
听到这句话,村长挠了挠后脑勺。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刚才胡言乱语,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警察先生的话是事实,我们也没必要跟你撒谎啊……”
另一个警察掏出记事本。
“请告诉我们紧急联络处,您婆婆家或娘家的联系方式。”
“啊?他没说吗?伤得那么严重吗?”
“是我们忘了问,医院说您先生要在床上一动不动躺一个月。”
“天哪!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贞美定定神,讲出婆婆和朴前辈的电话。警察记了下来,留下一句“不要太担心了”就匆忙离开了。
疯了!到底为什么上防波堤?想直接从海里采鲍鱼回来吗?哎呀,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呢?喻宁受伤很厉害的话,怎么办?我是这个样子,他也变成了那样,真让人束手无策!
载佑和喻宁母亲出现在贞美面前是上午11点左右。载佑接到警察的电话后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来,连忙去喻宁母亲家把失魂落魄的老人扶进自己车里,火急火燎地赶到安仁村。
喻宁的尸体放在派出所里。载佑和喻宁母亲即使不察看嘴里镶的镀银假牙,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喻宁。喻宁母亲当即昏倒在地。
载佑抱着别人不愿靠近、甚至不愿多看一眼的喻宁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用自己的脸蹭着他烧得漆黑的脸,哭嚎着。警察走过来劝他,但他以惊人的力量推开警察,用自己的胸膛贴着喻宁的胸膛,紧抱着他,热泪纵横。
警察和村里的人全都惊呆了。
你该多热啊!多……留下贞美,你怎么能闭上眼睛啊!臭小子!你真了不起啊……小狗崽子!喻宁你这个小狗崽子!
旁边围观的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在赞扬朋友还是在骂朋友,而且看到他全身都趴在一具烧焦的尸体上痛哭,不免感到怪异,啧啧地咂着嘴掉头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载佑猛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和全身粘满了喻宁身体的余烬,染上了喻宁身体的味道,连警察也怀疑面前这个人精神失常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