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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便衣警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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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还可以圆。
“砖厂有亲戚?”
“有,是犯人。”她索性自己先说了。
“嗅,叫什么?”那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向车窗外边。
“叫周志明。”
“周志明?”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思索着说:“是原来在市公安局工作的那个吗?”
她点了一下头。老头儿显然有了点儿兴趣:
“你是她什么人呀?”
老头I[的表情没有半点儿恶意,但她仍然不愿多说话,“未婚妻。”
“啊——,”老头儿点点头,又把视线移向车外。
一路上他们没再说什么。到了砖厂,老头儿领她找到了一个姓常的干部后才办他自己的
事去了。
这个干部有三十多岁,一副阔边眼镜给他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添了些文质彬彬的风度,他
把她领进一间办公室里,问道:
“不是叫你回去等通知吗,场部没跟你说?”
施肖萌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别人,“同志,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求求你让我
见一面吧,哪怕一分钟半分钟也成,求求你。”她望着那人的脸,心里有点地急了。
那人扶扶眼镜,郑重其事地思考了一下,说:“你先坐一会儿吧,我们研究研究。”
那人走出了屋子,她满心焦急而又无可奈何地坐下来。屋子里的摆设不多,办公桌、文
具柜,都是那么简陋、陈旧,墙皮上暴起一块块白花花的硝渍,叫人看了挺恶心;房顶大概
是被冬天里取暖的炉子熏的,乌黑一片,早已埋没了原来的本色。
四周围很静,静得让人害怕,空气中重压着透不过气来的闷热,有人从房前跑过,略步
的脚步声沉重地砸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震耳。屋子的门吱地响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看时,却不见有人进来。一会儿,有两个人在门外说起话来。
一个细得像女人一样的声音:“马树峰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连犯人家属探视也得插
一杠子,真他妈的……”下面骂的脏话她没听懂。
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跟他一起坐车来的,可能认识……”这是那个戴眼镜的干
部。
细嗓刀又说:“……认罪态度那么坏,就不该让他见,况且……”越说越细,怎么也听不
清。
戴眼镜的干部附和着说,“马树峰既认识那女的,可能也认识周志明,要是让那女的见他,
说不定她会把那份诬告材料直接捅到马场长那儿去。而且昨天小丁也问我周志明是不是写了
份材料,我问他干嘛,他又木说,哼,他对周志明倒是挺关心的……”
“让他们桶去,我怕个什么,别说马树峰这么个挂名副场长,就是捅到陈政委那儿去,
我也不怵。他那份材料我昨天又看了一遍,通篇都是攻击性言论,过两天我还想在犯人中公
布出来呢。这家伙一来我就看出来了,那副公安干部的架子还端着那,典型的话L说乱动’,
非好好杀杀他的气焰不可。”
这一段话,细嗓门儿也把声量放大了,施肖萌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虽不很了解其中的
原委,但却能明白无误地感觉到周志明似乎面临着某种危机,她心里害怕!
戴眼镜的声音又低下去,“……那你看……”
细嗓门儿赌气般地抬高声音,“叫他见,革命的人道主义还要讲嘛。你跟那女的交待一下,
叫她也配合做做工作。”
以后又静下来,施肖蔚抬起手腕,那块没有卖掉的手表啼啼嗡嗡响着,时针斜指在十一
点的位置上,一阵烦躁袭来,背上像爬上了毛毛虫,她魂不守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往窗外张
望。
‘攸,”身后突然有人出了声,回头一看,戴眼镜的干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屋,他拉
开桌子的抽屉,一边找着东西一边对她说:“我们研究了,决定特殊照顾你一下,让你见,现
在我先把情况和你介绍介绍。哎,你坐吧,坐吧。咂,周志明到这儿来,…·,来了一个月了,
认罪态度一直没有端正,表现是不好的,这样下去有什么前途呢?一点儿没有。你见了他,
也可以从你的角度配合政府做做工作嘛,可以说说外面各条战线的大好形势,也可以好好劝
劝他脱胎换骨,认罪服判,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新人嘛。啊——”他拿出一个挂着小木牌的
钥匙,“走吧,跟我来。”
她跟他出了屋子,绕过这排平房,又穿过一条斜坡路,一个用电网高墙围绕起来的大院
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打开了离大门不远的一扇低而窄的小门。这
是一间十几米见方的屋子,里面除了几张条凳和一张没涂漆的长形桌子外,一无所有。
“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你先看看墙上贴的探视须知,——接见时间只有十分钟,你先把
想说的话考虑好了,谈的时候不准涉及案情;不准说不利于犯人改造的话;不准使用外语、
暗语;不准打手语,不准……,你自己看吧。”
戴眼镜干部推开屋子的另一扇门走了,在这扇门一开一闭的刹那间,她看见了门外面的
大院子,看见了那一排间隔整齐的黑铁门,一股心酸泛起,“这就是他住的牢房吧产’
那人一去不回来,时间一分一秒地熬过去。屋子的窗户都严严地关锁着,空间散发着一
股霉腐的气味,闷热得几乎像个大蒸笼。已经十二点了,她耐着性子等下去。
那扇门终于又开了,戴眼镜的干部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她紧张得心都快要从嗓子
眼儿里跳出来,张皇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子。
这就是他吗?
他那种象牙般光滑明亮的肤色从脸庞上褪去了,双颊变得粗糙餐黑,满头泼墨般的软发
也只剩下一层被晒干了油色的刺毛儿,还遮不住黄虚虚的头皮,那对深不见底的眼眸现在竟
是这样憔悴。疲惫和呆滞,从满是灰垢和汗渍的黑色囚衣领口伸出来的脖子,显得又细又长,
几根粗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触目惊心地境蜒在皮下,……这就是他吗?她满眶泪水憋不住了。
“小周,我,我看你来了……”只说了一句,喉咙便便咽住。
周志明并没有表现出她原来想象的那样激动和热烈,他只是在一见到她的瞬间发了傻,
嘴唇微微张开,不知所措地喃喃着:“你来啦,你来啦……”
她哭了。从他的声音中,一切期待和牺牲都得到了满足和报偿。她不顾危险来奔他,是
因为要把自己弱小微薄的同情和怜悯给予他吗?不,她现在才明白,她来这儿不光是为了给
予,同时也是为了追求,为了得到。因为内心的感情已经无可否认,她自己是多么需要他,
需要他的爱和抚慰,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她扑到他的胸膛上,双肩抽动,有百感而无一言。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泥土和汗酸的混杂气味,她的手触在他单薄的脊背上,那肩呷瘦
得几乎快要从汗渍板结的黑布服里支棱出来了。
她盼着他能紧紧地拥抱她,但是他没有,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砰砰砰!”一阵恼怒的响声压过她的颓厮,戴眼镜干部用门锁在桌上用力敲着,以十分
看不惯的神情干涉了。
“哎哎哎,周志明可是个在押犯,这儿是监狱,不能那么随便啊,又搂又抱的成什么样
子!坐下谈行不行,这不是预备凳子了吗,要说话抓紧时间,咛!”
她感到周志明的身子缓缓地往后退了退,她也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生怕由于自己的失当
而致看守人员移怒于他,使他今后在狱中的处境更难。
他们隔着长桌坐下来,她说:“志明,我很想你。”
“你……”他很拘谨,直挺挺地坐着,“你好吗?你爸爸妈妈,他们都好吗?”他的声音
轻得近于耳语。
“他们都好,你怎么变成这样儿了,你是不是很苦,很累……”她恨不得把所有想要问
的话都问了。
“还有你姐姐呢,她怎么样?她和援朝他们都好吗?”他仍然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声音问
着。
“志明,你快说说你自己吧,你在这儿怎么样,你身体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找到工作了吗?最近又去过知青办吗?我看如果·,··”
“别说我了,快别说我了,”她几乎是哀求地说着,“我这么远跑来,我多想知道你的情
况啊,你怎么这样瘦啊?全变了样儿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呀,你以后可怎么办呀……”
她说不下去了。
“我没什么,我没什么,你赶快回去吧。”他喃喃地、发呆地说。
那个常干事站在桌子旁,看看她,又看看周志明,突然插进来说:“行了,到时间了,周
志明,你出去吧。”
周志明服从地站起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下,她墓然感到这一刹那的眼神是那么熟悉,
一下子把她心中无数记忆都连接起来了。
“同志,还不到十分钟,还不到啊,你让我们再说几句吧。”
“怎么不到?是按你的表还是按我的表?怎么得寸进尺呀,让你见一面本来就已经是破
例照顾了。周志明,你先出去。”
周志明望着她,后退着路到通向院内的那个门边上,用背把门项开,却没有立即出去。
“同志,求求你了,能不能再让我们谈五分钟,再谈五分钟…··”
“不行,你这人怎么这么赖呀,咯?”
“小萌!”周志明突然放大了声音,他终于放大了声音!她的心酸酸的,快要从嗓子眼儿
里跳出来了。
‘你回去吧,好好地生活,再别来了,一定不要再来了,就算最后听我这句话,你自己
好好地生活吧。”
他走了,声音留在屋子里,她双手捂住脸,双肩剧烈地抽动,泪水涌泉一般润湿了手掌,
她用全部力气压抑着哭声,只能听到一阵尖细的鸣响在胸膛里滚动,如同遥远的天籁!


第五卷 第一章


941厂,坐办公室的“白领阶级”都在星期休息,而在车间、仓库卖力气的“蓝领”们
则是挨日轮休的,施季虹得轮上七个星期天,才能和卢援朝凑到一块儿。
碰上这种星期天,卢援朝照例早上九点钟来。今天施季虹家里恰巧很清静,她在里屋一
边看书一边等他,萌萌一个人呆在外屋,一大早就没听到她的声响。
萌萌从自新河回来已经三天了。在这三天里,除了爸爸还和她说说话以外,季虹和妈妈
全都不理她。萌萌自己呢,也不说话,老是一个人发呆;像傻了似的,看着也怪可怜。
卢援朝从外屋进来的时候,施季虹没听见他同萌萌打招呼,一进了里屋,他放下肩上的
书包就指指外面,问:
“回来啦?”
她放下书,轻轻说了句:“早回来啦。”
卢援朝在椅子上坐下来,没精打采地问:“你爸爸妈妈呢?”
“我妈腰疼,爸陪她上医院了。”
他又指指外屋,“净干这种随心所欲的事,你妈能不病吗,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你小声点。”
“没事儿,她睡着了。”
对卢援朝的话,施季虹心里是感到一丝痛快的。萌萌的确是办了件触犯众怒的事情,这
事眼下虽然还没张扬在外,但以后会不会被劳改农场捅出来,可就是没准儿的事了。厂保卫
处那几个凶神本来见了她就老是横眉冷对的样子,要是这件事再让他们知道了,瞧吧,还不
晓得怎么狂呢。卢援朝大概也有了这种预感,不然何以会口出怨言呢?他过去是从来不说萌
萌坏话的,对于萌萌那个同情弱者的观念,甚至还抱了一种相当理解、相当赞赏的态度。她
望望卢援朝沉郁的脸色,问了句:
“是不是听到谁说什么了?”
“没有。”
卢援朝烦躁的表情,更增加了她的疑心,同时也把她自己的心情搞得烦躁起来,忍了忍,
她说:“出去走走吧。”
还木到九点半,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烤人了,出胡同走了好半天,仍然看不到一个卖冰
棍的。卢援朝低头不响地只顾往前走,她也不急于找话说,她知道卢援朝是个无事不出门的
闷性子,平时要叫他陪着逛逛大街,就像宰他一样,今天之所以老老实实地跟出来,显然是
有话要说的。她等他说。
果然,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
“昨天下午,厂里保卫处找我谈了。”
“什么?”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施季虹还是一下子站住了,她胸口一阵跳,表面上却很
快镇定下来,“你怎么不早说呀!”
“刚才萌萌在外屋躺着,我能说吗?”卢援朝突然厌恶地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冲她叫
喊了,她的火儿也腾地窜上来,要不是急于想知道保卫处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她非发泄一通
不可!
“找你谈什么啦?”
“还不是为萌萌!”卢援朝又喊了一声。
附近没人,她的声儿也狠起来了,“你跟我发什么火儿?”见卢援朝不吱声了,她又问:
“他们到底谈什么啦,你直说好不好?”
“问萌萌是不是有个男朋友给抓起来了,问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周志明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连我都没问,问得着你吗?”
“怎么没关系?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在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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