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谷 作者:煌华-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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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男人这是应了,徐祯笑了笑,拾起衣服堆中的武器,有些无奈地将他抖开,“不要这么看我啊,口舌之快也就罢了,随便拿走御赐之物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虽受不了封建等级制度,但既然久居于此也知不能过分造次,这事儿说小是小,大了可就难撇清了。
将军也笑,只是笑得十分的轻,不善言笑的男人勾了勾嘴角,见徐祯试完剑后转身要走,犹豫了小会还是补上一句,“万事小心。”
徐祯摆手,几个起跃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漆黑的树林连虫鸣都没有,徐祯神色平静地朝前走着,仿佛知道目的地似的不紧不慢,而当高处的影子渐渐清晰、奇异的怪笑也同时响了起来。
“桀桀桀;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居然能够在这见到小娃儿你!”一个小老头从树杈上跳下来,绕着徐祯转了几圈。他大概七、八十岁,手脚枯地露在一身破烂的短打外面、仿佛轻易就能将其折断似的,而腰背更是直不起来。如果忽略掉那敏捷利落的身手,晃眼看去、不过是个快要作古的流浪老头。
面对这个围在自己身边上下打量、展现出异常热情的老人,徐祯只是淡淡侧身,避开对方探来的右手,待听到老人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这才开口淡淡说道:“天心眼许晏?”
“这不是记得嘛!”老头露出一副“小样,你居然敢骗我”的奸笑,他再次出手想去碰触,却被徐祯反手一带,差点捏住致命的脉门。
毕竟多年混迹江湖,许晏反应极快,就在徐祯的指尖即将碰触皮肤的刹那,便疾风一般窜出老远,而当冰冷的利器闪动袭来的时候、已然勾起自己的判官笔、电光火石般地过了十数来招。
事到如今,他已明白出了何事;而几句言语,也让徐祯猜了个八分。
“看来前辈确是认得我的。”抖掉剑首一丝残血,徐祯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他静静看着面对自己,站在数尺开外的老人,思索了一下又开口补充,“或者说,是认得曾经的我。”
小老头上上下下地瞅了徐祯老久,再次“桀桀桀”地怪笑起来,“曾今的你是什么?现在的你是什么?桀桀桀,难道现在的你不是曾今的你吗?”
徐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甚至在小老头再次靠近的时候,也没有移步避开。
许晏大大方方地摸着徐祯的身体,一边摸还一边念念有词地赞叹,好像这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杰作一般。徐祯看着许晏那满是沟壑的老脸,只觉鸡皮疙瘩都要落了满地、恨不得一巴掌将人甩到老远,砸在石壁上印个人型。
然而他却依旧忍着,他在赌,赌自己那明明无根无据、一闪而过的猜测是否正确。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这个习惯太冒险、太不理智,但每到这个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犯一下贱。只不过,这种赌注徐祯从没输过,曾经如此,今次也这般。
就在他觉得再也没法忍受之前,许晏果然咧嘴凑近,他们两人身高有异、但老人那丑陋的面容和带着怪味的口气,依旧刺激着徐祯每一处感官。
“小鬼你要记着,无论你如今坐到了什么地位、有什么靠山,能有今天都是我许晏给的。别告诉我你瞒了个天衣无缝,容天歆我打过交道,人精明着呢,你换走了他的儿子、他可能真猜之不到?”老人戳了戳徐祯的小腹,奸笑道:“就算身体天衣无缝,但若某日老夫一个不慎酒后失言……”
徐祯挑了挑眉,稍作联系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儿时容情失踪之时,确实被人做了手脚。只是那次不过一个巧合,容情的灵魂遭到置换,阴差阳错地变成了别人,而十数年后又因变故,内里变成如今的自己。
诶哟……这三手主机箱……
徐祯在心里抑郁,许晏却是浑然不知,他怪笑的声音依旧刺耳,说出的言语不知是劝慰还是威胁,“所以,还是把人交给老夫吧。事后虽然谈不上有你雾谷什么好处,但终归不会将性命赔了。这林子里头散了‘錵帘’,即便当年我给你喂过‘断念’,你也扛不过太多时候。”
徐祯垂下眼,似乎是在考虑的样子,暗地里却是心思百转,将最后的疑点一一窜了起来。錵帘他当然听过,一分散功、七分断命。于他,却不如手臂上的花青难办,虽然刚开始晕了一点,但现下已能完全适应。
至于那个断念,却是从未听过。
他如此疑惑,自然也就问了出来,许晏见他已经松动,自然不介意解答这个小小的问题,“容天歆可不是那么好蒙的,你要是什么都记得,或者不来些奇怪的执念,就你原本那乱来性子,怎能瞒他直到至今?而你如今记得起我,也是因为我随身带着断念的药引,‘阴花’的缘故。”
言下之意,让容情想不起过去,每次听到“真相”之后胡乱发疯的,便是刻入灵魂的暗示和名为“断念”的药物所至。至于许晏为做到如此,想必除了巧合之外,还有那所谓上一辈结下的仇恨吧。
说到仇恨,徐祯微微歪了歪头,他勾着嘴角、仿若突然想起了一样,对着许晏柔和地说道:“说来雾谷前段时日杀了个人,那人似乎正是前辈您的侄儿兼弟子——许如青。”
56、离(三)
说完,徐祯悠然地朝许晏看去,只见他先是一愣,面色猛然变成了铁青。劲风袭来的刹那,徐祯不过脚尖微点,那既快又狠的一式便被他云淡风轻地避了开来。
天心眼许晏最有名的莫过于“操控人心”,然而除却这点,不少人都会不慎忘记,他一手狠辣刁钻的判官笔,可谓招招致命、杀人无形。更不用说当初仅是单凭这点,便能让他在二十年前排入武林前十。
徐祯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人,此时林中不见五指,除了以极快速度晃动的两具人影,只有树叶与草动的声音。冷雨方过、脚下的土地湿滑松软,细微的水露混在风里,即便稍许擦过、也如刀剑一般锋利渗人。
论武功,徐祯比许晏还高上一些,但此时他毒性未解、真气难免不甚顺畅,再加上左手受制,自然无法彻底放开。然而他依旧气定神闲,仿佛早就算了一切,只等游鱼落网、时机到来。
许晏最看不得的就是这幅样子,即便知道他是故意激怒、想要来个投机取巧,却还是忍不住催动身法、步步紧逼。密布的攻势片刻不停,武器的银光缕缕交织,宛若形成一张大网、要将猎物笼罩其中。只可惜那猎物实在灵活无比,每每碰触便闪身侧过,那动作不仅行云流水,更是精准得分秒不差、丝毫不多。
老人终于皱起眉头,他本以为徐祯的武功再好有限,却没料到居然能与自己长久抗衡。
伤重尚且如此,那完好之时又是如何?
思虑至此,许晏笔势猛地一顿,下刻竟直直刺向徐祯的左肋。这招竟比方才快上数倍,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到了徐祯胸前,眼看就要穿入皮肤、刺破心脏!
直到这个时候,徐祯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一抹银光宛若游蛇、嗖地从他腰间窜出,那速度疾如利风雷电,毫无征兆地逼往许晏的喉头。而当那探出的判官笔碰触衣衫的刹那,喷溅的水声也同时响起,刺目的腥红带着温度、顿时染了微明的天空。
周遭的一切突然静止了一样,没有风响更无剑鸣,草丛的虫子也不爬动,只有那一刻惨败的头颅“咕噜噜”地顺着坡道向下滚去。
对此,徐祯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轻轻地抖落刃上的血滴。雕绘着精致龙纹的剑柄握在他的手里,柔软的坚韧笼着冷光,这便是从将军之处借来的贴身软剑,虽不能说世上最好,但却也同样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徐祯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平复略乱的内息。金色的日阳在东方露了个小角,隐隐染上树冠的边缘,山林深处依旧灰蒙蒙的一片,越往远去、越是漆黑。轻微的草动遥遥响起,徐祯瞥了眼稍许泛白的天空,极长极久地叹了口气:“希望那位恋兄的陛下能及时赶到……”
也希望他不会将自己给忘了……
57、第十七道荤菜 归(一)
百花缭绕之中,一名男子悠闲地靠在躺椅里,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衣、俊美的面容让看惯美人的宫内侍女也不由侧目。此次外出,确实有着回避的意思,男人的坚定他看在眼里,事后回想也不难猜出内里的原因。对着无条件的全心付出,要说没有感动是在太假,但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值和怜惜。
为他明明惯常隐忍心智坚如磐石,却还被那些暗卫的训练主仆的观念深深束缚不值;又为他从不为自己考虑,总把自己的感受压抑到自己都遗忘的角落、一心只为他这个谷主考虑而怜惜。
倒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他早已习惯身居高处的感觉,却从不觉得可以让人因为自己而舍弃属于男人的骄傲、甚至忍受是人异样的眼光。
更何况,那人已被自己放在心尖上,怎么也没法松手放开了。
因此,身份暴露的他才会接受来自皇帝那笔交易,虽说也有谷中缘故,但更多却是借着护送将军而暂离榕城,只为让男人好好想上一想,不被自己影响、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
当然,所谓暂离,意思便是时间不长。
瞥了眼明目张胆地围在不远,说是保护实则监视的众多侍卫,徐祯闭目点了点手指,立即有内监迎上前来。
“可能见得皇上或者王爷。”景皓臻不仅是率领大军的镇远将军,更是当朝皇帝的兄长、宁王爷。故此,除在军中,多数人还是习惯称其宁王或四王爷,而徐祯当初唤他将军、确实带了点讽刺的意思。
年轻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再次行礼,回答的内容却千篇一律,“皇上近来忙于政务,此刻拜见实在不妥;宁王爷身体欠安也不宜见客。”
自从将这位贵客带入宫中,这个问题他回答过无数次。当然根据时间的不同,内容会有少许偏差,但按照吩咐,终归便是不得见的。好在这位听后从不争吵,只是淡淡地笑着闭目休息,倒是一点不难伺候。
因此,当内监说完打算退下的时候,并没想到徐祯竟会站起身来。他微微一愣,刚要去扶,却见脚步不稳的男人摆了摆手,只是原地稍许停了小会,待最初的晕眩过去之后,便迈开步子走向院外。
“容公子。”一直守在远处的侍卫将一切看在眼里,徐祯一动,便有一人离队走出,“有什么吩咐,让下人去做便可。”
这人应是个侍卫队长,一直徐祯恭敬有加,徐祯也不是什么木头桩子,即便身负重伤也不难发现,那凝聚在自己身上的专注视线以及努力隐藏其中的同情和惋惜。
徐祯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不免有些无奈,面上依旧微微带笑,言语间也是云淡风轻,“容某有手有脚,何须事事委人代之?”
侍卫长怔了怔,一时有些无措起来,就连满色的皮肤上也透了丝淡淡的红晕。他并不清楚徐祯的身份,只知道是皇上不久之前带来宫里,伤得好似下一刻就会突然断气。
却偏偏活过来了。
即便内外俱损、即便剧毒待发,就算在治疗的时候惨白着脸,也从没有过半句抱怨、半声痛呼。
作为一个宫内的侍卫,伶人侍宠他见得不少,那一个个比女人还要秀美、还要柔弱的男子,他虽不算有多厌恶,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但却从没见过不仅拥有出众的容貌,性子内里也能这般坚强的人。
明明与众不同,却得不到皇上半点关注,只因一同归来的还有那位远征归来的王爷,而那王爷似也受了些许外伤。
侍卫长暗暗苦笑,他对宁王憧憬多年,如今却为一个男宠……
“这位大人?”本来只想调笑一下,却不料这人竟能看着自己愣愣走神。徐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手放在他的眼前摇了一摇。
回神的时候,侍卫的头发都快冒烟了,好在多年僵着张脸,面上不太看得出来。他认认真真低头抱拳,借以掩饰尴尬的情绪,说话的声音依旧平板至极、只有一点儿担忧参杂其中,“容公子伤势未好,尚不适宜多做走动。上面吩咐,让属下几人好生侍候,公子需要什么,交由属下几人去做便好。”
徐祯闻言突然笑出声来,“好生侍候?不是严加看守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抹锐气从眼中晃过,那明明清淡温和的神情却让侍卫浑身绷紧、冷汗淋漓。远处院门,一名内监悄然退出。徐祯看见,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笑意盈盈地瞧着面前僵直的侍卫,直到他艰难地移开目光,这才转了个身、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
直到此时,侍卫队长才深深知道,前方之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公子,更不是什么被皇上相中带入宫中、用来宠幸的可怜之人。犹豫了小会,他只得整顿心思无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