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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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老黄在衙里和弟兄们商量到很晚,一大早就由地保陪着带着土产上留侯府来了,他非常讨好地对薛少侠说:“少侠昨儿把恒生药铺的事摆平得十分漂亮,让咱们弟兄十分佩服,若少侠不嫌弃,这以后还望多教咱们几招。”薛毅虽觉得老黄的言行有些突兀,可人家一张笑脸递上来,出于礼貌也不能一张冷脸递回去啊,于是很客气地说:“哪里哪里,昨天在下其实没帮上什么忙,哪敢妄谈指教?”地保在旁边帮腔:“薛少侠您就别客气了,河东怪叟昨儿能放大家一马,全仗少侠的面子呢!老黄的意思呢,就是谢您这个面子啊!”薛毅心里一动,有点明白了,内疚地笑道:“若是指师父的事……那本是我做徒弟的本份。”老黄眼珠子转两转,试探着问:“就是说,以后若是河东他老人家又激动起来的话……”“若我在,自然会劝他。”老黄好生感动,连连拱手:“果然是少侠风范!若不嫌弃,从今儿起,咱们六扇门的弟兄们与少侠就是朋友了!”薛毅颇感意外,他知道有很多人都希望和公门人作朋友,所以公门人通常很傲气,老黄这样主动示好,从一般人的眼中看来,是卖了个极大的面子给他。为啥?薛毅不明白。不明白还是要继续面子上的客气,薛少侠抱拳回礼:“承蒙看得起!”“既然是朋友了,有些话咱就直说了啊?”“请讲。”“河东老人家三天前把咱们的一个弟兄撵得扭了脚脖子,这位弟兄本来还要去捉一个贼的,现在捉不成啦!可不可以请薛少侠帮个小忙解决这个问题啊?”“呃?……好吧。”
那个时候,薛毅少侠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此后他漫长的公门兼差生活的开始。薛毅虽说看上去有时会很迷糊,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多少是栽在心不在焉上,其实只要他稍微想一想,不会看不出老黄递过来的朋友馅饼不好咬,不过那时候他心里记挂着别的事情,也就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薛毅那时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师父居然把他从身边赶开,不许他跟随。
按以前的惯例,找到师父以后薛毅就会和师父住在一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师父也很乐意在过一阵子自给自足的生活后有人来伺候,顺便把这段时间里新琢磨出来的本事不管好坏一股脑儿塞给徒弟以过过当师父的瘾。可是这次,给老钱的小丫头治完脸后,师父就迫不及待地要踢走薛毅,他吹着胡子瞪着眼睛骂道:“死小子,这次师父不要你伺候,你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别以为师父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监视我对不对?哪能次次都由你玩儿!这回咱俩换边,你自个儿找地方住去,换师父来监视你玩儿!”薛毅急了:“这怎么叫玩儿呢?”师父的倔脾气上来,脱下鞋子作势就要拿鞋底敲薛毅:“你走不走?”薛毅只好离开。
师父的行为很反常,不管是这两个月闹得有点过火也好,还是言语间吞吞吐吐未说出来的一些话也好,反正,他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话说回来,二十多年坚决不肯进京的师父突然跑到京城来,还呆着似乎不想走,这本身就是一件透着古怪的事情。
谜底在哪里?不知道,慢慢找吧,反正留侯家的少爷摆出一付肥羊的姿势故意在眼前晃,那意思也是要自己在他家多呆两天。要让师父监视得开心就得让他老人家觉得有意思,监视侯爷府应该还算好玩,加之不用交食宿费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到了年底,薛毅渐渐习惯了穿街走巷抓贼的生活,老黄介绍的活儿虽说经常是借着替师父收拾善后的理由,倒常常是有赏金的,所以靠着时不时拿到的花红,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只是师父的脾气变得更加阴晴不定,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每到师父发火的时候,薛毅就耐着性子等他安静下来,师父虽然急起来会乱骂自己,不过事后又会对徒弟很好很好,就算拉不下面子说自己错了,可那几天会非常听话,哄他指东他不打西,平时倔着不会干的事也能说动他去做。薛毅想得开:老小老小,老了就得象小孩子一样哄着,他老人家心里不痛快,总得让他偶尔发泄一下。
虽然师父一直没说,几个月下来,薛毅已经隐隐知道师父的秘密。
他想那个秘密和传说中身份神秘的师叔有关。
八年……或者是十年前,在薛家过年的酒宴上,喝多了的师父告诉薛毅,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祖是个了不起的人。师父说,师祖很讲究大义,年轻时曾在江湖名声最响时突然失踪,江湖人以为他在闭关练功,其实他是因为偶尔到访边境看到局势不稳毅然隐名从军,以普通军卒的身份干到将官,在边关驻守了整整十年。后来局势稳了,朝廷论功行赏,他却挂冠离去,恢复旧名重回江湖游荡。本来,师祖回到江湖的那一天,他与朝廷的关系就算一刀两断了,可是那段生涯让他知道很多官场的人,知道谁是真正的忠将,所以当他听说某位武将被卷入叛逆阴谋斩首抄家后,从心里认定这是桩冤案。师祖偷偷赶到京里时,那一家已经家破人亡,他找到流落在破屋的寡母孤女以江湖人的方式加以照顾——他收了孤女为徒,教她逆境求生,教她忍辱负重,教她不失武将之后的骨气。这个将门之女,就是薛毅从来不知道名字的师叔,因为抄斩的风声还未过去,既是谋逆之后,偷习武和公开照顾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有可能为残存下来的亲人们带来危险,所以这个女徒是偷偷收的。很多年后,当沉冤昭雪,事情可以公开时,师祖却又严令师叔发誓永不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不希望和官场扯上任何联系。师叔与师祖的关系,就在这重重掩饰下无人得知,直到那年的酒宴上,从师父喝多的嘴边偷偷溜了一点出来。
多年以后,不再是小孩的薛毅重新回想起那天师父喃喃的低语,忽然就悟了那些听上去毫无头绪的前言不搭后语的醉话背后所蕴藏一些情绪。
那是一些因为从来没有开始,所以也从来也没有结束过的情绪……
师祖收女徒时,师父就象他听故事时一般大,接下来的那些年头,在京里与师叔一起成长一起练功一起嘻笑的年头在师父心中留下了抹之不去的痕迹,就象是用烙铁烧在了他的心上。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师叔有了喜欢的人,师父知道了,躲开了。再后来,师叔嫁了人,却不是她喜欢的人,师父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于是离开京城,再也不打算回去。
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多年。
薛毅在京里的几个月中,也曾想找到有关师叔身份的蛛丝马迹,可是,几十年前,新君即位不久时平息那起谋逆案曾经涉扯了一大批有战功的武将,后来查明是莫须有的罪名后平反的又是一大批,根据师父那有限的描述很难找到有关师叔的有用线索,薛毅只能暂时作罢。
师父为什么会回京?为了找师叔吗?薛毅不敢肯定,不过他大概能肯定就算是找吧,应该还没找到,因为一切顺利的话,师父不会越来越象火上烧的栗子,时不时会爆出来。
快过年的时候,薛毅把师父拖回了江南的薛家。
不管有什么要紧事,过年总不能不回家,自从收了薛毅这个徒弟,薛门就成了河东怪叟过年的地方。
因为工部调查的结果,朝廷罢了几个大官,京城的文官圈子里颇为不太平,不过留侯家由于大公子在这次调查过程中做了很大的贡献,所以不但未受半点冲击,面上还颇为有光。在薛毅眼里,乔荆江还和以前一样,没变得格外有出息。乔荆江送薛毅出门的时候险些把他的袖子拉断,抽着鼻子问:“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薛毅看见乔大公子的哭丧脸一如既往地感到恶心,不过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虽然知道留侯少爷舍不得他的原因一多半是因为他妹子所以谈不上动机很纯,可是家里的男人婆就算再挂心也从不曾在送他离家时拉拉扯扯,头一次有人这么露骨的表示舍不得你,说不感动那除非是铁石心肠。
薛少侠离开的时候没有把话说绝,他说:“大概吧……”
年前回到薛门,薛翠萍见到师父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在偷偷把薛毅拉到一边打听清楚薛毅猜出来的原因后,整个过年期间就没有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过半句有关亲事的话题。男人婆的小心翼翼竟成了薛毅的意外收获,这倒正中已经做好接受一番折磨准备的薛毅下怀,他终于可以放下心舒服地过年,考虑一下自己喜欢的事——比如说,去参加武林大会。
一回到薛门,排名江湖第十二位的侠少薛毅和他的师父河东怪叟就收到了武林盟主发来的英雄帖,过完年,谷雨前后,武林将要换新盟主,高手们也要重新排位,所以现任盟主遍洒英雄帖邀人前往。薛毅毕竟是个年轻男子,喜欢热血沸腾的场面那是免不了的,虽然侠少的排位不是以比武的结果来定,所以不必去武林大会上打擂台,可是,全武林的大比试不看未免可惜。
可是,师父不想去,虽然以前他总爱去看热闹,可今年他没心情。
薛毅担心师父过完年就跑掉,引诱说:“可以去看看武林高手大赛啊?”
河东怪叟嗤之以鼻:“屁!什么武林高手?什么武林盟主?老子是世外高人,不玩他们这一套!”
最终,师父还是过完年就跑回京城去了。
薛毅也只得在男人婆终于得到机会正式跟他谈起亲事之前,抓紧时间收拾包裹借口追师父迅速离家再回京城。
武林大会一事最终泡了汤,乔荆江是兴奋得到死,薛毅是郁闷得要命。
这一郁闷就郁闷了大半年,清明和父母忌日回薛门,被大姐一唠叨都没呆上几天就以放心不下师父的借口匆匆离开。薛翠萍虽有些腹诽,可河东怪叟曾在薛家最困难的时候伸过援手,如今不能看着他困难度日而不管,所以也没有对薛毅紧追师父的行为表示出什么不快。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在过,似乎又回到头一年刚到京城的那几个月去,除了乔荆江也慢慢开始郁闷起来。
乔大公子的郁闷是因为要成亲了,有切身体会的薛毅比较能理解一个活得很痛快的男人被逼着成亲的那种痛苦,出于同病相怜也好,出于过于泛滥的同情心也好,他开始经常地陪乔荆江出门去散心。
乔荆江散心的地方,是青楼。
薛毅想:虽然是不想成亲,不过到这种地方来散心,这人真欠揍!
可是,关他什么事呢?
留侯家的人不管这大少爷,结亲的定远侯爷也不管这未来的姑爷,他一个外人,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犯不着管人家的家务事吧?
从心底里,薛毅并不讨厌青楼这种地方,自小被女人拉扯大,师父又不是个声色犬马之辈,虽然在武林中也有年纪相仿的朋友,可都顶着侠少的名号,结伴去烟花之地行侠仗义是有过,可要说结伴去玩儿,那是谁也不会提出这个有损名声的主意的。直到认识乔荆江,被他拖到青楼来听曲儿,薛毅长这么大才真正体会到爷们儿的玩法。应该说,即使在青楼里也面不改色行为端正的的薛少侠直到现在,才慢慢感觉到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同的美妙之处,他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也不好意思让人看出来,不过,薛毅知道自己开始慢慢懂得什么叫女人了。以前他以为自己知道,现在才知道,家里的男人婆只是女人中的一种。师父最恨沾花惹草之辈,薛毅也看不惯乔大公子狎妓的那一套,可留侯老爷拜托自己看好乔荆江别让他捅出大漏子,而只听小曲应该算不上沾花惹草罢,所以薛毅并不拒绝陪乔荆江上青楼。
九月里乔大公子再次拉薛毅上青楼散心的那一天薛少侠正值心情不佳,不佳的原因是刚刚看到新的《江湖名人录》,在京里混了一年多后,薛少侠的排位迅速下滑了五位。薛毅并不奇怪自己排位的下滑,因为这是早就预见到的,侠少排位竞争激烈,一年没有特别的表现,只下滑五位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薛毅郁闷的是,顶替他排到第十二位的那个家伙让他十分不舒服,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更象样的人呢?
薛毅以前就听说过目前排位十二的这个叫“玉少”的侠少,他刚出道的时候被人知道并不是因为武功或是什么大的作为,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奇怪的背景——他被江湖上某位出名的夫人看上了。玉少从来没有肯定过他和这位夫人的关系,可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只是说他很“尊敬她”。薛毅不是个很八卦的人,所以没有关心后闻,再次听见他的名字是因为玉少在某个很容易传出让整个江湖都听见消息的场合,说了一句很有个性的话:“我才不练刀呢!我只练剑,练剑就算练得再差,那也算练的是个玩意儿。”此话一出,江湖为之哗然,说玉少有档次的人有,说玉少狂妄的也有,后来似乎是闹大了,反正玉少又出来澄清说他不是说练刀就没档次,而是说他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