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仪光-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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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袍襟,扑倒在地向上施礼:“不屑子弟沈垚参见族兄!”说罢倒头一礼碰得闷响。
“且慢,这是何意?”沈赫沉下脸看着两人。守仁挽着袖子尖笑几声:“国舅爷多虑,这沈垚乃是沈氏族中子弟,辈分···恰与您望平,乃是沈氏前一位宗正房中的庶出子。皇后娘娘接掌沈氏宗正后,应其父临终所托将之收在近前加以□。日前皇后吩咐,也该适时方其出来历练,便交代小奴领他过来。让国舅过过目也好有些印象。终归日后还要有您接受管束不是。”
守仁叙述同时,沈赫也着意往这所谓族弟脸上细看了。躲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不自觉的举着两道短眉,把本就透着灰的额头又耸出浅浅的抬头纹。一对眼睛左晃右晃好不容易定住,才看清右眼竟有些斜视。嘴角上挂着一点笑不像笑,撇不像撇的动作,抖抖瑟瑟不成个正经表情。对此不需多做二想,从朝阳殿主位跟前得以全须全尾的出来,被拾掇成这样已经不易了。但对沈赫的心思言,即使同宗同族,被皇后驯化过了,他从心底也不觉间生有抵触。
“如此请公公把沈垚领回去。下官还有公务未结,不好与公公闲谈。关于他的职务安排,交由专司接手录用,届时也会有人报与我知道。照章办事就是了。到时沈垚需记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到职即日起,不准于公务时刻论及私下关系。”言至此,沈赫将袍袖一拂。自有侍从上前将沈垚领走。似要把朝阳殿总管晒在当场。
沈赫知道皇后派这人来找,不是那么好打发。待沈垚随侍从转过影壁,便缓了形容踏前一步轻笑:“公务加身,姿态还是要端着。让公公见笑。清代转皇后:一是小弟向长姐问安,二是禀明赫的意思,族中子弟的前途让其凭本事做,照这样安置,未见得真能为宗族添彩。”
守仁故意夸大擦汗动作掩口笑嗔:“国舅爷啊,小奴可实实被您惊出一身冷汗。险险把皇后吩咐的事儿,紧要忘了一半呢。娘娘还吩咐小奴带句体己话来:‘常进来看望长姐,姐弟之间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若是连亲姐弟都走得这么远,可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沈赫无意与守仁多言,寒暄几句将其打发回去。
想起朝阳殿的长姐,真令沈赫五味杂陈。解禁之后,沈后面上比先前平静许多,一副亲亲睦族气相,甚至放下身段亲自主持家宴,左右挽着安氏、万氏的手,笑得其乐融融。但以沈赫对其性情的深知,沈后必定是把动作挪在了暗中进行。眼前安置沈垚就是充分例证。芥蒂已结,沈后再有何许计较,也不会同沈赫商量。
“延召回神。”寻声举头望去,见是太子太傅谢淳,笑容温和的过来。
两下见礼后,谢淳笑述来意。适才在宫门口偶遇沈府家人,相托代为传口信于家主:二少爷骧将于今日归家。沈赫闻信自是喜形于色。
谢淳被让进室内落座,不觉怪道:“前者听闻沈府三位公子排序是从慕超列起。还道是讹传,今日方知竟是当真。实在令淳不胜感慨。”
沈赫亲手奉上一杯茶,洒然笑道:“令杰谬赞。超儿身世甚苦,当日于安远见到他时,他已是父母双亡,自身也是伤重,单脚迈进冥府门槛。那时难民多如牛毛,赫若不予问津,收拾尸骸的人不过多拾走一具尸骸罢了。但回想起来,如果未曾收了这个义子,其后赫与内子万氏执手结缘,及随后育得爱子骧儿,便都是泡影。所谓‘流叶题诗,雁口投书’皆是天赐之缘。侥幸收得超儿为子,不经意间却收得那么多未期之幸,故而此子于赫心中着实特别。”
昊帝听完谢淳回述,久久支颐静坐。睿嘉和睿骐未得准许,只挽手肃立在书案旁恭等父皇的动作。
终于,一个侍卫装扮的青年稳步走上前。昊帝醒过神将手一摆,那人识趣的退进侍卫群中。
昊帝将手中本册一合拢袖起身,健步经过两位皇子身边时突然驻足“睿嘉、睿骐,汝切记。”随着话音睿骐与父皇对上视线,睿嘉则进而施礼恭听“朔宁父子,留得其一,日后都可倚为扛鼎家国之臂助。然,能否要得来他倾心相辅,则要看你们自身德行了”言罢,稳步而去。
直至回到北书房,方才隐入队中的青年垂手,独自立到龙书案前。“朕来问你,那日化于你手中的字条上写的什么?”——“回禀陛下,是‘日正中天’四个字”青年一色平缓的答道。
“噢,如此,你来解解这四个字。”昊帝依旧音色清朗追问。青年轻笑一声朗朗道:“陆昱以为,此言不过是谄媚阿谀之词,并无他意可解。”话音落地,昊帝朗声笑了起来随即略显慵懒的靠在座中。
“朕刚刚还在思忖,若你能将这四字拆解的有些新意,便赐你一个前程。目下看来,你竟懒得用这份心思。”——“陆昱心性狂悖,放浪久已。必难融于庙堂高阁之中。放于世野间为君清道开路,或可勉强适手备用;若列于文雅丛中,可不是要被草莽粗鄙之气,尽数玷污满朝清俊灵毓?”陆昱略抬起头,两眼对着昊帝。唇形虽是弯起一道笑意,却是三分讥诮兼着七分傲然。“民间有俚语道‘云从龙,风从虎。’今飞龙在天,陆昱惟愿效从龙之云。却也不必非要围绕在君侧,以至后来混成一团浊气罢。”
昊帝听了一番辩解,先一愣继而以袖掩口笑不能抑。半晌才手指着陆昱笑斥道:“汝这厮一张口好生刁毒。也罢,如今想来,泰和公主生前为你立表字‘放之’,亦是颇有深意在其间。鹰隼么,本就不是笼中之羽。既如此,你且去罢。只是要让朕找得到你。”
“陆昱遵旨,必召之即来。”陆昱躬身向昊帝深施一礼。听到上面响起一声“嗯”,随即又似不经意的问:“所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朕张榜天下招考武举,你权当不知有其事;目下又是这般‘冰炭不同炉’的姿态。朕倒越发想探寻一下,但不知甚等样人,能令放之奋起报效之心?”
陆昱闻言,端在体前施礼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眼一转随之缓然一笑:“如陛下,宽仁、识贤、克己、善任,足矣与王座相匹配相映成辉者,陆昱甘心辅之。非此,毋宁放浪而绝不合污同尘。家母临终时有嘱托于陆昱,代她回复圣上多年前一则未对成对子。圣上的上联是—假苏木贼石韦覆盆子,家母对下联—雄黄大戟 丹砂 无名精。家母遗言,下联为她之于陆昱的立命,亦是就陆昱其人回复于圣上的态度。”
“好!朕准了。放之去罢。”昊帝将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扣着,目送着青年向他深施一礼后,撤后几步,遂转身衣袂飘举的消失在门前一片阳光之中。
承宁十年七月底,安奉督知府陆歆积劳成疾,病故于督知府任内。次月与泰和公主并塚于陆氏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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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门方向“侯爷回府”的传报快速传进二进院,安氏牵着万氏的手,并肩迎出来。夫妻们见面寒暄着,沈赫照常在万氏照应之下,脱冠换装净手落座。
待慕超领着沈驰迈进门,向父母见礼时,安氏才不解的开口笑问:“怎么,骧儿往公门迎你···却未随同回来;还是又遇到交好玩伴,往别处耍去了?”沈赫一愣,不觉间轻推开万氏递进的茶盏,反问“怎么,骧儿回来了?怎么没有人来告知我?他出去多少时候?可有随从?”
众人被一连串斥问,问得有些懵然。还是万氏莞尔一笑:“夫君在问谁?这满堂的人都不知该由谁来回复呢?”沈赫随即笑开,从万氏手上接了茶“那就不必相烦第二人,你来说吧。”
“骧儿出去一个多时辰。照芫姐姐的吩咐乘自己马车,有和子跟着。若是到时下还未回来,我猜定不会是走岔路,必是在哪处贪玩兴起。侯爷且请宽心落座,妾身这便安排人去寻他回来。超儿,你去请家法过来。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不安生的孩子了。”万氏故意绷起面孔,仿着沈赫平素面色阴沉申斥下属的样子向旁边吩咐着。
沈赫被妻子的调侃逗得笑喷,随手把茶杯塞回万氏手上,抬高声音向外分派:“来人,备马!”
碍于身份及‘禁止长街纵马’的禁令,沈赫只能把控住坐骑,一路掂着小步向前搜寻。妻儿和侍从不会察觉到一家之主今日心绪不稳,知道是他思子心切才亲自出门。如何会明白萦绕在沈赫心中越来越浓的惶恐。
今日早朝之后,昊帝突下密诏,直接指令沈赫从手下筛选出数百名精干军士,划拨为二皇子睿骐的专属护卫。调度权直接对应昊帝手中的金披令箭。其中深意不消说明也基本猜得出七八成……‘废长立幼’的动作正在逐步铺陈开。
与此同时,沈赫也在暗中留意在长姐……沈后。沈卉也不是安善之人。她频频向宫禁卫戍中安插试探。如果没有今日检拔护卫军士的动作,恐怕连沈赫也不见得觉察到,鸾仪卫中下层军曹中多了许多生面孔。
终在南城牌楼旁看到几家标识的马车,和子插着两手,伸长脖子向着一溜书画摊子张望。至此沈赫松了口气。
见自家主子驻马眼前,和子忙赔笑告罪:“奴才回去就领罚。是奴才说:老爷那厢停公务回府还有些时候,便陪着二少爷到这边书画摊来转转。”说完抬手指向一个书摊。那里挂着一幅《枫光尽染》的挑幅。
立幅挑山描绘着枫林艳丽的画幅旁,有一个修长的身形。淡淡的艾绿素面锦袍,在腰间被收束,隐在披散在背上的一片青丝之下。有风掠过,挑在横杆上画轴被扬起,挂到一缕发丝,有一只手抬起一勾一捋,将发丝摘开。玉白修长的手一闪而过,便不再见有动作,想是捧着书看得入神。
立在对面的书摊掌柜,早已看着眼前比画都美的少年出了神,茫然间不觉赞道:“谁家祖上积福,生了这么好相貌的儿郎!”
沈骧从书页中抬起眼神,开口正要答话,忽然腰间一紧,整个身子兀然拔地而起。惊叫声未出,已经稳稳落在鞍桥上。定睛看清是父亲,立时眉开眼笑张臂环上父亲的肩。“爹爹,孩儿本想挑几本书,便往公署门前迎候您,孰料反令您来寻我···呵呵···”
弥漫在沈赫心头的惊惶,在听到儿子的欢笑,感受到臂弯中虽瘦削但却鲜活的身躯之后,终于云开雾散。抬手在儿子脸上刮了一下轻笑“让爹爹看你挑了什么书。”说是看书名,却接过书册转手递给跑上前的和子,随手将马缰一圈,拨转方向往家宅而去。
书摊掌柜此时惊觉,骑马近前捉走他小摊顾客的,是位有头脸的官人。忙向过来付钱的和子赔笑:“小人真没眼色,竟未看出贵人驾到。这位哥哥快别累手,小人这便把书送到府上去,紧着那位小贵人挑个够···”
和子撇撇嘴将几粒碎银塞在掌柜手里:“免了!安生收了钱,闲话少说。你也少动这心思。带你把书送来,无论我家给钱与否,看在旁人眼里都是——不给钱。岂能因这等小事白白污了我家老爷名声。看好这银子,可是只多不少的。”
沈赫将儿子安放在眼前,犹自用一臂环在其腰间。骧被父亲环抱着,故意用脑后发结拱着父亲前胸:“爹爹,孩儿好想您呢。当日离家时爹爹说过回来虞州看我,每每京中来人我便跑去看······”未及说完,嘴已经被父亲的手捂住。
此时此刻,纵然是满怀尽忠报国雄心壮志,也尽数化在这聊聊数语中。半晌沈赫寻到说辞:“莫要迎着风讲话。冷风入内,晚间你又会腹痛···爹爹怎会不想骧儿,嗯?只是朝中公务岂是说放就能放下。不久前方才准下假期。九月下旬方可交割。届时便可往虞州去看你。谁知你不安生自己跑回来。这且不说,到家之后也不曾安分陪着你母亲,倒跑上街乱钻。该不该责罚,嗯?”
沈骧在父亲怀中仰起头,苦着一张小脸叫屈:“嗯——爹爹错怪孩儿了。才不是乱跑。是舅父关照孩儿回来。”——“好,那是为父错怪我的儿了,回家再行讲给爹爹听。”禁不住躬下身捞起儿子的脸蛋亲了亲。
“那···便催马及早回家吧。”骧环住父亲手臂玩性大作“莫如孩儿为您演一下身手,爹爹催马追我可好?”说着正要动作,被父亲收紧手臂抱住“骧儿不可混闹。长街纵马乃是禁止之事。身为朝中人明知故犯可知会处何种处置——鞭笞五十,罚俸一年。且好生坐着吧,又不需你徒步行走。近来看了什么书说来听听。”——“随手翻看了几页《道德经》。”
说笑间不觉拐上繁华处。正有意绕行时,忽闻一座楼上,箫声低回婉转,伏如凝神沉气,起如引吭而啸。沉而不颤,高而不涩。沈赫不禁收缰驻马,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