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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凤舞仪光-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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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步前行不远,可觑见前方不远处望柱牌楼。走近几步,就能看到一座五进深广亮府门。七级高阶下,高达三丈六尺的立柱上,朱砂描摹刻字——“文官下轿,武将下马”;近高阶处,汉白玉上马石雕着祥云花纹;鎏金门钉椒图门环的高大府门紧闭;因特定时候,正门上方匾额用蓝布蒙着。
  一系列大出于君臣礼数的殊荣,有昌立国以来也是独此一份。除当今御座前那位御弟骐王,有权享此殊荣,朝中再无其二。
  先帝怀宗身后只育成二子,子息单薄到奇哉怪也的地步。于当年生死攸关之际,兄弟间达成共识:你做你的临朝君,我当我的闲散王。兄友弟恭相见两欢。于睿嘉帝而言,是乐不得的事。
  于是御弟闹出再过分的事,皇长兄也一笑了之。用坊间俏皮歌谣唱来:御榻被面儿一撕两片儿,一片儿写恩旨,一片儿裁裤衩儿。兄长多亲厚,幼弟学乖点儿。小打小闹小意思,最多一顿小屁板儿。
  乍听这首儿歌,着实令沈赫捧着肚子笑了好一场。静下思忖又不禁酸楚奔涌。东兰陵猎场一番经历际会,堪比‘蝶破蛹,珠出海’,剔骨抽筋脱胎换骨,爽朗少年以令人痛惜之速,一夜之间成熟世故。
  和子手搭凉棚脖子扭了一遭,终于寻见自家主人身影。也不声张只是且挤且让地跑到近前。“老爷,时辰不早。奴才侍候您回府吧,想此时,夫人同几位少爷必已等急了。”
  “老爷回府”的传话,从大门一路不断直进内院,掌院仆妇低声招呼着,准备净手用物,衣衫茶盏。看着也算是有条不紊。但比之当年,终究落有几分寥落。
  安氏夫人闻报,草草拭去脸上泪痕。推着怀中少年坐起,仔细为他擦了脸蛋,整理发缕衣襟,和声嘱咐道:“少时见了你爹爹,再不能哭了,啊~~他心里···比谁都苦呢。”
  沈骧点点头,凤眸中水光氤氲,点了丹蔻般的润泽水唇,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只把安氏看得悲喜起伏,颤声赞道:“真是好孩子,骧儿最是和娘贴心了。”
  陪着安氏夫人来至二进院,气氛相对活络许多。大公子慕超,二公子谢琛已侯在门口,见这娘儿俩过来,一同挽手见礼。
  看到清癯的身影及近,安氏轻叹一声“比先前又清减了”随之提高声音道:“延召,看谁回来了···”说罢推着沈骧向前去。
  沈赫自然早已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两年不见拔高了些,但仍在少年青涩阶段。转眼间像只小雀儿冲进怀抱,一擎一举间,已惊觉爱子体内的内力端是突飞猛进。看定脸庞一瞬,心却不可避免的被狠狠揉得让他透不过气。若非手间触摸到的清瘦骨骼,沈赫几乎错觉爱妻万莹回到眼前。
  依然是雪纻素袍,长发及腰,荆钗别于脑后。一对吊梢凤目闪烁,长而翘的睫毛在肤色润泽的颊上,时有时无投下两抹小阴影。点漆瞳仁慧光烁烁,细审其间隐约见有一圈极细的韵,呈宝蓝色。承于外家特有的鼻梁秀而挺直在鼻尖处收为一点略显尖尖状。水润唇瓣色泽分明不点自红,翘成一弯下弦的弧状,说不出的讨人欢喜。微红的眼角显是刚哭过,弯在嘴角的笑纹则是为让父亲喜悦极力而为的。
  想至此,沈赫迫自己勉力笑出两声,将儿子圈回怀中,借着儿子头顶支起脸颊,借此将泪意压下去:“我的骧儿···长大了!爹爹真快举不动了呢···”
  承宁十年一场离乱,受难、受牵连者几乎遍布全国。也因此为昌留下一道无以愈合的是致命硬伤。被后来者称为——承宁之变。
  承宁之变的波澜随已渐趋平缓,涟漪却依然不断。至今回想当时,囚衣赤色充目,哭喊声自监牢直排出城门以外···仍是有触目惊心之觉。
  安氏夫人自两年前,策马闯宫夺回万氏骨灰,被烟尘呛坏了肺,一直药石不断。沈太后以此为由,将世子沈驰接到松延宫,与宣公主一起,由她亲自监管教养。同时向朔宁侯府,赐食赐药,修宅添仆,一改从前‘目下无尘’的姿态,仿要刻意羡煞世间婆媳姑嫂。
  沈赫居于皇陵域内,听到如是讲评,轻轻哼一声,泼掉手中残茶,一针见血的讥讽道:“现在方知适可而止亲亲睦族?晚则晚矣,如之奈何?”冷冷瞄着一旁的守卫队正,明知是鹤卫辑事司的暗卫,也懒得点破。半真半假笑上一笑:“太后与赫姐弟情深,自然乐意这场情分越深越好,,若是连这层亲情都不值得念及了,世间事便都是无可无不可了。”
  邓绶看着太后毫无形象的,砸碎松延宫一面墙的珍玩之后,挥手示意内侍收拾,他则近前半推半就揽着太后将之引到座位。
  “当初那步棋走得过于急功近利,朔宁侯被逼无奈辞官。如今他先亮了底牌,不是正好?太后若不欲彻底迫得他撕破情面,便不要在他妻儿身上再做手脚。皇上得位之初,根基不稳,许多支撑场面的事还要仰仗自家人。”
  太后斜睨邓绶一眼哂道:“自家人?两年前,哀家若不曾遣紫芸往外围走一遭,只怕万氏贱人早被大阁领金屋藏娇,充作自家人了吧?结果白白让紫云丫头枉送了性命。”
  “即便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还是有不得不为之事。做完之后依然悔之不已。”邓绶狠狠盯着大穿衣镜中的人影,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到。将腹中汹涌压了半晌才抬高声音:“容臣提警太后:延召所说的‘适可而止’四个字,字字是血,太后务必仔细领会为上。”
  两年前,素有娴淑之名的安芫,策马闯宫抢救万氏不成,一怒之下,当着尊贵的训政太后的面,将近侍尚宫紫芸一刀斩杀。如此挑衅放在往日,沈卉断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可她居然就忍了。思来毕竟算得一份肚量。只是邓绶仍旧常有冲动,想擎起一柄斧,把那颗顶着九凤冠的头颅劈开,将里面的糟绵烂絮的腌臜零碎掏出来。这些恶心东西浸在脑袋里必要腐蚀清明心智,何况这个女人的心智原本也不那么清明。
  因着心中暗鬼……恐惧‘勾弋夫人’的先例落在自己头上,便操演了一场阴差阳错的‘承宁之变’,使得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放在今日看来,无论如何都带有一股怪味。尤其是今上继位之初,太后迫不及待垂帘训政,又大开杀戒,将尚京城内外搞得昏天黑地,更是把“携鲍掩腐”四个字写得明白透彻,直接导致睿嘉帝即位之后的两年,举步维艰。
  【携鲍掩腐…用鲍鱼腥味掩盖住尸体恶臭。用龌龊掩饰更龌龊的事情】
  以鬼头刀开道立威,奠定下所谓平静沉默难行长久。睿嘉帝即使想效仿先帝,礼下于臣,也很难拣出得力之人效命新君。满朝大臣从于先帝之间,君明臣贤上下一心的情形,骤然跌入,每每上朝如同赴死的愁惨,除却慑于淫威,剩下的就只在于感怀先帝知遇之恩,不愿乘人之危的心境。然而,恩情能支持多久?
  有些事是鬼头刀也吓不住的——皇帝大婚。事关国祚稳固皇位延续。
  但这个题目之后即将展开的文章,足以令太后夜不能寐。
  因守孝服之由,睿嘉帝继位之后,并为明诏册后选妃。眼见皇帝将满弱冠,此事就再无拖延之理。加冠,大婚,紧接着就是要太后撤帘归政。天子无私事,这一步步帝王家事按部就班走下去,记记都如利刃插在太后心头。
  朝臣们不愿做‘接逆鳞,犯言直谏’的孤忠呆子。一是谁也不愿白送死,再是颇有共识的以为,不值得为一个牝货肝脑涂地。享昌朝之俸,保隆氏天下。后宫妇人再尊贵,也是最终要迈进隆氏祖茔的老骨头。
  太后分轿着“皇家体统国祚稳定”,与“皇帝加冠大婚立后”,孰轻孰重,无形中已催出几多华发。更遑论十数年隐忍算计,千万条性命做垫脚石,是指不惜伤天害理生死一搏,换来今日丹陛之上一挂珍珠帘。恁快就卷收起来,谁能甘心?!
  可是,若掌朝太后对皇帝婚事一味拖延,无疑是亮出死穴。仅是‘今上无嗣,国祚不稳’这八个字,就是这母子二人绝对招架不住的罪名。倘或真个激发起宗族、群臣愤慨,闹出联合逼宫,就绝不再是杀几个人,便能把事情压服下去。而且那时,鬼头刀的作用视同不打自招,必要有人用“先帝遇刺真相”为题目大做文章,只要有人响应,推波助澜···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无论睿嘉帝还是太后邓绶,心中无不暗暗佩服沈赫的目光长远锐利。他早就看到这一步险恶无比的棋路,因此风头正劲时嘎然止步,将烂局丢给了这母子二人。
  说是沈某人失职、乱政、或是手握禁军有拥兵造反之嫌,尽由人去编。沈赫交印交权辞朝守陵,任你朝堂上打得沸反盈天,雪花脑浆四溅;军营中箭壶养鼠军马架犁,也与之无干。
  一枚紫金印绶不过数两重,确是整座尚京城的定盘星。旁人垂涎尽可来取,只要你有足够臂力拨得转这个盘。
  而今沈赫全无兴趣充‘先朝老臣’名位,心意简明。彼此间全无心领神会之缘,便不要牵强附会尸位素餐。到后来落得‘蜂虿入怀’一般境地,令座上人咬牙切齿驱之不及,毁了君臣情分亦折了自家清名。
  太后又一次慨叹“无颜以见列祖列宗”时,邓绶险些一口气噎死自己。心中暗道:隆氏列祖列宗必定也不见你这弑杀亲夫器量如蚁的奸恶妇人!好说了待你咽气之后,皇帝看在母子情分,致礼下葬,也未见得敢把你归入先皇地宫。可若照你现下作为闹成母子反目,你的下场,谁都料不准。
  “事到如今,需令朔宁侯及早回朝复职。”邓绶刚开话题,太后就撇撇嘴哂道:“哀家比你更了解他。就算没有那些嫌疑摩擦,他也早就恨不得‘蓑衣芒鞋,四野放浪’,到处冶游去。”
  邓绶忍无可忍提高声音回道:“即便让其回来接个闲散差事,亦能凭此稳定下众多人的心绪。太后难道还看不到,现下朝臣们已浮躁到何种程度?令国舅复职无外乎希望二字;若不再行塑起些许希望,就等着真正的民乱逼宫出现,把这皇权大位捧给旁人来掌握吧。”
  言及希望,邓绶在刹那间顿起心悸。若说是朔宁侯回朝可以唤起朝臣们的希望,那么谁又能唤起沈赫心中的希望?
  两年前在惠妍宫门前,沈赫抱着谢琛,满眼决绝的看向邓绶。不动如山却是雷霆万钧,身侧数百死士剑拔弩张排得铜墙铁壁一般···明明白白是个殉主的气相···邓绶至今还会梦见数不清的铁靴从他身上踏过。
  新皇勉强登基后,那支铁卫直接留在睿骐手中。骐王的安全成了毫无悬念的。皇子睿骐但凡有点滴差池,都将危及到皇帝太后的信誉,更会随之引起隆氏宗族群起围攻。因此,睿嘉帝必须拿出最大限度宽容关爱,包容着他仅剩的弟弟,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
  世事常是如此整治拨弄人心。昼间还是相见只恨不得食肉寝皮也似,太阳落山,就翻然变成把臂携手,食同盏寝同榻。
  睿骐也不愧是水晶心肝,对于皇兄的体贴关爱,来之不拒安之若素,并将辅保君王忠心表白的堂堂皇皇。
  随后的日子倒也平和,沈赫除了在陵区,领着守护兵士安氏巡查洒扫添换香烛供奉;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到尚京府中,小住几日。探望病妻,照管孩子的课业,检看武功。马上步下,长击短接,绝无含糊。颇有几分开门授业的味道。
  手把清茶凭栏而望,可见菡园中几个少年的身影。两文两武各有所执。慕超手执书卷,仔细倾听着谢琛诵读,自家手上笔走龙蛇挥洒而就。开阔地面上,沈骧、睿骐各持演武兵刃,切磋着今日收学的技艺,更是飞花流转。
  若在寻常门户见子弟发奋文武兼修,必是喜不自胜。但与今日的沈赫看来,已是波澜不惊。放眼当下,能得嘲风公子言传身教者,仅是那四个少年。
  曾经为满朝文武熟悉的别样神情再不会见。彼此间一个眼神一弯笑纹,尽已心领神会的默契;随着先帝怀宗陵寝地宫的永久合闭,殉葬其内。无人知其所想,察其所虑,感其所悔,慰其所痛,唯见其孤独自处。
  
  腾龙归天,嘲风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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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回到书房时,又如多年前一般,书册成捆,信札如丘。安氏偶尔会过来,拣出一些故友信件留在沈赫的房中。其余者无论是谁的书信,只是堆放在此。
  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睿嘉帝上位两年之后,一场埋藏已久虎狼环伺的危局,已经跃然现世。
  先帝虽决意改立太子,仍旧在部署见顾及到了多方情怀。父子、夫妻、兄弟、君臣、挚友···然而沈卉只观其表,便冒然下杀手;导致不详其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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