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仪光-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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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沐泓想是早已觉察到英琭的行踪以及之前是身份,一直遣人附于独孤近侧监视,寻机捉拿把柄。如今芷璘携明诏而至,独孤尽可放手而为,一则护送钦差,二则出手相助英琭平乱。虽则议定,又不能大张旗鼓泄露战机”说话间,独孤澹苦笑一下解嘲:“堂堂天朝用兵竟落得这么瞻前顾后,像个闺中人行事,不敢高声暗皱眉,真羞煞人也。”
沈骧闻言也不免失笑。回想起自己曾经与英琭其人几番交会,愈发笑不能抑。只怕面前的武靖王和奉旨钦差,想破头也想不到我与那琭王千岁的交情,端是深厚到无以言表地步,一起挑过堂,一起嫖过娼,比起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我这份交情岂止是戚戚焉然的江湖滋味!
沈骧兀自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却把独孤澹笑得险险乱了方寸,试探着唤了沈骧一声,问他看出什么端倪。“尚有疑问,那数万匹马的齿龄,略估在多大?若是两至五岁上下,或可设想前面的盗马案最后归案首恶,是否就在这萧飒城?若能理清途径,安奉边戍上痈疽成患长达数年之忧便可望破溃根除。”
独孤澹不禁抚掌大喜:“贤弟之言正合我意。此案能得告破,实是剔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日将偏西,武靖王府议事厅中肃立着武靖王麾下数位将领。静静听着主帅扼要简明的任务分派。鸿公子谢琛作为奉旨钦差列席在旁,凤公子沈骧隐去身份以侍从名义立在谢琛身边。一个仪颜如玉,一个貌比天人,一双璧人也似;着实惹得几位行伍人眼光如刀霍霍紧逼。若不是武靖王素日治下严明军法如山,这二人的境遇实在岌岌可危不堪想象。
既要一击而中,又不能过早暴露行藏。如何走并且令人见之不疑,乃是关键。对于久战沙场的将士又是一番别样考验。战乱既已成型,以咸宁为中心的地域周边,必定四下布置拦截。明关暗卡信报坐探散播无数,防不胜防。但凡安奉一线有大肆动兵的嫌疑,必定引发咸宁方面急功近利甚至狗急跳墙。
端木洵忽然言语闪烁的说道:“末将有一计或可周全。但恐犯忌主公虎威···”——“集思广议但讲无妨。”
端木洵先是望着旁听席上轻轻笑了随后开言:“王爷可还记得晋封次年,旧族乡老前来拜贺。当时有人劝道,王爷的正妃不幸殉节逝世,留下精壮之人白白辜负大好年华。劝您选心仪之人续弦,以去独守之苦。并相约若有一日,王爷再结红鸾时,无论如何携新人回本族一遭,以便接受族内人拜谒。末将窃以为,莫如借此由头,扮作新人省亲马队”言至于此,独孤澹已把折扇往桌案上一敲。虽未明确赞同,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瞥见谢、沈二人略有不明所以之色,独孤澹缓着音色详加解说。历来在游牧民族间,凡有喜事及喜丧,必有相应庆贺仪式。其中尤以赛马聚会最多。在此期间,大量人流马队频繁集结流动十分正常。此外部族间还自觉恪守一个不成文习惯——马会期间,如有涉及对阵交战者,双方务必自觉息兵罢战。即使做不到支持本族男子赴会,亦不准借此机会挑起争端兴兵发难。否则将被视为共敌,人人得而剿灭驱逐。
独孤氏起于鲜卑贵族,后于百多年前归入汉流。被遗留分支后裔视如骄傲马首是瞻。如今仍有零散分支与鲜卑、高昌、回鹘等胡部交往通婚。
以端木洵所言,若能扮成婚嫁迎送人群行动,既可以隐蔽行踪,骗过沿途关卡,迷惑住图里等人视线;又可以牵制住诸方力量,争取出足够的突袭时机。实在是一石数鸟的好计策。
问题是,谁来扮演这对续弦新人中另一方?说话间,多只眼睛投向旁听席上的谢琛、沈骧。这两人无论谁来扮作新嫁之人,都是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与王驾气派的武靖王站在一起,短短是佳偶天成晃人眼目。退一步言,沈、谢二人于独孤澹相差虽大,应着一个续弦的名头,亦不会引起怀疑。
闻有参议将领提出由谢琛扮作新妇,谢琛已在众多哄笑中羞得满脸通红。憋了半晌才低声道:“下官丁忧期未满,理当回避此等红事。还望王爷担待则个。另寻佳丽为上。”
独孤澹听了摆摆手,显然是否决了某个意思。当此兵凶战祸之际,怎么可能带累无辜妇孺,更何况还有军机机密的情由于其中。沈骧觉出袍襟上微动,便知道此时周遭投向他的目光,已足够把他身上烧出洞。看来这假扮新人的差事绝对是推不掉了。
骧暗中咬牙半日撇着嘴角哂笑道:“王爷方才也有言道,游牧部族亦有礼尊亡故的习俗。果是如此,莫如由我扮作扶灵回乡的新寡,料想亦不至于败露行藏。王爷若有意隐匿行踪,更可以就势躲在棺木里。”——“骧儿,不得出言无状!”谢琛情急之下喝止道,随之亦是哭笑不得。
孰料沈骧并非是个轻易吓住的主,耸起半幅笑容同时切齿:“哼~~许人强媒硬聘逼迫良家子就范,就不许我守贞志节一力相抗我这就出去扎个草人戳针,非要方死那个污我清白的登徒子!”
噗嗤一声,独孤澹不及掩口喷了一身一地的茶;在旁众人亦随之抚掌打跌,笑得乱七八糟哪里还有半点威武。终得缓开一口气,独孤澹把手上扇子一撇几步欺近,拂柳拈花般几式出手,便将沈骧捉进怀中,手指掐定其后背大穴,使之软在掌握中动弹不得:“噢~~~如此趁为夫喉咙间尚有三寸气在,好人儿,你便先让为夫亲近亲近。汝可知任夫婿带着怨气游到冥间,那忘川水必要被你男人哭得水漫森罗殿。那一来你可是贻祸三界哟!”——“哇,你你你·····你这死鬼,松手放开我!”骧也是忍不住惊呼起来,再没有一贯的冷硬平和。
众人忽见独孤澹一改往日端正冷峻,竟露出这般嬉笑戏闹模样,越发笑的捶胸顿足肝肠欲断。便是谢琛亦是拢不得庄重,把脸埋进臂弯歪倒在座椅中,用另只手臂顶住腹部,气喘不均直要岔了气似的。
结论足以令人为之千恩万谢,沈骧虽则又叫又跳闹了半日,亟待随后看到那袭艳丽的胡服外袍时,还是翻着白眼没再言语。谢琛长出口气,原还怕独孤澹真就摆开全副婚嫁穿戴衣饰,必要惹得小凤凰最终炸毛,就当真不好收场。
“全套穿戴是在正式拜会仪式时才用。平日行动穿着实在简单了许多,有这件外裳套在外面就行。只不过···发式上添坠几样饰物罢了。”独孤澹放下手上的首饰匣子,假意对着谢琛解说道。
少顷,两人都看到,一旁的沈骧撅着嘴低声嘀咕着什么,抬手拔了顶上发簪,解散发髻。谢琛走上前接过牛角梳仔细的帮他梳着头发。又从匣子里捡了几样素净的玳瑁梳、缀着珊瑚的拢发束结,编缀在发缕中。
最后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弟弟,谢琛不禁眼圈发红:“骧儿,为了我···难为你太多。你原本不必如此辛苦···”——“说这些生僻话作甚,我又不是管外人的事情。难道我会坐视自家弟兄在我的眼前以身犯险?”
沈骧摸过案上一方红锦,转身仰看着谢琛呲起白牙嘻嘻笑:“琛哥若实在介怀。莫如待丁忧期满,你便真个披上吉服堂堂皇皇的嫁给我做齐君吧。你看幺,当今皇上都明确立了男妃。我步其后尘迎娶男妻,并无不妥吧。何况是你我的八字早就合过,论其才貌鸿郎姿容端不逊于齐姜宋子,感情上说得上青梅竹马。怎样?届时我必然白纸黑字递折陛前,奏请皇上予以赐婚。我光明正大娶你给那些暗合偷腥看看!哈哈~~~”
谢琛被表弟一派戏谑玩笑逗得,玉面上红一层白一层的,真似是顶上充作盖头的红锦揭来揭去。方跺脚喝出一声“胡闹之举,不脸红”,骧就不依不饶“我被你仗着‘事急从权’名义,硬嫁出去,还没嗔怪胡闹。目下仅算是提亲问期,你就恼了。若不然,我委屈点儿算是入赘谢家的,行幺”
门外响起抽气呛咳之声,不用看也知道独孤澹在外面看了半日笑话,兄弟俩就此收了戏闹之行。谢琛见到独孤澹忍笑忍得五官挪动,恨得愈发跺脚。袍袖往脸上一盖悲叹道:“天理沦丧,人心不古。”
轮行碌碌,帘摆摇摇。华丽的车辇中,骧抱着硕大的引枕昏昏欲睡。身为“新妇”,他不必象其他人一样架在马背上。在经过关卡盘查时,学着闹小性儿,连眼睛都不必睁开。真个被招烦了,凤目圆睁纤腰一掐,抬手一巴掌掴在那混账脸上。一旁自有下人呵斥:“不要命了。我家王妃也是你这脏手能碰的!”
美若谪仙的高傲王妃、英俊威武的王爷,惹来沿路无数艳羡妒忌的目光。也把换装隐藏在人群中的谢琛,憋笑憋得要出内伤。武靖王身侧护卫到底机变非常,随口编谎不眨眼的本事,道是:大舅哥舍不得小妹出嫁,亲自出行迎接省亲队伍。因欢喜不尽哭得都抽筋儿,到现在一动感情就浑身发抖···
于是应着背后“没出息”的笑骂,一路顺顺当当径直钻进西恒腹地。
迷迷糊糊被摇醒,骧揉揉眼睛见是谢琛坐进车辇,打个哈欠让出一些位置给他。谢琛盘腿坐定道:“尽顾着公事赶路,险险忘却临来时义父嘱咐转告的事。超哥的痼疾终是未得治愈,此后婚嫁子息上便是不能设想了。超哥自身倒还豁达,与义父说定,日后便从弟弟跟前过继。我们三个人如今唯有你,无甚挂碍。义父让我代为关照你,若你在外能有中意女子,收在身边也无不可。若能育下一男半女便过继给超哥。当然这事还在你把握。”
骧靠着引枕手抱在脑后半晌无语,动了动酸麻的双腿低声应付:“容后再说吧。此去若抛骨无定河,什么子嗣过继···还不都是无稽之谈。”
当时兰若毒虽解,骧却对生疏之人无论男女都有抵触。沈赫对此已有觉察,明白只可旁引疏导绝不能强求。父子间于此事上的默契以及伤怀,更是不能与外人道。
“朔宁府,美人窟,惊艳当世不二出······”独孤澹听到身后吟诵,勒住马缰朝端木洵竖起手指,示意噤声。待端木洵向前提马至后半个马身处,方才回头问:“佳瑷也听过这首尚京城传的小令?”
“末将唐突。实在是凤郎鸿郎的才貌令末将等为之惊艳”——“本王只劝你,如是类念辞,在鸿郎面前嚼嚼舌就罢了,莫到凤郎眼前讨不自在。那可是惹不得的主儿。那日情形你也见了,激得他顽厉之性大作,任你是皇亲国戚,开口就是刀言剑语,绝不待赊欠的。松延宫太后可够心计,当着满朝文武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本王清楚记得他六岁那年,贵为皇族的昂亲王闲极无聊,开口戏逗与他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孰料这孩子连想都不想开口便答对:骧拙劣之才,焉得比较金尊玉贵经天纬地的昂王千岁,说不得来日,不周山的擎天柱松了,有昂王一人过去,就足以支撑住这片天下了。自那而后,朝中凡位列王驾者,再无人愿意被尊称一声……王爷千岁。谁都怕被他指点成活王八精。”解说言落,队伍中凡在近侧听清故事的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终得潜行至官匪两不顾的地界,端木洵朝着独孤澹默然一揖,将掌中丈八蛇矛一挥,带领着一哨人马朝预定方向,水银泻地般潜迹而去。这是化整为零分头潜行的最后一队。及至此时,这支省亲队伍尽可卸去伪装,轻骑快马赶往预定汇合地点——咸宁城。
骧又一次紧了紧袢甲腰带,翻身跃上玉面菊花骢,手搭凉棚看向远处畅往不已:“论功还需请长缨。但有机会必要褪去这身鹤羽,从戎沙场方无愧我胸藏志向。”
“说得好!”独孤澹一面检查着谢琛刚穿好的护身甲,回头搭话笑道:“当真有那一日,为兄的旗下便预留一个散骑郎将给你。”——“一言为定。不过我要先写休书给你,才好接日后的金批箭。”
水银泻地兵出无形,为的就是化零为整来之即战。简单集结点名之后,一支鸣镝拖着尖利之音,划破地面寂静,发出了独有的出击号令。人衔枚马裹蹄,臂扎红巾偃旗息鼓,刀风火雨劈面而至。丈八蛇矛和方天画戟统率下的两支精锐,健翅也似舞动起来,所向披靡一纵而过。咸宁城外的包围圈军营,尚在睡梦中,已被生生撕开了豁口。
探马再快也跑不出豹子迅猛和速度,拒马再尖也隔不开祝融之焰排涌奔腾。战火腾空,对面所向只分敌我不辨善恶,一把大火连营而起,无论人畜浸没于其中便再无回还指望。更遑论一纸所谓联盟契约。
包括图里在内几家夺位王子,忙着召集各自部下快马逐出,赶向各自封地方向切断火势,援救领地上的妻子儿郎···不肖半日间,号称是数万之众的讨逆之旅溃散殆尽。
咸宁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