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仪光-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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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极赋有气人的本事,骧常常被气得泪水横流,后悔转阳活回来。喉咙的伤终于缓解时,骧说得第一句话是:“你让我死吧。”——“休想。我费了多少周折才把你抢回来,那么轻易放手么?”说话的同时,故意丢开为骧擦身的湿巾,一面往骧的肌肤上抹着驱痕药膏,一面上下其手。
“不必再枉费气力,我已经毒侵心脉,必死无疑。”——“我知。若非要行不得已之举,你也要看开。”贼手依旧在骧身上游走着。
“一死而已,迟早的事,有什么看不开。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哼~~”那人撇撇嘴。“你对我可够狠心的了。”贼手停在某处上坏心的揉搓拨弄着···
骧动弹不得,气得浑身发抖。却听那人还在炫耀:“我的小凤凰,身体无一处不精致。那小宝贝都是粉嫩干净,似是莲花苞扣着的,直是一只芙蓉团儿。”终于在骧泪雨滂沱之际,那人呵呵坏笑一声完成了所有换药动作。
那人不在时,卓尔是唯一被准许接手照料事宜的人;老唐会跟在一旁接手一些粗活儿。听卓尔讲‘故事’,就此进一步领略到性情互补的真谛所在。
公子是被一口纸棺沿着监牢后墙‘行尸窦’送出来的。饶是老唐卓尔这些见惯生死的,见到公子的时候,都痛惜的落泪了。美如谪仙的公子,竟被折磨的血肉模糊···其后,主公狂怒,天塌地陷山河变色;老唐怒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尚京城中死了许多人;安奉靖王暴怒,联合天相骐王,东海定涛侯一同上表,众口一辞宣布:永镇边戍,听调不听宣,只是未曾明言倒翻大昌。
公子迟迟不醒转,主公狂躁道:吾若不好,天下孰能幸之。凤凰若亡,必要天下为之殉葬。
尚京城数家豪门官绅突遭灭门,禁宫之中更是因为雪凤厉魂索命,被吓得噤若寒蝉。
公子终于可以喂进汤药,老唐脱口喜叹:吃得进药必有生机。主公才算是就此宁耐:只要凤凰活着,他情愿先按下刀兵,划界而处。
“主公并非故意要把公子气急的。公子情绪郁结过甚伤损身心,若要驱解郁结,需以悲怆之情遣怀。其实主公哪里舍得看公子流泪呢?”
卓尔用牛角梳子为骧梳着头,一弯笑纹挤出两个酒窝,英气之中带着娇憨淳朴。老唐在旁递过干爽的布巾,默然的提示卓尔,公子头发上还有水,要擦净才行。卓尔刚朝着老唐扮个鬼脸,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洗头擦身之后,那人喜欢把骧裹得如襁褓婴儿,搂在怀里。撩起一缕头发晃在眼前,又放在骧的脸颊边扫来扫去,目光中满是宠溺之色。
“我没抱过英翀、英翊,如今倒是补回这种感觉了。”一开口就要气的人肝疼。——“我没求你抱我~~~”骧翻着白眼反讥道。
“等你的伤大好了,让我抱你吧,求你了。”边说还假装抹泪。——“你还能表现再无耻些么。”
忘川河畔狂奔一遭之后,迷梦不断。有恶臭扑鼻的黑水牢房,伏尸满地···有污血淋漓的钉板、竹签···还有被行刑的场面,黥面、梳洗、拶刑,甚至还有宫刑和幽闭之刑···好在总会有一副温暖包围过来,随后有个声音无比轻缓:“小凤凰,莫怕,有夫君在,再不会有任何污糟事物近得了你。”
再后来的梦纷纷杂杂、林林总总——
梦到过父亲兄长,骧对他们说:此后好生保重,淡看世间功过成败。
梦到过擎韬睿骐,一起槐下烹茶,比试武功。擎韬持铁扇,睿骐持日月双钩,骧仍旧惯用双剑,三人互不相让斗得好不欢畅,继而又相互拜别相约再聚。
梦到过雨航披麻戴孝,怀抱令牌,哭至声嘶力竭···
梦到过锦雉公子赵椿,把即将完成的《山川锦绣图》扯碎,在纷纷散落的纸片之中毅然走出城门;丹鹤公子林筝扬手掀翻棋盘,棋子落地之声滴答不绝···
梦到过罗锴催动照夜白奔上高岗,跌落下来仰天长哭,痛悔谋划失算;罗皇后因为听信其兄之言献计失败,导致嫡子夭折而最终失宠于皇帝;罗馥薇惊闻父亲战死噩耗昏倒在地···
梦到过睿嘉帝被太后一掌掴得跌跪尘埃···太后和邓绶口说手划分斤拨两的述说着各自的辛酸过往···
居然还会梦到贺鸣和秦阆,心照不宣的一笑之后,纵身跃上高墙,便无影无踪···沈垚刚升官为虞侯,走在僻静的巷子里,有贼心没贼胆的猥琐样子;在看定眼前的拦路人刹那,扶着墙还未出声已经尿了裤子···
很奇怪一直没有梦见过他。醒来之后,那人就倚在近侧熟睡,掌中还握着他的手。骧不觉失笑,原来不用到梦里见,那人就在眼前。
伤处都已愈合,身上的伤药绷带都已撤净。现下已经穿起柔软的亵衣亵裤,依旧是轻软舒适的软烟罗。听卓尔念叨,用的药来自滇境。是当世最好的伤药,药性温和,不会留疤痕。但得知配药的原料时,骧强烈要求停止再用。原料中除各种名贵动植物药材之外,居然还掺进未足月的婴儿髓。于是两只手上的伤疤,成了那人心中永远的痛。
由于体内寒毒侵蚀过深,加之骧的体质虚弱,已经承受不住频繁的推宫过血之法,只能以药物压制住残存的毒性,护住心脉。但终究属于权宜之策。欲行彻底清除残毒,非要从功脉上动作不可。此类举措唯有骧的授业之人宇澄真人能做。
宇澄真人是闲云野鹤的性情,可遇不可寻。派往虞州查访的人一直没有音信送回。骧对此解嘲道:生死由命罢。
手指微动几下,英琭随即醒来。定睛细看,近在眉睫之间,丹凤眼正对着他凝神而望,真个是顾盼生辉。不禁立时展开笑颜:“为夫睡相好看么?”——“你磨牙。”骧垮下一张脸将头转向另一侧。
“爱之深恨之切。若是治不好你,我就把你嚼碎了吃进肚子里。”随着话音,骧的身体抖了一激灵。
英琭却不管不顾,手上一抄将骧拎着靠在软垫上坐好,随后盘着腿坐在对面。“骧儿,有件事要同你说明白。不是商量而是决定。我原计议寻到宇澄真人,令你对症就医。然则多方巡防无果。解毒一事却不能再拖。故,我要为你散功,将毒驱尽。横竖今后你都在我身边,有没有武功内力都不重要,我确是要你活着。你若又要生气,要哭要闹尽随你为之;唯独不准拿死来威胁我。之前因为你迟迟不醒,我近乎绝望,尚京城里死了几百人了。若你想再见我杀人,就大可以试试看。”
世间可能唯有此人,能将那般郁郁森森的内容,说得像是闲话家常。跌进英琭怀抱之后,喉咙中的那口气便有如初时,断断续续的接不顺序。很快被摆成十字形,伏在案上。在感受到一记剑指戳在后颈时,封在大椎上的透骨钉瞬间化作一把钢勾,在脊椎上一节节向下刮着。直要将一根脊椎从体内剥离出来···痛呼没有冲出喉咙,骧已经坠入无尽的黑暗。
不知是第几次醒转过来是,四肢软的恍如无骨般。喉咙中发出一个声音半吟半叹,引得榻边守候的卓尔一阵欢呼:“劭,快去请主公来。公子醒了!”
英琭很快出现在眼前,不待开口已将人拎到怀抱中,带着颤音笑道:“凤凰,我的小凤凰,你终于活过来了。”
内力不复,肢体绵软,骧的口气并无半分软弱。英琭说他是‘色厉内荏’。修养处郁芳别苑中,常有如是一对一答。
“再如此动手动脚,我便死给你看!”气势汹汹之间多少有些滑腔儿——“这里无水池,又无楼阁,更无兵刃;你便选择投缳吧。喜子,去厨间煮碗面来,把面条挂到屋梁上,让你家公子上吊死给我看。”回答听来胸有成竹。嚷着寻死那位被气得两肋胀满。
“你身为国主,总在宫外过夜,不成体统”——临时抓的借口,收效甚微“紫薇阁建成多日,环境比此处好。你搬过去住,我亦省得来回跑。”
“才不要!我一个外男如何能留居在你内宫···我才不会做你的男妃。”虽则是底气不足,仍旧牙尖嘴硬。
英琭斜倚在秀榻上,手把着果盘拈出一只香梨,啃得美滋滋,笑得淫兮兮“就算是立你作男后也使得。目下我是未寻到那类秘制的,令男子开怀的灵药。若是寻到了,便立即给你灌进去。我让你今后十年,给我生出一堆娃娃来,我说到做到。”话音刚落,骧已经应声逃入内室把房门插进。英琭见了哈哈大笑,险些被呛到。
叫了半日叫不开门,英琭索性一掌击断别闩,几步逼至床前。骧挤在大床最里处“你··你··你要怎样?你莫要吓我···”随着已经缩成一团儿。
英琭见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伸手将他捉进怀中:“不怕不怕,我逗你玩儿呢。今日春分太阳正好,抱你出去晒太阳。待太阳落山,在带你去泡药浴。”
“那你不能···不能···那样轻薄我···”——“我就那么禽兽么?”英琭唬起脸瞪着骧质问。
骧眨巴两下眼睛,把头一缩,撅着嘴嘀咕一句:“我怕疼。在安远时见人做那事,哭得象死了娘似的···必定极疼···”英琭笑得险些把骧扔到地上。
喜子和福子往暖阳之下摆了张阔椅,又往椅上铺好虎皮和胎羔皮软被,摆好黄铜花窗手炉,默默退至一旁。英琭用虎皮软被将骧围好,之后拥着她靠在自己怀中。片刻,骧渐渐眉眼弯弯的笑开。
“在笑什么,说给我听听,嗯?”——怀中人蹭着身体动了一下:“大哥怀里,真暖和~~”
英琭禁不住悲从中来,把手臂圈紧,缓而不紊的调动起内息。“骧儿,从今而后,这个胸膛只为你而暖。有你在,里面的心便是安稳和温暖的。”
大鹏无心,掀起的鹏焰戾火必将毁天灭地。
“骧儿,东面传回消息:令尊辞官去了东海虞州,沈驰袭爵成为朔宁侯留在朝中任职。另则,擎韬也派人传信与我,宇澄真人到了安奉,解了芷璘的寒毒。芷璘本不习武,故而解毒之法亦是轻便许多。想来再过几日,宇澄真人就回到咸宁。若他为你修脉复功,尽由他所为。若他想带你走,那么,他也不必再离开西恒。郁芳别苑送与他修行之用。”
骧倚在英琭肩头轻松一哼,哂道:“舅父平生最恨束缚,强行留置将彻底激怒他。真成那般情形,无异于在逼我;那莫如一杯钩吻,直接让我死了。”——“胡说!”
“罢了。我不会随他走,你也不可禁他。如何?然,你须得明确实说:非要我留在西恒,是为要这身子,还是为要我心里其他事物?”骧直起身,静静看定英琭。
英琭毫不回避的迎着那双丹凤眼:“我爱你心智天赋,惜你文采,更敬重你纯善胸怀。况乎我何尝真是厚颜无耻之徒,可以不介意被你轻蔑鄙视。有你在,可令我清醒明智完成西恒国主之职。还这片天下安静祥和。民生安乐太平,谁还敢狡辩甚‘佞幸乱政’的屁话。侧重安居养民之际,亦要杜绝天长日久之下,可能形成文恬武嬉;自不必说,有你会督促我。为国、为民、为我亦为你,我必要成为治世之主。因为,我自信比任何人,更懂得那则所谓的乱国之谶。凤骨入怀,生为佞宠。逆势而翔,德承国仰。”
骧匆忙别开脸,还是被瞥见有泪水,脱线珠子般坠落。火箭响起一声轻咳,实则是一声呜咽,紧扼在那里。英琭没有说破,把手附在骧后背上从上至下缓缓拂了一趟,可听到呼吸顺畅了许多。
“紫薇阁不在内宫编制,你尽可放心居住。至于···枕席之事,你不愿,我绝不强迫。萧宇尚且能与你相安共处,成君子之交;难道我连他都不如么!”
骧挣扎着想要逃出环抱。英琭误以为他是哪里不适,扳回他看个究竟。骧捂着半个脸哽咽着推脱:“不准看我···”——“好,不看,不看。是被风欺了眼睛。”随之却从袖中拉出手绢塞在骧手心。
怀中瘦削的身体越缩越紧,偶尔抖动一下。英琭稍微用力捏了下那个肩膀:“骧儿,强极易辱,刚则易折。你拼命扛负起那么多事,唯独不曾留意你自己,其实还是个放过双九年华的少年。从今而后,我为你撑开一片天地,任你去飞。好了,莫再忍着,哭出来吧。”英琭话音未落,怀中已经响起哭声。
欢雀儿飞出,令英琭好不习惯。鉴于承诺在先又不好食言,便警告者喜子和福子二人,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公子身边。
今日踏青,不过走得远了些。英琭在心中宽慰自己道:可是也走得太远些了,居然跑到咸宁成外去了,早嘱咐过他,开春之后野兽出没频繁,撞上野狼可怎么好!
福子和喜子被指示在不远处采集野花。两个后生都在努力熟悉着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