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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醉长生-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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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无极的声音仍然平淡,平淡得带着些微冷色:“直说罢。你不仅没看见他的相貌,也不知他的年龄,甚至连‘他’与‘她’也分辨不出。”盯着茶盏中荡漾着的微光,他低低地笑哼了一声,又道:“既是如此,你与我有何不同?”

皇戬摇首笑道:“自然不同。重霂公子可是亲自试了那人的身手,受了重伤而归。不过,对方经这一战得了什么成果就说不准了。”

重霂又静默了一会,这才闷闷地应道:“我化作中年男子的模样,他们认不出来。灵力……也加了障蔽。那人的力量尚未恢复……不可能识破。他能伤我,也是有数人相助之故。他受的伤……中的毒,也未必比我轻。”

“以你的意思,那人好似并不住在汝王别邸里。”

“我也很意外,他的确是打算离开……”

“不然你也寻不到机会罢。”

“还没有跟上就被他们伤了么?到底还是不清楚那人的底细。洛无极,你说他还能有什么用?”

“不住在他们别邸,另有更好的藏身之处……”帝无极微微笑着放下茶杯,冷看了重霂一眼,“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皇戬颇不苟同地叹气道:“意想不到之处么?角吟城这么大,你从未着意过的地方少说也有成百上千处罢。要怎么找?”

“帝无极,不是让你别插手么?!这个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帝无极恍若未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倒是皇戬闻言望向伤者,笑道:“他看起来没有插手的意思。不过,周重霂,孤对此事很有兴趣。”

“这与殿下无关。”银发美少年化成了五岁小童模样,冷冰冰地回应。

皇戬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你这付模样……孤出不出手,也由不得你了。”

重霂如小兽般戒备起来,绷紧脸,没有再言语。

帝无极忽然立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皇戬见状,忙快步追上:“你去哪?我可不想同这家伙单独相处!”

“洗浴。”

“都被你连累的,我也该洗洗了。有人侍侯么?”

“回池阳便有人侍侯了。”

“……真不杀?往后可没这种好机会了。”

“不到时候。”

超越国师们的高人定是不存在的。既然如此,那便是熟人了。通悉了时国师性格和行踪之人。

要知道行踪不难。闭关、出行诸事,了时定然会事先通知两方。然而,他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回来,却是不定的。虽是如此,那人也从未出过漏子,可真值得推敲一番了。

不是此人过分谨慎小心,便是了时身边也有了探子。

不过,他蛰伏在献辰多年,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几个片断从脑中闪过,快得分辨不出画面上的是什么。帝无极散开长发,跨入水池内。或许,再给他些时间便能找出这人了罢。可惜,之后都得在圣宫斋戒沐浴,得不到新的讯息。

如今只知道——不住在汝王别邸,一直身处京城某个角落,且谨慎小心的人。或许,他便是那最不该在的地方的人。

好似已经看穿了什么,帝无极幽深的眼瞳微微眯起来,弯起唇,寻了块石头坐下,任温水拍打洗刷着身体。他向来不会随意信任他人。而且,这个时候还能信任些什么人?

皇戬趴在他身边的暖玉石上,懒懒地舒展着身体。“没事笑起来,想到什么了?”

“白毛狐狸终究派上用场了。”

“的确,他的身份合宜,探圣宫再好不过。不过,你有几成把握,那人是圣宫中人?”

“五成。”

“五成啊,也好,剩下的五成就让我管管闲事罢。”

“既是你自己揽下的,自行估量着做罢。”

沐浴之后,帝无极和皇戬神清气爽地回到主阁里。

榻上已没有重霂的身影,连带锦被和褥子都干干净净,空气中也没有丝毫血腥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帝无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拧起眉看着那张珊瑚枝长榻。

皇戬心情很好地望着他,笑道:“你的暗卫颇会做事情么。可惜,还是揣度不出主子的心思——你也是个难伺候的主。”

一贯地无视他,帝无极低声道:“撤下去,换一张。”

珊瑚枝长榻转眼间便被搬走,不多时便换了张玉榻。

皇戬连道可惜:“这习惯可不好,奢侈浪费么。”

帝无极倚在榻边,淡淡道:“你若是喜欢,那张送你。”

“区区一张珊瑚枝长榻也敢送人?孤还缺了它不成。”太子殿下横眉冷对,转身便要走,末了又回头道,“若是送一张三千红颜图,孤便收了。”

“做梦去罢。”云王殿下想也不想便送出四字作结。

“哼,改天你巴巴地送来,孤还不屑要呢。孤什么稀奇玩艺没有?”

人走远了,抱怨声依稀还在。

帝无极望向天边跳出的红日,不禁展颜一笑。

辰时,一向清寂幽静的圣宫热闹了不少。广场中央,两派臣子俱是神色肃穆地向北跪坐着,静默无比。他们四周,身着素色祭服的修行者来来往往地穿梭,却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坐落在广场正北的宏大白色宫殿便是圣宫正殿。数十根雪白的廊柱支撑着的庞大建筑,仿佛神之庄严的代表者,威严、圣洁、优美。

殿内正中供奉着一块未经雕琢的人形白玉石,据说是此界创世之时,神所遗落的物品之一,因而作为神祭之。

烟雾缭绕的祭台下,帝无极和汝王端坐着,凝神静气。

了时、无间、初言、闵衍居于四方位上,都在闭目养神;重霂和摇曳各捧着个精致的黄铜香炉侍立一旁;三帝一后,洛自醉,皇戬,帝昀和景王都坐在殿门边,静静地望着。

午时正,了时张开眼,轻声道:“两位殿下,斋戒将始,请宽衣。”

他的话音才落,几道帐幕便徐徐降下来,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帝无极和汝王起身解衣。

沉寂了许久的旁观者们忽听闵衍笑道:“好漂亮的身段。”

后亟琰侧眼睇睇洛自醉,举着扇子掩了半张脸,压低声道:“我可好奇得很,那可是连闵衍国师都赞叹的身段呢。”

闵衍国师赞叹的身段又如何?这种时候还能留意这些,这位国师的着眼处可真是特别。洛自醉神色未动,保持沉默。

皇戬悄悄挪过来,轻轻笑道:“陛下若实在好奇,往后不愁没有机会看个仔细。”

“哪有机会?都教你这小子饱了眼福,偏偏你又不懂欣赏。”

“啧,男人的身板还不都一样。”

这大概可算是无聊中作乐了罢。洛自醉瞟两人一眼,但笑不语。

帐幕很快便又消失了,两位王爷都换了身素色薄祭服。帝无极的心情显然不错,勾起嘴角,神情自若,无视了某些人露骨的带着醉翁之意的目光。

了时回首行礼,道:“各位陛下,两位均无印痕。”

三位皇帝颔首,作为年长者的皇颢冷冷回道:“既是如此,便开始罢。”

四位国师一同欠了欠身。摇曳放下香炉,轻轻道:“两位殿下,请随我来。”

“有劳尊者了。”

众人默默目送他们二人跟着摇曳走入殿后。

殿后流水飞瀑、幽篁青林、鸟语花香,俨然一处小小的山间胜地。沿着清泉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断崖瀑布边。

摇曳回过身,屈膝行礼,柔声道:“两位殿下,请。”

帝无极抬眸,视线越过她。清澈的水流自断崖上垂落,坠入浅水潭内,冰凉的水沫四溅开来。看来应是座寒泉,用来磨练意志再好不过。他举步踏入水中——水冷得刺骨,他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神色一如寻常。很快,他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水堪堪没过腰际。

汝王笑着点了点头,也在潭内坐下了。

两人正巧是面对面,不过似乎都将对方视作透明人。毕竟,事到如今,任何虚伪都不必要了。

摇曳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多时,青烟般的雾便升腾起来,逐渐变得浓厚,直至将这小小的水潭隔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帝无极只觉得灵台清明无比,所有杂念似乎都已涤净,半点痕迹也未留下。这水,果然是经过神祝的灵水罢。

忽然,对面有了些许动静。

帝无极原也不想理会,不料,对方却倏然感慨道:“你一点也不似姑姑。”

两道目光如刺一般停驻在脸上,实在无法忽略。帝无极睁开眼,冷望着汝王。

汝王仍是玩味地盯着他的面容,语气间有些迷离:“难怪当年皇叔父认不出来。”

“似谁又何妨?”帝无极淡淡地笑,略停了停,冷看了对手一眼,又道,“事到如今,王兄还怀疑我的血缘么?”当年认祖归宗时便已经仔细检验过了,他们应当没有异议才是。何况,他是否献辰皇室血脉,他们比他自己更早明确。

汝王笑了笑,道:“这倒不是。只是觉得你意外的冷血。”

“冷血?”此时此刻听到这等形容真是百感交集。五年来积聚的细微情感一时间仿佛都在心头活跃起来。帝无极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俊美的容貌愈加绝伦:“我们谁不冷血?你们和皇舅父驾崩脱不了干系罢。”

“胡乱揣测应当不是你的行事风格。皇叔父暴病身故,我们都伤心得很。”汝王脸上露出些微哀伤,在薄薄的雾幕中显得颇有些凄凉。

这样的神色看在帝无极眼中却是无比的虚假,甚至还有些讽刺意味。他也不动声色,欣赏着对手的演技,看够了才接道:“没有证据,说揣测也不为过。不过,若真尊敬皇舅父,又何必赶尽杀绝?”

汝王望了他一眼,笑哼了一声,之前的哀戚瞬时间半点不剩:“那个位置,不夺如何能得?”

“归根究底,还是贪恋。”

“若我们不贪不动,你怎有今日?……我们不动,你甘心么?”

“怎么不?不过,你们还是动了,许久之前便算计好了。”

汝王微微笑了:“矫情之语我便不提了——只是,你从未想过父母之仇?”

帝无极并不意外他提起此事,仍旧平平静静,只是双眼中的寒意越发冷冽了。“人各有命。败便是败了,力有不逮而已。而且,若无当年之事,如今的你我也不存在。走到这一步,是你们的能耐。要以仇恨为借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干。”

“呵呵,借口?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等死的恐惧与绝望。”

“不,我很明白。”醉便是如此煎熬着过来的,他再明白不过。但是,不同。“你们并未断了所有生路。一切希望都破灭的滋味,你们并未尝过。”

汝王微翕着双目,视线仍未移开,却也未再多言。

帝无极闭上眼,继续静心养神。总有人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和理由。想得到,却也不愿意失去。殊不知,无失何来得?

生在帝皇家,的确是件幸事——得到了获取无上权荣的机会,但,同时也担负着最不幸的命运——败,即死。

死了,是命。不死,是运。

这便是代价。

谁胜,谁操着生杀大权。他只想得到这大权,让最爱的人安然地活下去。

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水潭已成了世外之地,死敌暂时平和相处的奇异空间。

心中杂念再度被驱除干净,浑身轻松,飘飘似仙。仿佛此心化为此世,又仿佛此世都在此心。

附近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接近了。

帝无极倏地睁开眼,不自禁地笑望向浓雾内。

白茫茫的雾气中,洛自醉的轮廓渐渐清晰。手中提着食盒,眉眼依旧淡淡的,嘴角边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

帝无极双眸稍移,就见银发幼童从洛自醉身后探出一张脸来,神情如常,坦然得很。

真不愧是白毛狐狸,那种程度的伤势,普通人至少也得躺上三四个月。

“怎么让你来了?”

“都忙着,我正巧也没什么事。”洛自醉笑着回道。

一天的食物只是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珍珠糯米粥而已,帝无极尝了尝,也没什么味道。看来不过权作果腹之物罢了。

“汝王殿下也请罢。”

“有劳殿下了。”

“现下人人都忙着取凤凰血,这三十日都由我来送饭食,汝王殿下莫怪。”

“怎会?小王荣幸之至。”

重霂始终冷着脸立在洛自醉身后,抿着嘴唇不出声。

洛自醉以眼角余光察觉了他的表情,微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重霂的脸旋即变色,犹如墨彩调色一般千变万化,精彩之极。

帝无极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勾起唇。一时间,淡而无味的粥也变得美味多了。

当然,做此无心之举的人浑然未觉两人暗暗的较量已立分高下,抬首欣赏起四周烟雾朦朦的美景来。

待他们用过膳,洛自醉收了东西,转身走入白雾中。身形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回首,道:“我带来了棋谱,都说是好东西。”

“喜欢便好。”帝无极温柔地望着他,低声应道。

洛自醉笑得眉眼弯弯,转身淹没在雾中。

走了数步,雾便消散了。洛自醉回身望了望被浓雾遮盖住的断崖飞瀑,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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