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悬崖 作者:苏芸-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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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悬崖48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两个小时後,林润接到了陆丹阳的电话。
因著廖菲的缘故,旧日的朋友死的死躲得躲,许久都没有联系。他只模糊地知道陆丹阳不在省内,这时候接到他的电话,深以为罕。
“林润,你现在马上回家。” 顾不上叙旧,陆丹阳急促地说,“你爸出事了。”
“怎麽回事?”
“你别问我怎麽知道的,赶紧回去。常兆民在里面把你爸和史建明都供出来了,好像和金环的事有关系,史建明已经进去了,你爸怕是也要出事。”
林润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金环的什麽事?是不是──”
他猛然想到了廖菲,还有廖讯阳。那些死去的人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对他露出狰狞的笑来,让他遍体声寒。
他低声说,“是不是和美澳有关系?”
“金环广场一期的时候,用的建材不合格,出了次事故,死了大概快一百个人。当时为了把工程做下去,这件事就被压下去了,应该是史建明的主意,不过估计你爸也知道。”陆丹阳飞快地说,“我不能说了,要登机了!林润,你赶紧回去。”
电话里果然想起催促旅客登机的背景音,林润挂了电话,拦了辆车赶回家去,一路上他都在拨打父亲的手机,无人接听。
是母亲来开的门,神色有些异样,林润急匆匆地闯进客厅,就看见父亲正端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手里还握著一只冒著热气的茶杯。
他对面坐著三个男人,穿著便装,但那种严肃的表情说明了他们有公务在身。林润这样闯进来,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屋子里沈寂了片刻,为首的一个人站起身来,说道,“林凯书同志,可以请你跟我们回去了麽?”
林凯书缓缓地站起身来,姿态从容地点了点头,手里还握著那只茶杯。林润注意到,他们叫得是“林凯书同志”,而并非“林书记”。
“爸,”他急切地拦在父亲面前,“这是怎麽回事?”
“林润,”父亲看了他一眼,眼神是柔和的,语气却很严厉,“留在家里陪你妈。”
那语气仿佛他还是个小孩子,然而林润却没办法让父亲就这麽离开,情急之中他拉住了林凯书的胳膊,“爸,你──”
然而他说不下去了。
父子两人对视著,林润从林凯书眼睛里读到了微弱的波动,於是他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并不像看起来那样从容无畏。
“林凯书同志。”那个人又催促道,声音低沈却很有压迫感。林凯书推开了林润的手,微微地对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出门去。
林润望著父亲的背影,心里焦急得混乱,却又说不出一个字。不知何时母亲站到了他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整个人都依靠著林润。
承载著母亲的体重,林润只觉得自己原本就虚软的双腿更加站立不稳,力气正一丝丝从身体流失,他就要站不住了──
然而倒下的却是林凯书。
一声清脆的响声炸开,茶水冒著热气四散溢开,林凯书缓缓地倒在了地上,右手压著胸口,脸色是苍白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屋里的人一时都愣住了,片刻之後,林润推开那三个人,飞扑到父亲身边,急切地叫著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救护车一路尖啸。
医生叫他进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锺了,林润一天没有吃饭,却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感觉到胃里有一团焦灼的火焰,把一切都烤的只剩灰烬。
父亲的冠心病有些年头了,医生也算是半个熟人,林润补签了几份文件,急切地问道,“贺主任,我爸怎麽样了?”
贺主任慢慢地把文件整理好,“林润,林书记这次是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这两周要绝对卧床,情绪也绝对不能有波动,检察院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林书记出院以前暂停调查。你要劝劝他,让他安心养病,不要有负担。”
林润点头答应著,却仍然紧张地看著贺主任,他直觉地感觉到後者有些话还没有说完。
“现在林书记这个状况,半年之内不适合手术,但是我麽不能等那麽久。”贺主任把病历放好,推了推眼镜,“过两天等他情况好一点,我会找外科来会诊,还是限期手术。”
林润茫然地看著他,一片阴影遥遥地投在心上,“什麽手术?”
贺主任沈默了片刻,“你母亲还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麽?”
“林书记患了胃癌,”贺主任简短地说,“已经有淋巴转移了。”
林润回到病房的时候,林凯书正闭目休息,听见儿子的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睛,叫了声“林润”。
林润快步走过去,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躺著,脸色苍白,嘴唇却是苍紫色的。
“爸,要不要喝水?”
得到了一声含糊的回答,林润立刻拿水杯去兑了点温水,用小汤匙舀著,送到父亲的唇边。
“我让妈先回去了,检察院那边她处理得差不多了。爸,你就安心养病,别想其他的。”
“好。”
因为吸氧,林凯书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林润喂完一勺,又送过去一勺,手却有些颤抖了。
他感觉到眼泪正不受控制地打湿了眼圈。
“贺医生告诉你了。”
林润强忍著露出一个笑来,“爸,等你情况稍微好点就动手术,然後我找中医帮你调养,没事的。”
“好。”
那语气听起来带点哄骗的意味,倒像是要安慰儿子,故意做出相信的样子来似的。林润丢开汤匙,又看了看父亲的脸,看了看那些皱纹和新生的白发,眼泪就这麽落了下来。
“哭什麽。”林凯书的语气里微带斥责,“擦了。”
林润点点头,飞快地抹干净眼泪,又拿起汤匙来继续喂父亲喝水。父子俩都不说话,一个喂一个喝,却在那种单调的沈默里,第一次格外清晰地感到了父子间的温情。
喝过水之後,父亲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林润靠在床头,又再次觉得眼眶酸涩。
眼泪擦的干,心里那股悔恨的痛楚却再也擦不掉。从小到大,他都一直别扭地回避著父亲,用那种矫情的高傲显示著自己的成功和成熟。再没有一个人,能如自己的父亲一般爱著自己,默默地纵容他扶持他,毫不计较他的任性和卑劣……然而现在,他刚刚开始明白这一点,却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半夜里的时候,林凯书醒来过一次,看他睁开眼睛,林润立刻问,“爸?”
“谁来了?”
突然这样的一句话,让林润愣了一愣才接到,“就我在。”
“刚才有人来过。”林凯书固执而费力地说道,“有没有?”
“没有。”林润有些诧异,“我一直在这。”
“去看看,有没有人。”
他脸上有那麽一种执拗的神情,於是林润只得站起身来,朝空荡荡的走廊里望了望。
“爸,没有人来。”他几乎怀疑林凯书是糊涂了,“你是不是做梦了?”
固执的表情慢慢地褪去,茫然和怅惘一闪而过,然而又慢慢凝固成平日里的严肃和从容。
“爸?”林润轻轻地叫他,拿不准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心电监护上的图形突突地跳著,林润看著那些起落的波形,突然无端地觉得有些心慌。
“林润,”林凯书的声音仍有些含糊,却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爸你说。”
“和他分开。”
林润陡然睁大了眼睛。
“史少诚,”林凯书说,随著他的话,监护仪上的波形开始变化,“你要和他分开。”
很严肃地说一句,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永远是你爸呀……
欲望悬崖49
林润断然想不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了一愣,惊讶和心虚一闪而过,然後那些都沈淀了,沈甸甸地坠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了种破釜沈舟般的决心。
“爸,我知道我以前太不像话。”林润看著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过这次不一样……我是真喜欢他。”
意料之中的愤怒没有出现,林凯书半睁著眼睛,仍然是不疾不徐的语气,字字语重心长。
“林润,从小到大我没有约束过你什麽,我总想著让你自己去摸索,早晚有一天你能够成熟。但是现在我等不了了。”
“爸,你肯定没事,别想太──”
“你让我说完。”林凯书打断他,然後按了按氧气管,慢慢地喘息了一会才说,“林润,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越是这样就越会犯错,当你觉得自己不对的时候,往往就来不及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汗,林润慌忙地说道,“爸,你别说了,休息一会。”
林凯书却置若罔闻地说下去了,语气有些断续,一字一字都很用力,“林润,我走过许多弯路,我知道那些路是走不通的。我在的时候,不管怎麽样都能拉你一把,但是我就要死了……”
林润颤声说,“爸,你不会死。”
“林润,你必须和他分开。我不指望你有多大成就,但是你至少要有一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细弱,脸色渐渐苍白如纸,林润慌乱地叫著他,然後才想起来去看监护仪。
密密麻麻的波动起伏。
他跳起来,拼命地按著呼叫铃,大声喊著人,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麽久,一个年轻医生终於快步走进来,身後还跟著一个睡眼惺忪的护士。
他只看了一眼监护仪,脸色立刻就变得凝重了。抢救车被飞速地推来,几种药物一齐注射进去,林凯书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根本不能平卧了。
全部医嘱都下完,医生示意林润跟他走,两个人来到办公室,医生匆忙地在一份文件上写了几个字,然後递到了林润的面前。
标题是五个粗黑的大字,每一字都给了林润狠狠一击,他捧著那张病危通知书,突然发觉自己完全读不懂其他文字的含义。
“我爸是不是……”他始终没办法说出那个字。
“他现在出现了心衰和肺水肿,”医生凝重地说,“情况还是很危重的,很可能会有危险。我们会全力抢救,但是也希望你有个准备……在这签个字吧。”
握著笔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著,林润感觉到手心里潮湿的汗,那一瞬间,父亲的生命仿佛就悬在他颤抖的手指上,风吹即灭。
让我爸平安,落笔的一刹那他在心里说,只要我爸平安,让我去死也可以。
天亮的时候林凯书的情况终於趋於平稳,医生护士都松了一口气,林润坐回床边,看著衰老了许多的林凯书,突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林润。”
听见的父亲的声音,林润立刻弯下腰去,“我在这呢。”
“林润,你要和他分开。”林凯书嘶哑而费力地说,“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疲倦的感觉再次占据了全身,犹豫和挣扎都平息了,林润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去坚守什麽,或者思考什麽。
“林润──”
“爸,我知道了。”
他轻轻地说出这句话,同时感到一阵轻松与疼痛,仿佛卸下了胸口的一块巨石,连带著撕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然而他别无选择。
除了那天夜里的一次小抢救,林凯书的情况逐渐愈趋平稳,早搏逐渐减少了,血压也慢慢恢复正常。
因为没日没夜的看护理,林润瘦了一大圈,母亲也明显地憔悴了。倒是林凯书本人,精神逐渐恢复,虽然还不能下床,却已经在接待访客和偶尔看书了。
自从那天林润答应了他,他整个人就处於一种平静从容的状态里,仿佛无论是他的病,还是等待著他的审查,他都毫不担心似的。有时候林润看著自己的父亲,就觉得他一定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才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可是究竟是什麽决定,他却一点也说不清。
不管怎麽样,父亲的身体好转总让他很欣慰,在父亲精神好点的时候,他常常读报纸给他听,就像他刚识字的时候那样。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喜欢喝茶,林润就费心找了最淡的第一批新茶来,限著量,每天给他泡一点点。
他们仍然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沈默著,然而这种沈默和从前大不相同。在住院的这段日子里,父子俩少有地朝夕相处著,仿佛要把从前的时光都弥补回来似的,格外地融洽和乐。
那天下午林润正在洗用过的碗筷,旁边的电话去突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母亲打来的,随意地接通过,响起来的声音却让他长久地怔住了。
“林润,”史少诚的声音如常,语调里却又种说不出的倦怠,“你在哪?”
林润没回答,只是问,“怎麽了?”
“最近我家出了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