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兰勾玉杏向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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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只是巧合吧。”折兰勾玉手中折扇一开,配上一身长袍暖白如玉,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笑意,飘逸如兰临风的气质,说不出的风流宛然。
“这也太巧了吧,她还是个孩子呢,看她的遭遇,也该没见过什么市面,没上过什么学才是。”乐正礼皱着五官,伸手抓了抓头发,满眼困惑。
“回房休息吧,我们得赶在入冬前回家。”折兰勾玉拿折扇轻点了点乐正礼的脑袋,笑如春阳。
第二日,折兰勾玉与乐正礼辞别孙员外,继续赶路。
骑马沿着那条小河往西,行至西村口,便见小庙旁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折兰勾玉不爱理闲事,一径策马继续往前;一旁乐正礼高高骑在马上,往人群正中一张望,眼尖地发现向晚的身影,便嚷嚷开了:“表哥,快看快看,是昨天的小丫头。”
折兰勾玉不由停步,策马掉头,还未细看,便见乐正礼已然下马,往人群中心钻。
人群正中正是向晚。除了向晚还有一个男子,年约三十,生得横眉竖嘴,左手拿着根拐棍,细看其身量与行动,竟是个瘸子。
“看什么看?她娘昨晚上收了我银子,已将她卖给我当媳妇了,你们看什么看?”瘸子粗着嗓子朝围观人群大吼,一边用拐棍赶人。
“什么?她这么小,就卖给你当媳妇了?”是乐正礼脆生生的童音。折兰勾玉想阻止已不及,只得下马走近。
向晚趴在地上,双手被人缚在身后,头发凌乱,小小的身子不停往前爬。缚住她双手的绳子一端赫然在瘸子手上。她并没有理会围观的人群,也没有去看说话的人,只是倔着脸,埋头向前爬。
围观的人群退开了些,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叹息着。有人不忍看下去,摇着头离开。
“她娘收了我银子,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瘸子见有人跳出来说话,还是个孩子,声音更响了。他将手中的绳子并在拿拐棍的手上,空出一手往怀里掏出张纸,冲着乐正礼耀武扬威地晃了晃。
黄黄的纸上有黑黑的字迹,随着他手一晃一晃的动作,落款处的一抹红色清晰可见。
“她不是我娘,她不是我娘……”向晚发了疯般的尖叫,爬起身子便往前跑,瘸子使劲一拉绳子,她便似断线风筝,直直栽回地上。
媳妇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明白。但这种认知似乎和隐在脑海中的某段记忆一样,细想起来,却是一片空白。她只知她不能成为这个人的媳妇,她可以忍受打骂,忍受挨饿,但她不能忍受成为拉着绳子那人的媳妇。
一想到她要成为这人的媳妇,她就觉得可怕,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满满的恐惧与害怕。
第三章
“表哥,表哥,我们救救她吧。”乐正礼几步跑到折兰勾玉跟前,因着愤怒与激动,喘着大气,脸上有异样的红。
折兰勾玉脸上挂着笑容,华贵而优雅,手中折扇一开,眉毛几不可见的一皱,看了瘸子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至他跟前,视线却移向向晚,淡淡道:“既是你买来的媳妇,不如现在转手卖给我吧。”
向晚终于侧过头看他,下嘴唇有倔强咬唇的深深齿印。即便逃跑、尖叫、摔倒,她的眼睛都没有流过泪的迹象。脸上有泥巴,身上脏脏的,还是昨日那套破旧衣衫,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瘸子呆怔半晌,自是松了绳子,欢天喜地的用卖身契换过金元宝。
他昨晚上花五两银子买的小丫头,还是从亲戚处借的钱。虽然小贵,但他三十了还未娶妻,方圆几里知道他底细又长得顺眼的哪肯嫁给他一个瘸子,也就是向家那个后娘贪财才肯。如今一锭金元宝摆在他跟前,金灿灿的,足有十两,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回头给亲戚还了钱,剩下的银子够他去邻村穷人家买个小丫头过上几年好日子了。
围观人群一叹,焦点霎时成了折兰勾玉。
乐正礼忙跑过去解向晚手腕上的绳索。绳子绑得很紧,又是死结,乐正礼好半天都没解开,索性抽出匕首一刀割断。
绳子掉在地上,暗红处分明是向晚手腕上的血迹。
折兰勾玉走近,望着向晚细小手腕上斑斑的勒痕,神色不改,看似亲切实则有一抹疏远,淡淡笑道:“送你回家,或者你自己回去?”
向晚不自觉地身子一颤,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抬头看着折兰勾玉,忽然跪下。
她知道,若她回去,面临的只是再一次被卖而已。
“表哥,表哥……”乐正礼伸手拉折兰勾玉的衣袖,不满道,“表哥,让她回去,她还是会被卖掉的。”
“礼……”
“我不回去。”向晚抬头看折兰勾玉,冲着他摇头,脸上有股孩子气的倔强。
“我们这一路过去还有事,带上你不方便。”他拒绝人的时候脸上也挂着笑容,站在那里玉树临风,优雅而亲切。
向晚身子一垮,跪坐在地上,咬着唇冲着折兰勾玉摇头。眼泪终是忍不住滑下,模糊了她的视线,越发落得凶。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只记得被贬那天的情景,却不记得其他。不记得她任杏花仙子时的生活,不记得她任杏花仙子前是谁,那些不属于出生孩子该有的常识、经验、见识,统统都埋在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任她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
她只知道自己来这一程的目的,以及与生俱来的那种倔强性格,比普通孩子早熟的心智,和与成年人一样的思考与接受能力。但毕竟只有八年时间,这八年里她以孩子的身份,所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是太有限。
折兰勾玉看着流泪却没有哭声的向晚,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地上,从头到尾都是脏兮兮的。想起昨日初见她时的那一幕,她脸上的平静,她身上的倔强,结合孙员外的讲述,她对自己不幸遭遇的受之坦然,让他这一刻分明感觉她只是将一切情绪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真实存在着,却是压抑着。
他第一次在一个八岁孩子身上看到这么多矛盾的东西。他以为如向晚这样的性子,该是不会哭的。
事实上向晚也没有哭,她不过是忍不住流眼泪而已。
折兰勾玉心里忽然有些不忍。那庙墙上的画像浮现在脑海,那一声“玉弟”浮现在耳畔,他微微一笑,弯腰合身抱起向晚,纵身上马,临行前,对着向晚道:“从现在开始,你都得听我的。做不到,或半路想回家的,现在便下马。”
向晚摇头,小小的身子坐在马上,危危的,有些害怕。
“既如此,回家辞别也无意义,我们直接上路吧。”折兰勾玉一手拉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便跑了起来。
乐正礼自是欢喜着跟上。他跟着表哥游学虽有几月,但像今天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碰到。他感觉自己做了回善事,申张了回正义,小脸蛋上满是春风得意。
三人毕竟年小,向晚八岁,身子还没发育,加上她又长得瘦小,哪能让人有男女意识,倒省了不少尴尬。
乐正礼俨然以向晚的救命恩人自居,一路上对向晚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关心得不得了。几次还说要教她骑马,若向晚学会了骑马,他就将子墨——他身下的那匹黑马送给她。
每当这种时候,向晚都像看怪物一样看一眼乐正礼,又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她拉着马鬃尽量坐得靠前些,小心翼翼,怕自己身上脏脏的衣服将折兰勾玉一身干净衣裳弄脏。
中午落脚小镇客栈,三个人三间房。折兰勾玉让掌柜的替向晚准备几套干净的换洗衣裳,交待完后便先行回了房。
说好是等向晚洗漱完,换上干净衣裳,三人再一道用餐。可是两人在房间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来敲门。
“表哥,我好饿啊,向晚怎么还没好?”乐正礼摸着肚子,又将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
“再等等吧。”折兰勾玉笑,站在房间窗台前,手中折扇一摇一摇。
又等好半晌,依旧没人来敲门。
乐正礼贴着墙壁细听隔壁房间动静,诧异道:“表哥,向晚的房间好像没动静啊。”
折兰勾玉回身用折扇轻敲了记乐正礼的脑袋,笑道:“女孩子的房间,怎能隔墙偷听,你这礼字忘哪去了?”
乐正礼嘿嘿一笑,索性开门,行至隔壁门前伸手敲门:“向晚,向晚,你好了没?”
既无人开门,也无人应答。乐正礼侧耳倾听半响,方慌慌地跑回折兰勾玉的房间,边跑边叫:“表哥表哥,向晚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敲她门,半天都没动静。”
折兰勾玉折扇一合,闻言不禁也有些担心,疾步至向晚房门前,对着乐正礼吩咐道:“礼,你让掌柜找个大娘来。”
乐正礼莫名,但他对表哥向来言听计从,心里又怀有小小的崇拜情结,于是急急返身往楼下跑。不一会儿便领着个中年妇女过来,说是掌柜夫人,折兰勾玉点头致意,示意她进屋瞧瞧里面情形。
开门、掩门,便听掌柜夫人一声惊呼。乐正礼心一急便欲冲进去,却被折兰勾玉的折扇拦下。
“礼,她可能还在洗澡。”话音刚落,便见掌柜夫人开门急急道:“这姑娘浑身是伤,晕倒在浴桶里,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大娘莫急,在下略懂医术,麻烦大娘替她穿了衣裳扶回床上,好让在下把脉探望。”折兰勾玉不紧不慢,脸上笑容依旧,谦谦一弯身,君子般磊落坦荡。小小年纪,便让人不由为他的风度折服。
掌柜夫人折回身,掩了门,很快便又开门,冲着门外的两人点头。
“礼,将我房里的包袱取来。”折兰勾玉又用折扇拦下乐正礼。
乐正礼踮着脚尖往里一探,只看到左侧床上躺着个人影,二话不说,转身跑去隔壁。
折兰勾玉这才入内,至床沿坐下,细细打量床上的向晚。
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小小的眉峰似痛苦的蹙着。折兰勾玉伸手探额,有轻微发烧迹象;把脉,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两道血红勒痕,脸上笑容不由一敛。勒痕虽已结疤,但没上过药,没清理过伤口,如今有些黑黑红红斑斑驳驳,衬着她腕上孩子特有的细白皮肤,分外狞狰。
折兰勾玉不由有些愧疚。向晚会这样,也有自己疏忽之责吧。虽说“买”下了她,但他显然不会照顾人,明知她身上该有伤,也没及时替她治疗,是因为她一直没喊疼么?她才八岁,小小年纪,竟是对这个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觉伸手撩起她的衣袖,果见上面有更多的伤痕,细的、宽的、长的、短的,颜色深浅不一,该是不同时间留下的。
或者身上会有更多吧!
她左手臂上有个胎记,叶瓣花蕾,栩栩如生,竟是杏花模样。只不过颜色淡了些,接近肤色,不仔细看,便不容易发现。
第四章
乐正礼提着包袱跑进来。折兰勾玉忙放下向晚的衣袖,伸手接过包袱。
其实也不算太严重。向晚的昏迷一半是因为伤口泡水,一半是因为被娘亲关在柴房一夜没睡又经历白天的逃跑奔波,外加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折兰勾玉捏住她小小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了些药,又让乐正礼找来掌柜夫人,替向晚身上的伤口抹上药。
一柱香之后,掌柜夫人抹完药回去,向晚便悠悠转醒了。
“表哥,表哥,她醒了。”乐正礼第一时间发现并汇报。
折兰勾玉转身看向晚。她大大的半月形的眼睛打量着房间的环境,又打量在场的两个人,好像一时有些不清楚身在何处,短暂的迷茫之后,方挣扎起身道:“谢谢。”
这是向晚第一次对他说谢谢。上午他“买”下她,带她离开杏花村,她都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这时候却突然对他说了声谢谢,这让折兰勾玉有些不能适应。
不过他脸上还是挂起了招牌的笑容,声音也分外亲切道:“不客气。”
“你们该去吃午饭了,我躺一下就好,等你们吃完,我会收拾好东西等着的。我不会耽搁你们的行程。”向晚说完,躺回床上闭目。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洗过澡后整个人干净许多,五官精致纤小,头发松了绑,湿湿乱乱地披在枕头上,嘴唇习惯性抿着,有倔强的味道。
“不急这半天,我们明天出发。”折兰勾玉起身,对着乐正礼道,“让掌柜的将饭菜端上来吧。”
看着乐正礼出门,折兰勾玉取过浴桶一旁的干净棉布,回到床边将向晚散落在枕头上的湿头发悉数包在干棉布里。
向晚吃得很少。她一向胃口小,且不习惯与人坐在一起吃饭。以前在家里,她从不被允许与爹娘和弟弟同桌吃饭,要么等他们吃完再吃,要么干脆端一碗白粥,坐在门槛上喝完。
乐正礼往她碗里夹菜,她惊慌失措,拿眼偷偷瞄一旁的折兰勾玉。她不习惯别人的热情,有碗白米饭,她已经知足了。
“向晚,你吃得太少了,怪不得八岁的人看起来还不足七岁的样子。”乐正礼字正腔圆,学着课堂上先生说话的老成口气,将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
向晚抬头看他,复又低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