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恕-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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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文却不赞同:“如果是为了获取机密文件,我赞同你留在他身边,如果只是为了儿女私情,我劝你趁早离开,不会有好结果的。”少康道:“御文,小毓和你不一样,你不能这么主观地替她做决定。小毓,你若放不下,就跟随你的心,我们以后绝不会再为难你了。”
正沉闷思考时,爱德华的仆人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长的外国人和几个气焰嚣张的日本军人。爱德华想藏起少康和御文却来不及了,他们也不慌,对视几眼就镇定了下来。
领头军官做了个手势,随行的士兵立即冲上来围住了少康和御文。爱德华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到我们领事馆抓人。”日本军官冷笑,瞥了外国人一眼,那是爱德华的上司史密斯先生,他周旋道:“他们是来抓地下组织嫌疑犯的,我不想多事,你也少给我添麻烦,这里做主的人是我。”
爱德华还想阻止,那几个士兵以枪威胁,史密斯先生道:“爱德华,不要冲动,为了两个中国人破坏美日间的友好关系划不来。”
少康见局面僵持,怕误伤了爱德华,凛然道:“我跟你们走。”
一直笑而不语的日本军官又对我道:“请你也跟我走一趟吧,爱德华先生放心,只要他们配合,我保证不会动他们一根汗毛的。”
他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心系少康的安危,也顾不得其中的阴谋阳谋,径直就跟着他走。
我们上了一辆小车,开了十来分钟停住了。日本军官吩咐手下把少康和御文挟持在车内,又领着我进了旁边一个日本和式风格的茶社,层层朦胧的半透明樟子纸糊在格子门上,画满或明或暗,或浓厚或淡雅的中国山水和鸟兽花草,穿过一扇扇木门,好像穿过了春夏秋冬,花开花谢,禅意四伏。来到最里间的幽静厢房,穿着和服的影佐光卫跪在溢着稻香的榻榻米上品茶,见我来了,示意我坐到他对面,我缓缓走近,跪坐在方正的茶几前,身后的木格纸门戛然合上。
褪去威严军装的他还是那么冰冷,盯了我半晌,拿起地上的一叠纸甩到我面前,“你若想那两个人没事,就在这上面签名。”我翻开细细一看,居然是我和善渊的离婚协议书,他递给我一支笔,“我好不容易找到尚一,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他毁在你手中。”我茫然失措,没有接那只笔。
“签吧,钱我不会少给你的,一定让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死上千百次也不够,我要杀你,随时可以,可我不想尚一伤心,看在他的份上,我给你一条活路,你这样的人我太了解了,有了第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的,防范于未然,你还是离尚一远远的好。”他将笔塞进我僵硬的指尖。
思绪涣散了,眼前发花,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来这里做什么?善渊的脸浮现于我脑海,他在对我微笑,我想抓住他,可他一溜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面目可憎披着军装的日本豺狼,他们举着长枪,挥着刺刀,丧心病狂地杀戮着无辜中国同胞们,堆积成山的尸首,血流成河的土地,绝望无助的眼神,撕心裂肺的惨叫夹着毫无人性的嬉笑。沦陷区,万人坑,昏天暗地的硝烟,无法摆脱的宿命,我的眼泪泛滥成灾,一滴滴浸透那白纸黑字。
我终于签了,我想这对我们是最好的,也是目前我唯一的选择。影佐光卫很满意,也很守信,当即命手下放了少康和御文。
他见我失了魂般,反倒安慰我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怎样,毕竟你肚子里还怀有我的孙子,你的生活我自会派人料理好。”我推开他落在我肩头的手,抹去我的眼泪,扶着茶几艰难站起,朝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善渊迎面赶来,神色仓皇,显然是爱德华通知他的。影佐光卫什么都没说,将离婚协议书交给善渊,善渊看到我的签名,面上肌肉抽动,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他的怒气不言而喻,一言不发地拖我上了车。
回到家里,他在客厅烦闷地来回踱步,想了许久仍是不解,于是质问我:“你是真心想签字的吗?”“是!”“我不信,是他逼你的。”“是我要签的,我受不了这种夹在中间的痛苦,你又不肯跟我一起走,那就让我自己走吧。”
“你签了也没用,我不同意!”他怒吼着。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说过我不会做商女。”
他猛地起身,不想再多听一句我的话,走进书房,狠狠地甩上房门,“嘭”地一声后,万籁俱寂,世上彷佛就剩我一人了。我移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我和善渊的房间,轻轻掩上门,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悬挂床头的大幅结婚照上,傻傻两个人,笑的多甜,尤其是我,居然完全没有看出善渊眼里的沉重。枕边懒散地躺着我为善渊编织的围巾,差一点就完成了。之前豪言壮语地说要织一件美美的温暖牌毛衣给他,当时他就戏谑我说,肯定完成不了,他真的了解我,我那三脚猫的功夫顶多也就只会织条难看的围巾,但是我的善渊是不会嫌弃的,他一直对我那么迁就,那么容忍,可是这最关键的一次,他却无法迁就……
我拿起那条围巾,继续编着,明天我就要搬出这里,趁着这仅有的时间,我想把它完成。一边织,一边又不争气地掉眼泪,滴在交叉的毛线上,我希望能永远这么织下去,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一夜未眠,窗外已是鱼肚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我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来到客厅,他已经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见我提着小藤箱,他很平静,递给了我协议书,上面有他的名字,“我想过了,我们暂时分开也好,那样爸爸不会再为难你,少康也不会再逼你,当然这个只是做给他们看,等局势安定了,我们再在一起。”他对我们的将来还是自信满满,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熬夜织好的围巾给了他,他突然笑了,抢过我的行李箱,“房子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我送你!”
他替我在日租借找了栋幽静的小公寓,还寻了个老妈子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为了避他父亲的耳目,他说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看我,我乐得清净。
有得必有失,远离了国仇家恨的纷扰,却夜夜思念善渊,夜不成寐,他对我太好,我已依赖成习惯。
宁静地过了半个多月,少康和御文突然又找到了我,我又忧又喜,支开了伺候我的老妈子,几句客套的寒暄后,御文转入正题,她颇有些难为情,吞吐着表达了自己的意图:“我们需要一笔钱!”我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即起身,到房间把手头的现钱全拿了出来,递到她手上,“这些你先拿去!”她并不接那些钱,只是盯着自己的脚,低声道:“需要很大一笔。”这下轮到我为难了,离开善渊的时候我并没有带太多的钱财,只带了基本生活费和一些日常衣物、首饰。
“你等我一下。”我再次进房,把我的首饰盒抱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御文,我只有这么多了。”
御文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老实跟你说吧,现在国家的形势很危急,日军士气势如破竹,他们的武器装备先进,我们伤亡很惨重,各方面的物资都特别紧缺,尤其是药物和军火,这些都需要钱,而且数目不少,我们已经在四处募集资金,可还是杯水车薪。少康再三要求我不要再来麻烦你,但我没办法,你别怪我,小毓!”
我低头垂眸,漠然望着斑驳的地板,半天没说话,他们也沉默着,也许是在等我主动开口,可是,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已经尽全力牺牲了我能牺牲的,而且我也不忍再伤善渊。
少康陡地站起来,拉着御文,沉声道:“御文,我们走吧!别再打扰小毓的生活了。”御文稳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少康的语气已近乎哀求:“御文,拜托你,不要再逼小毓!”
御文推开少康的手,轻轻蹲在我跟前,凝视着我的眼睛,坚决凛冽,“小毓!”这样深沉的呼唤,带着希望,带着恳求,带着让我无法抗拒的力量。“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我不能再去找他!我……”我的拒绝绵绵无力,她一再施压,“我相信,只要你肯开口,他就一定会给。那些本来就是他们从百姓手里搜刮去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自然要用之于民,你一定要去!”我为难地看着她,又向少康投去求助的目光。
少康眉头紧蹙,提高了语调,恼怒道:“真的够了,御文,我说过小毓和我们不一样,你要我做什么,我万死不辞,可小毓,你真的没权利如此逼她!”他拉起御文就往门外走,御文并不挣扎,任由少康拖着,眼睛一直望着我,冷冷的,渗人的压迫。
我愁结万千,哽在喉间的话吞咽再三,与善渊离婚,就是不想陷入这两难的境地,可不管我怎么做,似乎永远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罢罢罢,终究不能置身世外地开了口:“我去!”他二人骤然止步,御文欣慰地笑了,少康却是一脸痛惜:“小毓,你不必如此!”
我忽而轻松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爱情,自尊在国仇家恨面前根本轻如鸿毛,善渊,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能再伤你一次了。
我平静地道:“我现在就去,你们先回,晚点再过来。”缓缓从他们身侧穿过,少康轻握住我手腕,诺大的个子在我面前却是抬不起头的模样,他的歉意、不忍我都明了,拍了拍他手背,又轻轻拂去那宽大的手掌,“小心!”我们异口同声说出这两个字,而后各自苦笑。
一起下楼,御文替我拦了黄包车,默默扶我上去。车夫撒起腿跑得飞快,挂在车边的小铃铛响得清脆,西斜的红日让周遭的一切镀上古老陈旧的幽黄,幽幽的房子,幽幽的行人,像藏匿于角落里某张褶皱的旧照片,散发出沉闷迂腐的霉气,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气息,丝丝都透着掩盖不了的传奇。
可怜了黄包车师傅,跑了近一个小时,天都黑了才把我拉到善渊的别墅,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他,他连连推着:“太太,要不了这么多!”我执意塞给他,他不好意思地半推半接受了,然后不停道谢,似乎接受了我天大的恩赐,看着他憨厚黝黑的脸,我感叹着,中国的百姓确实是世上最勤劳善良的百姓,从古至今,莫不如是,可他们受得压迫也是世上最多最惨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黄包车的铃声消失在黑暗里,十一月的晚上着实很凉,我一连打了几个哆嗦,始终不敢按那门铃,不过,没等几分钟,蜿蜒的马路上便射来两束灯光,善渊的车缓缓停在我旁边,他从车上下来,一袭黑色衣裤潇洒如故,脸精瘦了,气色倒是不错。看到我,并无讶异,也是,照他的性子,一定是派了人看护着我,一有风吹草动,他很快便知道。
但他还是极开心的,从他闪烁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搂着我进了别墅。安伯看见我倒是一怔,不过并没多问一句,只是吩咐厨房加了几样我喜欢吃的菜。
并坐于厅中,他一直温柔地看着我,挂着笑意,纵然不语,也能把我给融化了。我舔了舔被风吹得干枯的唇,开门见山地道:“我需要一笔钱。”“多少?我叫安伯拿给你。”以前我的一切都被他安排好,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找他要钱,还是以前妻的身份,真的挺难为情,何况御文跟我说得真是好大一笔钱,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出了金额。
他笑容依旧,“这么多?”我点点头,真害怕他会问我要钱的原因,我不想骗他,可是说实话他更是会伤心。幸而,他没问,“明天我让阿东去银行取了给你,今天你就在这里歇着。”
我站起来,慌乱地道:“我看我不方便留在这里,还是先回公寓,明天就拜托阿东了。还有,谢谢你!”我心虚得完全不敢看他,低头就走。他拦住我,手臂环在我胸前,俯下头在我耳边轻吟:“我想你了,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我还在守着心理防线,他却把我越抱越紧,不给我一点点拒绝的空间。明明该拒绝,可最后还是点了头,没有保持理智,完全追随了情感。
相怜意
“孩子乖吗?”善渊将头搁在我的小腹上,隔着光滑的丝绸睡袍聆听我与胎儿同步跳跃的心声,“很乖!”我拨开挡在他眼前的凌乱头发,轻捋到他耳根后,又沿着耳朵一直抚到脸颊,他很享受我的柔情,将唇紧贴着我掌心,来回亲吻,手却开始不老实地解我胸前的纽扣,解开两颗后,他顿了几秒,似在沉吟思索,最终又缓缓帮我扣上,只是把我环抱于他胸口,亲了亲我额头,笑道:“算了,今天就这样抱着你好好地睡一觉,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没一天是睡得踏实的。”
哎,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但我的思念往往是伴随着沉重的负罪感,思念愈浓,负罪感也愈深,心中纠结重重,剪不断,理不清,正是心之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