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滋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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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耘神定气闲地欣赏起她眼中的寥落。
“我今天不需要,妳回去吧!”
他是残酷的,小题没说错,他对她的过分是入神共愤。
“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之间有事可以谈?”勾起嘲弄,他总有本事,让她在他面前自卑自惭。
“不会耽误你太久,十分钟就好。”
他没回答,转身进屋,小书跟随他的脚步。
屋里,他正在整理行李,小书自然而然接手他的工作,将床上的衣物折叠装箱。
“妳打算把十分钟用来整理行李?”冠耘双手横胸,望住她的举动。
“你问过我,如果我跟你,我要要求什么东西?”
“没错。”
“现在,我还可以要求吗?”她小心翼翼,低垂的眉头,始终不敢看池。
“妳想要什么?”
她变聪明了?是小题教会她别做亏本生意,还是她认为自己的线已经长到足以让他这条大鱼上勾?
“我想要一个小孩子。”
聪明!可是她以为他有那么笨,笨到把支配权交到她手上?
“不行!”他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给过妳十分钟,而这十分钟已经是过去式。”
“如果我已经怀孕呢?”
“拿掉!”他说得绝然。
拿掉?他连考虑都没有……深吸气,小书终于抬头对他,惨淡凄然。
“你真的很残忍。”她幽幽说。
她说他残忍?她应该去问问自己的母亲残不残忍!“妳怀孕了?”
她看他,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成了僵立化石。
“回答我。”
有没有重要吗?不重要了,他已经回答她“拿掉”不是?垂首,心灰气丧,沉重的疲倦感侵袭。
“没有。”摇头否认,小书叹口轻到不能再轻的气,俐落地整理好他的东西,起身,鞠躬。“冠耘先生,我先下去了。”
转身欲离,他的声音留下她。“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
“只是……一时兴起……”她否认掉之前的幻想,逼自己回到现实面。
“这段时间,妳没有避孕?”
她怎晓得什么叫作避孕?就如同他所言——她缺乏一个母亲教导。
小书不语,淡淡的悲伤,浓浓的愁绪,熏染她的心。
“我不会要妳的孩子。”
“我知道。”
他说不要啊!是斩钉截铁的不要,毫无商量余地,她怎会蠢得认为他会给她一个家?或者,偶尔来看看她?
“想替我生小孩的女人多的是,我绝对不会选择妳。”
“我知道。”她默默接受他的“绝对”。她的反应激不起争执火花。
“这次我回台北,就是要确定订婚对象。”
确定订婚对象?这是什么语法,为什么她听不懂?订婚对象不该是由爱情产生?为什么需要确定?又以什么来确定?
这些年,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怎地发生在他身上便失去真确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我详加解释?好,我今天有空,从头至尾讲给妳听。我家的家族企业是世新集团,全台湾排名前三大集团之一,妳听过世新吗?”
小书摇摇头,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选择到南部发展,除了兴趣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想摆脱家里为我铺好的路,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建立另一个王国,一个比世新更大、更辉煌的经济王国。我的愿望不仅只经营一家专业牧场、一个度假农庄,我还要在世界各地,拥有自己的度假农庄。”
说起未来,他眼中的热情如昔,光灿的热、温柔的表情,那是一个男子的骄傲与自信。仿佛间,小书回到过去,蹲在衣柜里,从缝隙间偷看他的表情。
“你会成功的。”
小书的声音提醒了冠耘,眼前他的工作是伤害她。
“通常企业之间,会以联姻作为加强双方关系的方式,当我要南下发展时,我答应父母亲,婚姻对象由他们指定。”
想起文沛铃,冠耘冷笑,曾经,他还为她与家里大闹一场,怎料得到竟是不值得。
听到这里,小书懂了,这就是他要回台北“确定订婚对象”的原因,她有强烈无力感,可在他面前,腰必须挺得直直,咎由自取的苦,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
“最近他们锁定几个企业家族的千金,要我和亚丰、季扬回去相亲,作最后决定。”
看着小书的无条件承受,突然间,他发觉自己无法安然自若地欣赏她的痛苦,心微微挑动,报复的快感消失。
“是不是……确定了对象,我们之间……就宣告结束?”小书困难问出。
“不用,我不会这么快就结婚,也许再过三四年,要确定两家的合作关系融洽,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换句话说,要是合作关系不融洽……她还有几分机会?就算机会不存,她也有几年时间?
“懂了。”小书点头。
“懂了最好,妳不会是我的结婚对象,更别想替我生下孩子,因为我不会给妳机会。”
“是。”
“还有疑问吗?”
“没有。”
“很好,妳下去吧!”
“是。”
走出他的房门,月光洒上她的身体,半圆月亮斜挂天际,拉出她孤伶身影,长长的影子落地,任人践踏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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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三兄弟回台北当天,小书失踪了,整整十二日,没人找得到她。
小题虽感到离别愁绪,却为她终于懂得爱护自己而欢欣。牧场里不乏像小题这种心情的人,但有更多人拿小书的事当话题,无聊八卦纷纷出笼。
事实上,小书并非无故失踪,她请了一天假,离开屏东,跑到没人认得她的高雄做流产手术。
原以为手术只要四十五分钟,哪里晓得,流掉四个多月的胎儿是危险手术,她大量出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手术后愈合情况不是太好,她整整住院住了十几天。
十几天中,她发烧、她作恶梦,一次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个恶梦里都有他的声音,清清楚楚说着——我不要妳的孩子。
他不要她的孩子,一如不要她,但她仍奢望地期待他的心情转变,期待爱情产生,真是无可救药了!矛盾的她、矛盾的情结,若真有前世今生,那么,她的前世肯定负他太深。
封锁知觉,小书从出租车下来,颤颤巍巍,走过一遭生死,她仍看不透爱情,就如小题所言,她笨死了。
晕眩得厉害,她仍一步步向前走,每定一步,她都累得想躺平,医生说,别仗着自己年轻,回家后要好好休养身体。
这里是她的家吗?
曾经,她以为有他的地方就是家;曾经,她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入牧场,那刻,她告诉自己,她有家了,她不再是无依孤儿,哪里晓得,他想给的不是家,是恨!
“小书,妳怎么又回来?”
小题从老远的地方飞奔过来,拉起她就是一阵摇晃。
“我……”她好晕,晕得说不出话。
“我以为妳下定决心离开大哥,妳怎……唉……”
虚弱微笑,她理解小题的心情,是恨铁不成钢吧!
“妳是不是没钱、没地方可去?没关系,住的地方我帮妳想办法,钱我给妳。”
嗜钱如命的小题居然要给她钱?她的爱情不被看好到这等程度?微笑带上苦涩。
“不对!妳生病了,对不对?”小书异常苍白的脸色,引得小题注意。
“只是感冒。”勉强支撑自己,既然回到这里,她必须放手过去十几天的恶梦。
“严重吗?”小题关心。
“还好。”
“告诉妳坏消息,大哥打电话回来说,他今天晚上就要回牧场了。”
“他回来不是坏消息。”小题真认定她不该和冠耘碰在一起?
“他、他要带未婚妻回来,我大哥真是个大白痴,居然同意娶震驿企业的苏大小姐。妳不知道那个女人我见过几次,超刻薄、超小心眼的,她同谁都处不好,站到哪里都像只嚣张孔雀,大哥真是头壳坏去了,等妳见到她,妳就晓得她有多顾人怨。”批评未来大嫂,小题不遗余力。
没太多讶异,他上台北相亲,有未婚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带她回来更毋庸怀疑,未来,说不定苏小姐会住下,慢慢适应牧场环境,毕竟嫁鸡随鸡。她接受,她无异议,可怜的心,痛由它去吧!
“我本来还很开心,高兴妳早一步走掉,让大哥看看,女人不是好欺侮的,可是……妳为什么要回来?再回来妳有苦头吃了!”小题滔滔不绝。
“不会吧!”
“什么不会,吴伯伯说,大哥本来计画后天才和二哥、三哥一起回来,可是他在电话里一听见妳失踪的消息,暴跳如雷,气得要马上回来,看到妳,他可有话骂的了,要不要……我先带妳到朋友家避难,至少躲到苏孔雀回台北再说。”
“要来的躲不掉。”
没关系,最辛苦的十二天,她都安然度过了,有什么事比死一回更严重?
“妳……我实在说不动妳,固执,妳和我大哥一样。”瞪她一眼,小题气呼呼走掉。
又把小题气走了!她实在很糟糕,明明是关心她,她却不领受好意,像她这种人,真活该是……咎由自取……想起他的评语,心倏地下坠。
深吸气,她每个步伐都走得艰辛,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几十张她画的婴儿图片冲着她微笑,每张笑脸都可爱得让她落泪。
孩子……她终是选择离弃孩子,留在他身边。
都说了不非分,她还是私存希望:希望他的婚姻不顺利,是不是歹毒?没办法,爱情让她面目可憎,让她气走所有关心她的人。
将药搁在桌上,那是她成为凶手的证据,别过头,她不看不听,爱情不愿意成为过去,那么对于苦难,她只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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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菜二汤,牧场里为欢迎未来的老板娘,特地办宴席请贵客,忍住一波波晕眩,小书在燥热的炉火前辛勤。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知觉是——她必须站着、必须撑下去。
“小书,冠耘先生回来了,吴总管在向他报告这十几天牧场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妳失踪的事……”林妈妈说得焦心。
身体靠在厨柜边,小书投给林妈妈一个安心笑容。
“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
盛上最后一道菜,小书为自己倒杯热开水。明明是热得吓人的七月天,她却全身冒冷汗,似乎身体里的骨头即将撑不起自己,她想找张椅子坐,眼睛四处搜寻,却找不到。
吴总管进厨房,对林妈妈说:“快上菜,先生小姐们都入座了。”
阿璧、小玉应声端起菜肴,吴总管看看小书,走到她身边。
“小书,妳端盘菜到桌上,让冠耘先生看看妳,也好交代一下。”
“我……”她能说自己脚软头晕吗?
“去一趟就好,冠耘先生对妳失踪的事很生气,我以为妳不回来了,才说出去,哪里晓得……唉,小书,妳就露个面吧!”
“是,吴伯伯。”端起清蒸鱼,她跟在吴伯伯身后,走向主屋餐厅。
未踩入门,小书听见陌生的女音,正在高谈阔论。
“我不晓得这里这么简陋,早知道,我就带一队工程师南下施工,保证不到一个星期,房子焕然一新。”
后来小书才知道,苏小姐家里是做营造的,盖房子、装潢房子、卖房子,家业很有些根底。
“谢啦!我们有自己的工程师,妳没看我们的饭店,不是我夸口,在整个垦丁找不出几家有我们这种设备的。”小题和苏真婵杠上。
“也是啦,我刚刚走一圈,是五星级饭店设施,不过你们的主屋旧了点,和员工宿舍差不多,哪有主人和下人住同等级的房屋。”
下人二字刺入耳,却清楚提醒了小书,自己和对方相别甚遥的地位。
小书安静上菜,想趁着苏小姐高谈阔论之际迅速离开,但冠耘不遂她的意,放下筷子,淡淡问她:
“玩够了,想回来了?”
冷冷七个字从冠耘口中射出,小题和苏小姐同时住口,望向小书。
“是我要小书去台南帮我办事情,大哥,你不可以怪她。”小题挺身护在她身前。
“我在和小书说话。”瞪眼小题,他不准妹妹插口。“说,妳去哪里?”
“我去高雄。”她不习惯对他撒谎。
“妳不错嘛,我前脚走,妳后脚跟着离开,我还以为妳不会使用特权。”
特权?她哪里来的特权?小书想哭,却没力气哭。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这里有值得妳恋栈的东西?”冠耘冷冷地说。
“对不起。”她垂头,不想多作解释。
“我不认为妳对不起什么人、什么事,只不过,妳的行径带给其它员工不良示范。”他尽量说得公事化。
“我知道。”
她以为她说了“我知道”,就能抵销他的愤怒?天真!
“我想,飞云牧场用不起妳这种大牌员工,妳明天去会计室结算薪水离开。”话说完,他立刻后悔。他真要她走?她走了他不会失落?冠耘沉眉。
他要她走?小书心沉深渊,为什么?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