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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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手套不好做事,没人来就把手兜兜里,很暖和。”李伯边说边拍自己身上那件年岁已久的厚棉绿色军大衣。
“李伯把这衣服当宝贝了,不穿的时候就折成豆腐块装进防虫袋里,还时不时拿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安乐笑嘻嘻的搭上李伯的肩,忽然伸手比划了一下,惊道:“李伯,我差不多跟你一样高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这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再过一两年,你会跟洛扬一样高了。”
“真的么?”安乐欣喜的转到洛扬身边,比了比,见自己还矮了他一小截,感慨道:“洛扬有一七八吧,我现在才一七零,还得等好几年才够八公分呢,官越和宁珂他们都是一八三左右的,现在还在长,我要到几时才能长到他们那种高度啊。”
“你才几岁啊,急什么。谁不是一点点慢慢长起来的,再说了,我比他们年长却比他们矮,我还不说什么呢。”洛扬边说边把东西放进后厢,关上盖后便钻进驾驶位。
安乐和李伯上后座,一路指挥他方向,只十分钟左右便到仓库入口了。三人先把东西拿回家,再一道去买菜回来做饭,待吃饱喝足了已是五点半,老吴过来找李伯喝酒,安乐两人也不再逗留,告辞返回。
路上,洛扬接了个电话后兴奋的对安乐道:“学校有球赛,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现在么?”安乐想到今天娃娃因为要上绘画课,得六点半过后才会回家,便应了:“好吧,不过看完后你得送我回去。”
“那是自然的。”
车子飞速往燕大驰去,当安乐看到那座古朴庄严又气势磅礴的燕大大门时,脑子出现瞬间空白,心里压了颗石头般沉甸甸的。他垂下眼帘,暗暗下了决定,晚上回去跟牡丹再聊聊。
洛扬把车停在教职工停车库后,带着安乐一道去规模宏大且设备完善的室内篮球馆。
此时的篮球馆内人头攒动、欢声如潮,显然比赛已经开始了。洛扬为避免安乐被人潮挤开,便抓住他的手腕一路钻到南区——之前打电话给他的建筑院的同事已经顶了老师的名头霸了个位子,专门留给他的。
热火朝天的气氛如三伏天气、封闭式馆内的上千号人呼出的二氧化碳、推挤扒缝的钻行,待安乐和洛扬每人占一半边椅子坐下时,早已是满额薄汗,内衫湿透了。
“今天是民大经贸院的教师队对咱们医学院的教师队,你哥儿们也在场上。”洛扬的同事兼学长——覃琛凑近对洛扬说完,又笑眯眯的忘向安乐,问:“这是你们班的学生么?好象没见过啊。”
“他不是。是朋友。叫安乐。”洛扬伸着脖子搜索场上的人马,分神回答。
“小朋友。”覃琛笑,转头继续看比赛。
安乐眼睛是望着场上移动的人两方队员,但思绪却早已飞到九重天外,他听到耳边有进球时的欢呼声、整齐高调的加油声及窃窃讨论声。即使没有转头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形,这些都是他经历过也熟记于心的场面,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心猝然的急跳起来,他突然气息不稳急不可待,那股从大门口便腾起的强烈渴望此时已经跳出胸腔钻进皮肤的每一个毛细孔中,狂燥着要爆发。
“……”闭上眼长长吁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的狂热已消失殆尽,心跳也渐渐平缓。
“怎么了?”洛扬见他面色绯红且额上又冒汗了,担忧问道。
“没事。”安乐笑道,“你那哥儿们是几号?”
“23号。那家伙从小就臭屁,爱追捧名星。”洛扬指向场上那个高挑挺拔的剃了个光头的极英俊的男人,语气不屑,“篮球相关的物件一律印上23号、况询玮,我还想过他要是追咱们毛主席了,是不是也要在身上印个他的头像之类。”
安乐闻言又望了一望况询玮,忍俊不禁道:“你们俩看上去还真是天差地别,他不像是你会交的朋友类型,我以为跟你交往的人都是斯文有礼的书生呢。”
“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贬我。”洛扬乜了他一眼,正下继续开口,电话骤然响起,他拿出来看了看,似疑惑的接通:“……嗯,知道了……拜。”
安乐看他三言两语就挂电话了,便问:“是有什么事么?你先走没关系,我呆会儿坐公车回去就可以了。”
“我没事。”洛扬探头往西区望去,脖子酸了才又缩回来,解释:“是三少打的电话,他说他们在西区看见我们了,可我没瞧见他们在哪儿啊。”
“喔?”安乐眼皮一跳,不自觉的也朝那边望了望,随即又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便又调过头将视线对准场上,问:“他说什么了?”
“说散场后叫你等他……”
洛扬话没说完,覃琛便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安乐:“你跟官三少很熟?”
“还行吧。”安乐笑容可掬答完,便端出一副非常专注非常兴致的看球模样,其实心思早已飘出实体外了,待满场狂呼涌动时才回过神来,见电子屏上的比分已是88比102,燕大医学院赢了。
洛扬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准备走人。
人流一股脑的往西北两门涌去,待散得差不多了,安乐这三人才慢腾腾起身走到馆外,迎向那不知何时出门等着的牡丹宁珂等人。
“覃老师。”牡丹彬彬有礼的问候。
“嗯。你们聊,我们先走了。”覃琛笑应一句,搭上洛扬的肩膀就要走开,刚转身便见一颗闪亮的光头近距离出现在视线里,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洛扬已经被拉走了。他愣了一下紧追上去,拔声高呼:“妈的况询玮,老子跟你有仇啊你……”
音量猝减,那三道背影极快便消失在安乐眼中,他侧头道:“一起回去还是你们有事要做?”
“我和小布有事,晚上再一起坐坐吧。”宁珂说完,整个挂到罗小布身上推着他离开。
“我们呢?回去还是?”安乐笑问,伸手扯了扯牡丹松散的围巾,视线往上一瞧,才又发现他今天居然戴了个浅褐色的鸭舌帽,搭着整身同系色的衣裤显得极标致时髦,顿时玩弄心起,轻佻的伸指抬起他优柔的下巴,勾起唇角拉腔调:“诶,他生的如月如花,翠眉弯,樱唇小,堪描堪画,闲驻园下,把那月季海棠都比下。”
牡丹似笑非笑,黑亮的眼眸在他嬉笑的脸上流转,半晌才开口:“你出名了。”
“嗯?”
“你居然调戏燕大有名的三少。”牡丹正儿八经的说,“眼下在这附近的一票学生都以崇拜的眼光看你,不信你四下看看。”
安乐当真的四下望了一转,确实是有不少学生躲躲闪闪的望着这边,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说明你这学生做得失败,居然让同学避之不及,如果不能稀松平常的跟同学打骂笑闹、不能享受特有的轻松愉快的学生生活,那你上学的意义就减少了近一半了。”
“我其实很努力的表现出随和了,是他们自己不愿像对待一般同学那样对待我,我也很苦恼的。”牡丹眉头微蹙,真一副伤脑的模样。
“嘁!”安乐啐一声,上下打量他,“我就没从你身上看出有任何一丁点的随和像,你当考进这里的学生们都长一颗二愣脑不会深入思考的么?你这身表相哪时不散发着请人退离三步的讯息。”
“那你怎么不退呢?”牡丹倏然绽放笑脸,勾着他的肩膀移步,不待他回话又问:“你以前是不是常去听戏?之前说的那是戏词吧,你改编过的?”
“……我没去听过。”安乐愣了一下,答道,“是我爸和隔壁叔伯们喜欢看戏唱曲,平时晚上吃过饭没事了,就聚到一起看碟片,在家做饭洗衣服时也会哼几句,听久了自然就记下了。”
牡丹知道他爸已经去世了,闻言便垂头望他,见他一脸平静的表情时,心一动,问:“你想回去祭拜他么?”
“想。”安乐毫不迟疑答,心里有丝怆然浮上来,“11月7号是他的忌日,虽然知道李叔他们肯定会去给他们扫墓,但没能亲自去我还是很不好受,毕竟今年是头年,对生者死者来说都是个重要的年份。以前听大人们聊天时说是能让亡者安生者顺。这当然是迷信的说法,但迷信一旦扯上孝心亲情,那便是情有可原了。”
“那清明你想回去看看么?”牡丹揉揉他的耳垂,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想了,不过也可能只是想想而已吧。”安乐侧头望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想的事情多了,现在能实现的可能性小的可怜,路漫漫其修远兮,想当了徒生烦恼,不如不想。”
“嗯?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做一两件也不一定。”
“比如回家,比如去看看青云父子俩,比如把撞我爸的凶手揪出来鞭百次再剁碎了扔下油锅里炸、捞出来埋到地里生蛆、比如——”安乐顿了顿,捉起他的手一道兜进他外衣口袋里,紧握了一下又抽出来,“官越,我想念书。”
牡丹思索了一下,悠悠然道:“听起来都是很简单的事,要我帮忙么?”
安乐忍着踹他两脚的强烈念头,力持平静的不客气答:“要!”
“似乎今天到学校一趟让你茅塞顿开了,我记得昨晚你还一副死磕的矜持傲气相呢。”牡丹伸手将他脑袋拉近,下巴轻碰了碰他的发顶,话锋猝然一转,颇严肃道:“这些事我是可以帮你,但要找出撞你爸的凶手可能有些难度,毕竟容市离这儿太遥远了,鞭长莫及,一般来说像这类发生在夜里的没有人证物证的车祸案是很难破的,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每个地方都一样。”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试试看吧,机关里的人都有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安逸心理,叫那边人帮忙盯一下别就这么蒙混过关。”牡丹凝神想了想,又道:“回头我给附近几所高中学校的简介给你看,你自己挑一个。还有,今年过完年后我才有空,到时候你如果想回去,我可以陪你。”
这些话让安乐平稳的心跳加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翻滚着,良久他才闷闷应了声,佯装轻快的语气道:“大恩大德小生无以回报,只能说声谢谢,还望三少爷别嫌弃才是。”
“施恩不望报是不符合我的立场原则的,这笔恩情先记下,哪天我想讨的时候,你抽皮剥骨也要给我付出来。”牡丹笑意盎然的说着冷酷血腥的话。
安乐视线上扬,轻飘飘斜睨了他一眼,快步前行,口中念念叨叨:诶,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嗔喜;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一毫不落世情窼臼,便是一在世出世法也……
牡丹顿足凝望他细挑的背影,白脸上有着温情的笑。
拾荒 act 91 :岁暮
凌晨五点,安乐裹紧外衣又把围巾绕到眼皮下,再做一番心理暗示后才步出电梯,可还是被呼呼狂啸的冷风吹得瑟缩了几下,他又将外套的帽子拉起来,保住耳朵免被冻僵。
疾步走到马路斜对面的站牌,躲到广告灯箱后等车,心里默念“夏天来了,骄阳似火”自我安慰,约十五分钟后,那辆熟悉的空荡荡的608路公车晃悠悠过来了,长着一张敦厚端正脸庞的青年司机熟谂的跟他打招呼:“今天好象比往常晚啊,等很久了么?这时候的气温是一天里最低的,真难为你这时候才下班。”
安乐坐在他身后的冰冷塑料椅上,笑道:“是很冷,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眼下也许是临近过年了吧,酒馆的客人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几天下班后时不时要开个小会或加班给客人布置包房什么的。没办法,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有钱的都是大爷。”
司机闻言嘿嘿直笑,手上麻利的打着方向盘往燕西路飞驰,过了一会才回应:“这是咱们小老百姓的生活,苦中作乐,自我解嘲,心态放松了才能感受到生活中细微的愉快。”
“说的是。”安乐笑答,转头透过被蒙上一层水气的玻璃窗望向路边速退的景物。
虽已是近早晨了,但这城市依然浮光魅影,霓虹渲染出的浮华在白昼即将到来的时刻显得有些张皇失措,而路两旁高大的白杨却是镇定傲然的,两者相比衬映,居然觉得极其谐调。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野猫野狗也不敢出来晃荡,车子一路畅行飞驰到天园门口,安乐轻快的与司机道别下车,跟披着厚大衣坐在值班室里的门卫打了个招呼,小步跑到D栋门口时,他已是双腿泛酸满额薄汗,连拿钥匙的手都轻微颤抖着。
体力几时差到这种地步了?安乐疑惑不已,蹑手蹑脚的进屋,靠在墙上享受了几分钟室内如春的暖意,随即进房,拿睡衣到客卫洗了澡,发觉自己毫无睡意,便趴上沙发,拧开小台灯,边啃薯干边翻老泰的《飞鸟集》——这是那天他和牡丹在燕大闲逛时,在校园书店里买的。
静谧的室内只闻偶尔“沙沙”的翻书声以细微的咀嚼声,安乐聚精会神的逐字逐句看页面上的内容,忽然后腰上被温热的重物搁上,他吓了一跳,转过头轻斥:“天还没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