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柏林by暮色如雪-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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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家乡遭了灾,裕丰纱厂的包工头来村里招女工,给了父亲三十块大洋就把她领走了,十九岁那年她从纺织厂逃了出来。她可不愿意再起早贪黑的做工,和一群猪猡一样的工友住在肮脏的帐篷里。
今天晚上她本来不想接客了,一年下来也赚了不少钱,除了贴补老家的父母弟妹,虽然不够她过那些洋楼别墅里小姐的日子,也穿上毛皮衣,用上了洋货香水。
在租界港口上总有洋船停靠,有些舞女专做那些美国大兵的生意,一个老太太学会跳艳舞也能大把的赚钞票。她可不想涉足这行,她怕花柳病,干这行的姐妹十个里八个是染了花柳病去的,最后整个人浑身腐烂生疮,怕人的很。
这几天那个高瘦又英俊的洋人夜夜都到酒吧来,找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要一瓶酒,然后从黑色风衣的口袋里掏出盒烟抽,她对他有些好奇,不是因为他长相英俊,也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总是色迷迷的盯着她。樱桃会的英文不多,却足够和洋人**用的。
“这位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姐你有什么事?”
樱桃吃了一惊,他的中文说的不错。她举起一个玻璃酒杯。“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他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个穿着红旗袍,烫着大波浪的女人是个歌舞厅的舞女,以往他的身边都是些身材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女人,他却偏偏钟情于那个清瘦娇小的黑发的东方女人。他的家族、朋友乃至副官们大多不赞成他的选择。尽管她有一口熟练的英语和过得去的德语,了解西方文化,但她在他们当中无疑是个异类。如今,所有一切就这样戏剧性地颠倒了过来,他来到了她的国家,这个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来的东方国度,他的身边尽是穿着各色旗袍的东方女人,他的小鸽子在这里是个标志的美人儿。
他还是喝了很多酒,樱桃扶着他的臂膀,那突如其来的重量简直要压弯了她的柳腰。他把这个穿着旗袍的东方女人揽在怀里。
清晨,他从那个舞女的居所回到了他租住的客房。打开大衣橱,上面整齐悬挂着他的几套衣服,其中有那套灰色的制服,中层是个小保险柜,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琴箱。德意志远东情报站,听上去名头不小,却没有多少实际工作,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一个情报老手来说,充其量也只是掌握各方的动向,为柏林做下一步的决策做参考。或许是他许久不再是位于柏林政治漩涡的风口浪尖上,与死敌周旋的种种,也渐渐淡忘了这样一个身份,而更乐于接受另外一个身份,一名小提琴师。前日的演奏上他的琴弦断了,琴身也有些损坏,需要专业的师傅修补。他拿起琴箱,走出酒店的大门。
曾经,他的生命很沉重,沉重压抑地像是在铁罐子里面一样密不透风。如今,他感到的是另一种难以承受又不可表达的东西,他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盈,飘荡在江南这潮润的空气中。他推开乐器店的大门。一个穿着素色小团花朵旗袍的中国女人,正用熟练的德语跟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子交谈着。他的母语是种发音生硬低沉的语言,但是从她的口中吐出来的每个音节都是柔和的,他低下头,想笑,如果说缘分这种东西不存在的话,那么连上帝都要发笑了。
“是你!”碧云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看到了推门进来的黑衣男人,立刻像是老母鸡一样护住了两个孩子,又把站在稍微远一步的小男孩捞到了她的怀里,不知所措孩子的被她抓得发痛,“你想做什么?”
他将她的表现受尽眼底,她一定是以为他会伤害这些犹太儿童,而这并不是在德意志,他也并不是在执行任务,他只是听到了同行的介绍,才到这条街道里面找到了这家店铺,为了修他的小提琴,那把产自瑞士的琴弦断了。
她见到他立在原地不动,也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面前的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不再是那个党卫军的武装警察上将。在这个犹太人的聚居地里,他是不可能伤害这些儿童的。但是在德意志的那些日子,让她已经形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本能地认为他要带走他们,把他们关进集中营里。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走到老板的面前,用熟练的带点口音的英语说到:“先生,请帮我检查一下这把琴。”
“这把琴作工很好。”
“是的,它来自瑞士。”他向店主说,目光却望向碧云。
他的英语说的很好,骗的过任何人,却欺骗不了她,但她没有揭穿他的伪装。“老板,我想先告辞了。”
“再见,周小姐。”
他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发呆。
“周小姐是个好心的中国女人。为了躲避德意志纳粹政府的迫害,在我们的船刚刚抵达的时候,她为我们找工作,并帮助我们开办学校,让孩子们读书。”
他没有做声,心底却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店主抚摸着孩子的头,小家伙有一双纯真的蓝色的眼睛,他朝孩子露出笑容,这样的和一个犹太家庭的和睦相处,在德意志的时候,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如今褪下那身黑色的制服,他似乎不必面对迫害无辜者的种种压力和良心的谴责。
他突然间想,假使他们的孩子还活着,安全顺利地生下来,会不会像这个孩子,他清楚地记得艾克尔所说的话,他和她的结合,是不可能生下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样子的孩子,那双蓝色的眼睛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以为时间可以平复一些痛苦,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这道伤口却依旧如此新鲜。
“先生,先生,你的琴需要时间修补,请过几天来拿。”孩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不过下周我有一场演出。”
“请您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尽快修补好的。”
“谢谢您。”
他走出店铺,漫步在狭窄的街道上。天色依然是雾蒙蒙的,他的心情格外晴朗,或许是刚刚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早在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前,国民政府收留了这些犹太人。这一个苦难深重千疮百孔的国家,对于这些难民,却如此慷慨。这里的条件算不上多好。拥挤的街道上处处是搭建的临时房,女人们在清洗衣服,孩子们在街边玩耍。但比起奥斯维辛好千百倍。他听到这些人说熟练的德语,语音和语调让他觉得亲切。他只身行走在他们中间,身后没有黑色的党羽,再也没有人向他投来恐惧的目光,像一道冰墙,将他和众人隔绝孤立。或许这一切本该如此。这一刻,他甚至想做点什么,来守护这难能可贵的平静。
107第六幕…6德意志少校
碧云本不想参加这样的晚宴,尤其是和德国人日本人扯上关系的宴会。可是裕丰纱厂的老板林慕阳说,他见过今晚出席客人名单,那里面可能有人知道小晴的下落。晚宴在日本大使馆举行,林慕阳作为当地亲日的工商界名流而被邀请,碧云则是他的女伴。
他也来到了宴会上,今天的欢迎仪式是日军占领政府为了德意志派遣到中国布希曼少校而举办的,这位上校是他一手培植的老部下。当他再一次见到那个娇小美丽的身影时,忍不住笑了。这一次真的不是他费心安排的结果,尽管她可能并不相信,命运总是让他们一次次重逢。于是他就这样走向她,来到了她的面前,礼貌地请她跳开场前的舞。
碧云想逃开,林慕阳就在她几步之遥的位置和几个高官太太们谈笑风生,音乐声起来的那一刻,他却趁机将她揽在了怀里,林慕阳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还以为自己的女伴只是跟这个高大英俊的洋人跳舞。她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儿,自然会有人邀请她跳舞。
她就像一面冰壁拒人以千里之外,尽管跳的是优美的华尔兹,脚步却是僵硬的。不过在外人看起来,并不损害她舞姿的优美,她的舞蹈向来打动人心,带领她跳舞的男人是那么高大伟岸,她就像一盏小帆,芊芊地停靠那黑色的港湾。只听见他在她头顶用小声的德语说:“听那个乐器店的老板说,你帮助过犹太聚居区的那些难民。”他停顿了一会,带着她转了个圈儿,“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那么防备森严。我并没有加害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你没有必要感谢我,我只是为了让我的良心好过一些。在德意志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迫害,却没有尽我的力量去拯救他们。”
她的话里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他冷笑着问:“尽你的力量,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拯救他们。”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双冰蓝色的瞳孔变成了褐色的,目光却是依旧,“杀了你,弗里德里希上将,党卫军总部自然有人会接替你的位置,我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比起奥斯维辛杀人工厂的速度和效率来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上海是这些犹太难民唯一的家。”
“是的,这里很好,我的心在这里能够感到安宁。”他也注视着她说。
她冷笑了声,“那是因为那些犹太人并不知道你是党卫军的武装警察上将。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迫害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元凶,你认为自己还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么?”
他带领着她的舞步,走出众人艳慕的眼光,将她渐渐带到人少的露台上。停下了步伐,华美的落地水晶灯金色的光下,穿着丝缎紫罗兰色礼服的她是那么美。他郑重地对她说:“我不再是帝国的上将了,我被除职了,开除了党籍和军籍,在党卫军的档案里再也找不到我的名字,”他顿了顿说:“我想你知道,德意志政府已经发表了我遇刺身亡的消息。”
“那么,你来上海做什么?你伪装成一个小提琴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希姆莱总指挥策划的又一次阴谋吗?可是你们的战线在欧洲,这是中国,你和你们的日本盟友,到底要在我的国土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真是个有见识的女人。你这些话说出去的,足够让中国任何一个情报机构刮目相看了。”他自嘲地笑着,“我现在隶属于国防军海军情报处,没错,就是我的宿敌弗莱姆凯利斯的机构,只是他不会想起过问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尉军官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死么?”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三年之间,有的是机会。”
“是的,三年,从我十九岁那年冬天遇到你开始,我的心里就很满,满满地塞着你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好不容易清空了,我再也不想让那些东西进入到我的心里,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并没有杀害你的兄弟。你看到的那份名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知道你没有杀我的堂兄,你把他偷渡回国了,我在上海见到了他,但是红十字会的埃尔夫会长呢?汉斯博士呢?那些奥斯维辛的烟囱里烧的黑烟呢?”
“我并没有选择,那个时候杀人是我工作使命所在。”
她停止了争论,她深知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被他欺骗不如说她自己在欺骗自己,她甚至可以躲在哈维尔河边的别墅里,不去看他黑色制服袖子上的血迹,不去想他的公文包里埋藏着多少惨绝人寰的秘密。
“那把顶在我后背的枪呢?杀掉你的情妇和私生子也是你的使命。”
他沉默了许久,“你说的没错,当初我的确险些被诱惑冲昏了头脑。海因里希总指挥为我勾画了一副通往权利顶端的金光大道,我太想得到它了。我的犹豫也是因为这个,但在真正失去了你和孩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们才是我的全部。”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她错开他的眼神,冷冷地说。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该向你解释,那样就能留住你,我并非不清楚笔记本和名单也在保险箱里,我只是简单地以为,你不会去选择相信一纸文字,而不相信我。你知道尽管我曾经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是在德意志的境况,我想和你在一起并不容易,在我与敌人周旋,为了捍卫我们的幸福而战的时候,你却因为误解而背叛我,我被无边的痛苦笼罩着,世界上的一切对我都不再有意义。”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背叛,你向我做出的承诺实现过么?每一次我只能被动接受,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想选择一次,让命运回到我的手里。”
“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你,”他自嘲地笑了声,“这不是你的错,我给你的爱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