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比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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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通知单,我马上打电话给你,打了两天,终于接到你妈妈,她说你入伍了,在凤山的步校受训。你离开前怎没通知一声?我好为你摆酒送行呀。
南台湾的太阳很大吧?还记得大一暑假到垦丁玩吗?大家全晒成黑炭,我鼻子脱皮红肿了一个月才好,从此知道防晒的重要。你有准备防晒油吗?军中应该不禁止男生擦保养品吧?每天出操前,手脸抹一遍,可以防止晒伤,我觉得X牌的防晒油还不错,你下次回来,我送你半打,当作是入伍纪念品,顺便请你吃牛肉面(哈,反正是慷我爸爸的慨)。
你大概没收到前面几封信吧?有些话再跟你聊聊。
单业典礼那天没看到你,有些失望。同学们穿上学士服、捧着鲜花一起照相,非常热闹。我爸爸妈妈姊姊姊夫特地休假半天,为我照了五卷底片,我姊说都可以出写真集了。这是一本快乐回忆的写真集,里面有我亲爱的家人,有陪伴我四年的同学和社团朋友——可惜没有你,你送我一张学士照,我会贴在为你留下的空白里。
举业了,一个人生阶段过去了,另一个人生阶段由此展开。我觉得生命好象爬楼梯,在前一个阶段,总是要经过学习、成长,这才能跳升下一个阶段,我有一种长大的感觉。
抱歉没办法去凤山看你,我要考完高考才有空,九月什么时候恳亲日?记得通知我,好久没去南部走走了。
对了,听你妈妈的口气似乎满担心你的,有空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喔。
满满
八月酷暑,补习班的考前冲刺班己经结束;明天,高考二试上场。
“满满!满满!有人找你。”妈妈在楼下喊她。
杜美满从密密麻麻的重点猜题里抬起头,揉揉眼,伸个懒腰,正好她也念累了。
走到楼下的店面,一个女孩站在桌边翻报纸,黑亮的直发垂在肩头,低垂的瓜子脸十分眼熟,神态淡然,一股幽冷的气质流露而出。
“啊……洪若薇!这边坐。”杜美满非常地意外。
洪若薇礼貌性地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不坐了,杜美满,打扰你,有事情找你,”她直接递出一个信封。
收信人是洪若薇,寄信地址是凤山邮政信箱,杜美满认得简世豪的字。
洪若薇仍是淡然的表情,“他写信给我,说新兵训练很苦,他想见我,他明天休假,今天晚上七点飞机北上,约了我九点在音乐班门口见面。”
杜美满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捏着信封没有说话。
“我音乐班上星期辞掉了,今晚十二点的飞机飞美国。”
“你要我叫他赶去机场?”
洪若薇摇头,“我要请你告诉他,叫他不要再找我,没用的。”
杜美满不太肯定地说:“也许,他见你一面,说声再见也好。”
“本来就不想见了,何必再见?”
她的话总是高深莫测,杜美满难得辞穷,只好问:“那你的意思是?”
“早就结束了。”洪若薇走出几步,又说:“你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你才能点醒他。”
她的语气显得清冷,加上那幽淡的表情,杜美满实在很难了解她的内心想法。
“我会去找他的。”杜美满有点感激她了,“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洪若薇飘然离去,像一朵孤独的流云,飞在遥远的天际。
杜美满坐了下来,双手支着下巴,思索着洪若薇的话,满脑子都是“执迷不悟”的简世豪。
“满满。”曾美丽刚才在旁边都听到了,“明天要考试了。”
“妈,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办。”杜美满比个V字的胜利手势。
晚上不到八点半,她己经等在音乐班的门口,八点五十分,陆续有小朋友出来,嘻嘻哈哈道别,接送的摩托车、轿车也一部部离开,热闹渐归冷清。
九点十五分,音乐班灯光熄灭,最后离开的女职员放下电动铁卷门,一部出租车急驶而至,几乎煞车的同时,身穿草绿军服的简世豪跳了下来。
他着急地四处张望,立刻跑到门口,“请问,洪若薇走了吗?”
女职员锁好门,“洪若薇啊,她辞职了,出国念书了。”
“什么?!”有如青天霹雳,他的直觉反应就是否认,“不可能的,她以前说要过两年才出去,你会不会记错人了?”
“她就是出国了,我还记错什么人?莫名其妙!”
简世豪楞在原地,隔壁诊所的招牌灯也灭了,夜晚变得更加黯淡。
“简世豪、简世豪。”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你?”一样是那张熟悉的圆圆脸孔。
“洪若薇晚上十二点的飞机去美国,她不在这里。”
“杜美满!”他好象抓到了救生圈,拚命问着:“你告诉我,她哪家航空公司?她要去哪间学校?谁跟她去?”他看一眼手表,转身就走,“还来得及,我去机场找她!”
杜美满想也不想,以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右手臂,不让他走。
“简世豪,来不及了,她要上飞机了。”
“怎会来不及?不用一个钟头就到机场,她不会那么快进海关,我还来得及看到她。老天!我只要看她一眼就好。”他挣着她的掌握。
“简世豪,你这个胡涂蛋,她都不想见你了,你去找她有什么意义?跟她十八相送,痛哭流涕给她看?让她觉得你痴情、多情,滥情,然后为你留下来吗?”她连珠炮地说着,双手更是扯紧他的手臂。
“杜美满,你放开我,你干什么呀?我跟若薇的事,不用你管!”
“你这个神经病模样,我能不管吗?”她下巴挪了挪,示意他看捏在手上那封皱掉的信,“你写信给她,她不要了,她早就跟你分手,你看清楚事实!”
“我们是分手了,我只是想见她而己……”简世豪看到自己写出去的信,竟被转送回来,一颗火烫的心好象被淋了一盆冰水,声音也变得微弱。
杜美满仍死揽着他的手臂,像是和大象拔河似地,费力地说:“她叫我要你别再去找她了,没有结果的。”
“你怎么不帮我问问她去哪里?”
“就算我问了,她会说吗?说了又如何?你逃兵去美国,守在她门口,看着她和她的女朋友进进出出,你再去心碎,再去折磨自己吗?”杜美满愈说愈气,很想直接敲开他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两个人无缘,既定的事实也改变下了,你这么死缠烂打,没有人会为你感动!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们的并行线拉在一块?”
“爱可以突破一切问题。”
“好!爱情最伟大,你爱她,可是我问你,你爱她什么?爱她的脸蛋?爱她的长头发?爱她的气质?爱她懂音乐?爱她说话有深度?”
“爱就是爱,我喜欢这个人,不管什么,我都喜欢。”
“我再请你仔细想想,你喜欢的是“你喜欢的她”还是“原原本本的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念音乐的女孩,这本来无可厚非。如果能找到你所爱的人,我当好哥儿们的也会祝福你,可是你今天先在心里塑造出一个完美女孩的形象,一旦洪若薇出现了,你心里想:“是了,就是她”,然后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去爱她,你觉得她很好,很美,很值得爱,你要给她全世界的幸福,你有没有想过,她跟你在一起可能不快乐?”
“我想尽办法给她快乐了,就算她要星星,我也会为她摘下来。”
“爱情不是谈梦幻,是两个人贴近的心。”杜美满本想摸摸自己的心口来强调语气,但又怕一松手他会跑掉,还是照样扯紧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你了解过她的心吗?你让她了解过你的心吗?她想出国念书,你也想跟着去念,但你们相爱的程度足以一起出去生活吗?你跟她谈过自己的理想抱负吗?你除了音乐和艺术,有和她分享看日出日落的感动吗?她了解你的家庭?你了解她的家庭吗?我说,你根本就是在谈空中楼阁的恋爱,你只是在满足自己那份对爱情的梦想。换句话说,你爱的是一尊美好精致的雕像,而不是洪若薇这个活生生的人。”
她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灰败一些,到最后,面如死灰。
杜美满有些不忍,但是她忍耐很久了,她不能再见他沉沦下去,“这些话我以前就想跟你说了,怕你那时候刚失恋,心情乱,听不懂也听不下去,可是现在过去多久了?你们去年十月分手,十一、十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过去十个月了,就算怀孕,也生出小孩了,你为什么还没有重新站起来?还在麻醉自己永远爱着她?又奢望她会回头来爱你?”
“爱是不求回报,我爱她,不求她爱我。”他黯然地说。
“你上帝啊?就算神明也要我们拜他,奉献香火,她好到什么程度,值得你一辈子苦苦的爱她,又让自己一辈子苦苦的过不去?”
“她……”
“今天你当兵辛苦,回来想看她,可是就算见着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摸不着她的心思,她也不甩你,这样你心情会好些吗?”
“会。”
他的回答肯定,眼神却显得飘忽,杜美满又气又急,决定下猛药。
“好吧,简世豪,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跟她在一起快乐吗?”
“快……”
“说实话!”她不容他思考。
他快乐吗?简世豪望着音乐班深锁的大门,眉头也深锁起来;曾经多少日子,他在这里等着她,出来的是一张淡淡然的幽冷脸孔,没有笑容,没有问他等候多久,没有问他今天忙些什么,他们继续谈李斯持,谈普契尼,谈尼采,谈奇士劳斯基,谈云门舞集,谈小剧场,就是谈不到彼此的心。
她不谈她自己,他又何尝谈过自己?他怕她看穿他的不完美。
又有多少日子,他战战兢兢地陪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候着她,深怕她突然说她想回去了,或是沉下脸不说话,他又要想办法找话题哄她开心。
他以为,她的一抹淡笑就是他的快乐,却忘了她不曾给他无负担的快乐。
他真的陶醉在自己所编职的爱情梦幻里吗?
手臂麻麻的,像他痛到麻痹的心,他低头看到一双力挽狂澜的手。
“杜美满,你放开我,你捏得我好痛。”
“你要答应我不去机场,我才放!”
“不去了,来不及了。”
杜美满缓缓地松开他的手臂,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肌肉紧绷,又酸又痛,她抓他抓得这么紧,好怕他会毫无理性地跑掉。
再看她在他手臂上捏出红红的指印,本来还想讲什么“洪若薇是同性恋,你要面对现实”的话,全部吞了进去,她“骂”得口'奇''书''网'干舌燥,是该休息一下了,而他也需要慢慢消化她的话。
他理着粗短的平头,变黑,也变瘦了,紧锁的浓眉说明他的忧郁。
她递过那封被汗水濡湿、捏得不成形状的信,“你的信。”
“我不要。”他声音很闷。
她折叠起来,放在裤袋里,语气尽量放轻松:“你当新兵一定很辛苦,班长凶不凶?像不像电影里面很会骂人,其实是面恶心善?”
他没有反应,显然是没注意她的说话。
“走,去我家吃消夜,来一个大碗牛肉面加大块牛肉,给你补充养分。”
“我想回家。”
“也好,军中睡大通铺一定不习惯,回去好好休息,叫出租车吗?”
“我去搭公车。”他走了一步,又回头说:“拜拜。”
他总是记得说拜拜,杜美满心里热热的,即使他们许久不见,感觉有些生疏,但他们毕竟曾是好哥儿们,将来也是永远的好朋友。
她多么希望他振作起来,十个月的时间,也许不足以沉淀失恋的伤痛,但藉由时空的转换,至少可以放宽思绪的空间,不再局促在狭隘的感情峡谷里。
可是,他的背影还是如此孤独,脚步还是如此沉重,她跟了他几步,看他走过了公车站牌,走过了人群,走在荒凉的人行道上。
她的心情又随他低沉了。
他只想静一静,什么都想,也什么都不去想。
班机误点让他心情混乱;杜美满的一席话,又让他混乱到极点。
她好象丢下一颗石头,敲醒他某些闭塞的思考黑洞,但他又执意要封住这些蠢蠢欲动的想法,不愿它们冲出来打碎他对爱情的完美坚持。
夜晚的城市里,车子来来往往,他走着,想着,混乱着,错乱苦。
“吱!”
紧急煞车声在身边响起,后面一声惊叫,随即一股蛮力扑了上来,推着他向前跌了好几步。
“猴死囝仔!”轿车里的驾驶伸出头,猛挥拳头,满口槟榔渣乱骂着:“你不会看红绿灯啊?当阿兵哥就可以闯红灯吗?你有才调去挡飞弹,唛来挡恁爸的奔驰,紧闪啦,唛搁挡路啦!”
“对不起,对不起!”有人在道歉。
他这时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站在快车道上,夜归的车辆在身边快速穿梭。
“简世豪,别站在这里了。”杜美满心有余悸地推他,小心观看左右来车,两人来到对面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