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此刻,那眼神就像针一样戳在心头,痛不堪言。
〃你来干什么?〃她问。
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他却听见了。
〃来看看你。〃他说。
他的声音也不响,可是她也听见了。
他又问:〃我上楼去,行吗?〃
她默然良久,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上来,苏星打开房门,却没有打开防盗门。
商品十:紫砂壶 恍然隔世(4)
他也不要求开门,两个人便隔着门说话。
侯洙说:〃昨天我回去,还是数了一下你给我的钱,结果发现多了五百。〃
〃哦,是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定是我数错了。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侯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的光线亮,楼道里的光线暗,她的脸庞模模糊糊的,却依然美得惊人,就如同雾气笼罩的一支曼陀罗。
他说:〃我本来是想来还钱的,可是路上我把钱花了。〃
苏星忍不住轻笑:〃那你来干什么?〃
侯洙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再来还你,好不好?〃
苏星望着他,即便换了人世,那人眼里的执着还是没变,心里便泛起一丝酸楚。
宿命已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一定要来?〃
侯洙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你就来吧。〃
苏星到裁缝店,取她定做的旗袍。
那爿裁缝店,就在那条夜市的街上,晚上是夜市,白天是商业街。
旗袍是大红的,大红锦缎,轻轻一抖,便在阳光下泛出媚惑的光泽。
裁缝问:〃要做新娘了?〃
苏星怔了一会儿。
新娘?新娘。
〃是啊。〃她笑笑,〃快了吧。〃
〃那恭喜啊!〃裁缝乐呵呵地说道。
恭喜……
〃恭喜啊,姐姐!〃
〃恭喜啊,这回脱身火坑了!〃
〃恭喜啊,姐姐就该飞上枝头!〃
〃恭喜啊……〃
那些欢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倒像阴毒的火,一点点噬着人的心。
手里的大红旗袍似是越来越艳,陡地张满了整个天地间,像火,也像血,无边无际,将一个渺小的人儿困在其中,逃不脱,挣不开……
〃咦?〃冷不丁,有人欢叫一声,〃原来是你!〃
漫无边际的红,蓦地一收,眼前仍是那件新做好的旗袍。
苏星回过头,原来是那古董店的年轻女子。
〃好漂亮的旗袍!〃她欣喜地赞,〃你皮肤这样白,一定很衬。〃
苏星无力地回答:〃谢谢。〃她还不曾彻底从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脱开了去。
〃那连理壶还好吧?〃女子忽然问。
苏星微微地一怔,总觉得她问这话别有用意。
〃好,很好。〃
〃真是一只好壶呢。〃女子又说,〃如果有陈曼生的印鉴,那就价值连城,可是没有,也不表示一定不是曼生壶。人世间的事情,亦真亦假,有些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有些见不到证据的,倒也未必是假的。就像这壶吧,是不是只好壶,还得你自己有个定断。〃
苏星呆呆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她忙忙地追到门口,却只见黯淡的斜阳,静静地照着空荡荡的小街。
苏星既是作家,也有些作家的通病,譬如白天睡觉,夜来伏案。
所以,侯洙也只得每天入夜来找她。
那五百块钱,当了一个礼拜的借口,一个礼拜之后,他便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依旧日日来访。也不知他这一世以什么谋生,接连一个月,天黑下来便准时到,倒像上班一样。
他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有时苏星写作,连话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也许手里拿一本书,但苏星从眼角打量,大多时候,他并不在看。
他总在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很多内容,似乎有探究,似乎有迷惑,更多的还是依恋。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酸,也忍不住犹豫。
可每当这种时候,恨意便像潮水一般涌起,心又硬起来。
这天,苏星告诉他:〃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她正坐在窗边,这时已经是暮春,窗子大开着。将满的月在她脑后,莹白的一轮,映着她的脸庞,仿佛也泛着淡银色的光泽,虽然美,却有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以前我写的都是空洞的故事,可是这一个不同。〃她微微侧过脸来,〃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侯洙点了一下头。
〃我要写一个舞妓,她的名字……〃她看了看手里的连理壶,〃她的名字叫绛彤。〃
思绪有些乱,她停下来。
侯洙忽然笑笑说:〃那么她若有一个情人,就该叫子安了?〃
苏星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脸上却笑得明媚,像个被识破小诡计的孩子,〃对了,她的情人就叫子安……我的灵感,正是从这壶上来的呢。〃
侯洙没有说话,她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绛彤那时,是乾隆年间的名妓,那既是一个太平盛事,人物风流,绛彤也很有些际遇,慢慢地便眼高于顶,倒把自己看得跟个侯门千金一般。〃
她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叫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一捧,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侯洙忽然说道:〃她一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大概是吧。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气,也有一舞倾城的姿容。她那时,喜欢穿大红的绸衣,因为爱这喜色,欢场已经诸多辛酸,为何不叫自己快活些?她便日日穿着大红的舞衣。也不知引得多少章台走马的贵介,掷下千金,只求一睹芳容。〃
商品十:紫砂壶 恍然隔世(5)
那时,日日欢歌,也觉得平常。
直到遇见他。
〃子安那时候是个公子,他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姓富察……〃
苏星叹口气,富察公子。
京中公卿第一族。
也不是没有忌惮的,连鸨儿都婉转地劝过,但一见他温柔的神情,便什么也不顾了。
〃那怎么呢?〃她对着鸨儿半蛮横半撒娇,〃将他拒之门外?〃
谁敢?谁敢将富察公子拒之门外。
有富察公子在,别的客也不必接了。于是,便有双宿双飞的日子,花前对斟,月下吟章,仿佛称心如意。
她从来未曾提过要他娶她。
不愿提,不愿叫他觉得她别有所求,也不必提,其实那一个名分,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处。她富有积蓄,待到年迈,宁可效法鸨儿,在八大胡同寻个安身处,也不想去那公府中低眉顺目。
但他不肯。
他总是很固执,再三坚持。那时年少,也就答应了……
〃绛彤那时,满心地信任子安,他说爱她一世,她便信了,他说花轿来迎,她便也信了。〃
侯洙眼里闪动异样的光芒,〃后来呢?〃
〃那一晚,本是子安与她相约,来迎娶的日子。〃
〃结果,他践约了没有?〃
〃结果……〃她说不下去。
恨意一点点地积起来,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侯洙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也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你走吧。〃她忽然说。
说完自己也愣了,好不容易下决心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让他走?
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说:〃你走吧。〃
侯洙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手扶着门说:〃我明天再来,你把这故事讲完吧?〃
苏星怔愣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笑笑:〃好。〃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慢慢地走远,苏星的心里便怅然若失起来。
一个人坐在窗边,已经有一点暑气,入夜不散,燠热便仿佛一直闷到胸口,呼吸不畅。
目光忍不住往窗外望,看那一条树影摇曳的小径,渐渐行远的人影。
他的脚步,似乎很是犹豫,几度停下来,她以为他会回头了,忙忙地转开视线,但他却不曾真的回头来看。
那时却不同。
每一回他走,都一再地回头,她便在楼上挥一方雪白的丝帕,故意要他看见,故意要他回头。
那丝帕的角上,绣了一双并蒂莲。
那一回他走,她故意地,失落了那丝帕,像一朵云般,飘落在他脚边。他便拣起来,仔仔细细地收起,把那一双并蒂莲,收在了怀里。
连理并蒂。
苏星的手在连理壶壁上慢慢地摩挲。
那壶,本是他亲手递到她手上。
因为她提起曼生壶的别致,他便辗转相托,特为请陈曼生做了这一只。曼生十八式不载这一只,人世间惟有这寥寥的几个人知道根底。
所以,那一晚,她便穿着大红的嫁衣,在红烛腻人的光影里,捧着这一只壶,静静地等,静静地等。
不虞有他。
想起他临去时,执起她的手,似乎有许多的话,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她那忐忑的心,便真的安定了。
侯洙再来时,发觉门开着。
苏星坐在窗口,手里捧着连理壶,那模样,仿佛自他走后还不曾动过。
侯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刚好看见她的侧面,日日来,已经成了习惯。
逢十六,仍是月圆。清辉洒在窗台上,也洒在她脸上。侯洙看了她一会,又慢慢地转下去看她手里的壶,那珠圆玉润的壶壁,便在月光泛着莹莹的光,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苏星忽然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看他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他微微一笑,〃我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的。〃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来,为什么要把门开着?〃
苏星淡淡地说:〃这是两回事。我开着门当然为了等你,可是我等你,你就一定会来吗?〃
侯洙觉得她的话很奇怪,怔了一会,没有回答。却问:〃那么,绛彤到底等到了子安没有呢?〃
苏星转过脸来,见侯洙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忽然一阵说不出的烦恼。她摇摇头,焦躁地说:〃我想不好!我也不知道,绛彤等到了子安没有?〃
侯洙笑笑,说:〃那你慢慢地想,我不会着急的,无论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等着你想出答案来。〃
这不是她设想会听到的回答,苏星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月亮发了会儿呆,她低低地问:〃你相信有些事,是前世注定的吗?〃
侯洙回答:〃如果一个人不记得前世,那就算被前世注定,也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一个人能记得前世,那今生也许能被前世注定。可是一个人,真的能记得前世吗?〃
苏星默然,半晌才道:〃听说一个人的恨意若是能够上达九天,就能够三生三世都记得这段仇恨。〃
侯洙静静地看着她:〃真的会这样吗?〃
苏星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
侯洙忽然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点相信起来。〃苏星不说话,他便又说:〃你知道么,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面熟,可是我并没有见过你。现在听你说前世,我想,我也许是认识前世的你吧。〃
商品十:紫砂壶 恍然隔世(6)
〃哦?〃苏星勉强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的?〃
侯洙说:〃我不但这么觉得,而且我想,我一定很喜欢前世的你。你说恨一个人可以记得三生三世,那喜欢一个人也一样吧,不管你怎么转世,我都会喜欢你。〃
苏星不由地失神起来,可是心里就像有一根冰凌,又冷又尖锐,狠狠地刺下来,便又惊醒过来。
〃你不是想知道绛彤有没有等到子安?〃她说,〃现在我想到了。〃
〃等到了没有呢?〃
苏星低头望着手里的连理壶,钮子旁边的花开并蒂,红艳艳的,却像针一样刺着眼睛。
她慢慢地说:〃她等来了,来的却不是子安。〃
是两个富察公府的家人。
拿着子安的绝情信,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还有……一杯鸩酒。
话却只有一句:〃花轿,你也配!〃
你也配。
只这三个字,如同三把刀,将她一段段地切,一寸寸地割。抛进油里,又抛进冰水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热,从来没有过这样冷。
人僵了,心也木了,连那酒如何滑过喉咙都没有感觉。
只是不甘心。
什么花开并蒂,什么连理同根,原来全是镜花水月。
但,她并不曾求过他呀。
死死地捞住那最后的一丝自尊,如同捞住沦入泥沼的落红,什么绝世有佳人,自欺欺人罢?命里注定要被人踩的。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来踩上这最后的一脚?那么狠,那么不留余地……
〃后来呢?〃那男人问。
她冷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后来?〃
侯洙不语,良久,忽然长叹:〃原来结局是这样,我倒是不曾想到。〃
她问:〃那你以为结局该是什么样?〃
侯洙想了一会,说:〃那子安原来想将生米煮成熟饭,逼得家里不得不认下儿媳。他在外面赁屋,备下喜宴,那一天,他本来该去迎娶绛彤。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曾瞒过府里,才出门就被捉回。等他终于脱身回去泉香楼,绛彤却已经死了。原来家人告诉她,子安已经另娶,绛彤便仰药自尽……〃
苏星冷冷地望定他:〃你想说,这一切子安都不知情?〃
侯洙默然片刻,苦笑了笑,说:〃这结局是不好,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绛彤是个刚强的女子,便是情郎真的将她抛弃,她也会活个好样儿的,绝不会自尽。〃
苏星心里蓦地一酸,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