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爱神-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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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房──在那里,阿英摧肝裂心的惨叫声,正在陆续传出来;在
那里,山虎上校兽性的吼叫声,正在传出来!
他爬著,每爬一步,不知自何而来的剧痛,就践踏著他的全
身!他爬著,爬到了他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身子蜷缩成一团,
关上了门。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只是身子紧缩成了一团。开始时,他
根本甚么也不能想,很快地,剧烈的恐惧感,像是锯子一样,锯
著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到死亡来临了──不是逼近,简直是已
经来临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变成了清楚的记忆──他竟然敢向山虎上
校有所行动,阻止山虎上校向一个女人施暴!
山虎上校在当时,只是将他踢了出来,事后,一定会杀死他
!所以,林文义在感觉上,已经等于是一个死人了!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怕死,在死亡还未
曾来到之前,千方百计去逃避,受尽凌辱只求活著。可是一旦到
了确知死亡已来临时,反倒会变成一种异样的平静。
这种确知死亡已临的感觉,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经历的,而
林文义在这时,就有了这样的经历。
虽然他这时还没有死,可是等于已经死了!他对山虎上校根
本无法抗拒,山虎上校伸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捺死──他已经
死了!
林文义把自己当成了死人之后,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甚至
可以急速地喘气了。
所有的痛苦、屈辱,对一个死人来说,是不发生甚么作用的
。林文义迅速想到的是:反正死定了,一定要替阿英报仇!替自
己报仇!
在那一刹间,他所想到的,是历史上许多的报仇故事,那全
是他看故事书看来的。
那个为了报仇,在自己的身上涂满了生漆,使得自己全身溃
烂,叫敌人认不出自己面目来的报仇者──叫甚么名字,他想不
起来了,但是他却可以知道,那人的情形,一定和自己一样:把
自己当成了死人,也就没有甚么可以害怕的了!反正,人只能死
一次,已经死了,还怕甚么?
林文义甚至未曾想到他是这样弱,山虎上校是那么强,如何
能够报仇?只是要杀死山虎上校的意念,自他已死的心灵之中突
然冒升,像是一点火花,落进了纯一氧化碳之中一样,轰然爆发
,变成一种无可遏制的欲望──死亡的欲望!
林文义渐渐止住了喘息,身体上的痛楚,居然也全不当一回
事了。他在山虎上校面前,像狗一样地驯服,无非是为了怕死,
现在他认定自己已经死了,还有甚么可怕的?
这种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的情形,绝非普通,是真正在心底
深处,感到自己已经死了之后,才会产生的。正由于这种感觉不
是普通现象,所以一般人自然很难理解,只有有了林文义这样的
遭遇的人,才会自然而然,在极度的惨痛之中,产生这样的感觉
。
在山虎上校的舱房内外发生的事,炮艇上别人都不知道。八
个部下,在山虎上校未曾分配劫掠所得的财富之前,自然不敢去
碰一碰。但是,山虎上校既然已挟了一个女人进了舱,其余的女
人,自然可以由人分享了。而且这次,掠来的女人那么多,这足
以使得那八个部下,对炮艇上所发生的事不加理会。
所以,林文义有了一个相当时间的独处。他蜷缩在那个小空
间中,耳际听到一阵一阵的女人的惨叫声。奇怪的是,以往,这
种惨叫声会令他全身发颤,但现在,即使他知道,阿英的惨叫声
也夹杂在其间,他都是极度的木然!似乎甚么也引不起他的激动
,他所想到的唯一的一点是:如何能杀死山虎上校?
当他又念及这一点时,他甚至思路清楚,一点也不是狂热。
他知道这个愿望想实现,真是难之又难!但是对于一个身心俱已
死亡的人来说,再难的事,也可以慢慢来付诸实行!
他不知自己在这个小空间中躲了多久,才听到门上传来‘砰
砰’的声响。他缓缓直起身来,打开了门,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
了。
海面上万道金光,炮艇正在驶回隐蔽的停泊处去。踢门的是
一个部下,看到林文义鼻青脸肿的狼狈相,也不禁呆了一呆。但
是当然没有人会关心他的遭遇,那部下只是喝道:‘找死?还不
去准备晚餐?’
林文义答应了一声,低著头,走了开去,来到了厨房中。炮
艇上的厨房,也是他熟悉的地方,所有人的食物,都由他煮出来
。
这一次,当他揭开一个锅盖的时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
:要是有一大包毒药,问题就十分容易解决了。可是,从哪里去
找毒药呢?林文义口角牵动了一下,他真的是在笑,笑自己既然
有了这样的念头,就总有可以实现的一天。
天色入黑,炮艇驶回了目的地,林文义一个舱房一个舱房送
著食物。每个舱房的门一打开,他看到的情形,都令他感到木然
。裸体的女人蜷缩著的饮泣,被摧残之后的木然,在林文义来说
,都不算是甚么。
等到他来到了山虎上校的舱房门前之际,他甚至也如常地叩
著门,然后推门进去。
山虎上校的房中很暗,没有著灯。山虎上校魁梧的身形坐著
,在他的面门前,有著一点红光,那是他正坐在黑暗之中吸烟。
林文义放下了食物,又习惯地替上校开了一瓶酒。他心不跳
、气不喘,眼光溜向床上,床上一团糟,可是并没有人。
阿英在哪里呢?他再一转眼,就看到阿英。
阿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胴体也有著
眩目的洁白。她缩成了一团,低著头,长发垂下来。若不是长发
在颤动,她看来不像是有生命,而长发的颤动,是由于她身子在
发抖。
山虎上校转过头,向林文义望来,咧嘴笑了一笑,向酒瓶指
了一指。林文义双手把酒瓶奉上,山虎上校一口咬向瓶颈,把瓶
颈咬断,吐出了瓶塞和碎玻璃,就著瓶颈,大喝了两口酒,才吁
出了一口气:‘这次我饶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提甚么未婚妻,我
剥你的皮!’
林文义顺从地答应了一声,陡然之间,他感到身边有眼光一
闪,他感到阿英正抬起头,向他望过来,他却不回过头去。
山虎上校呼喝著:‘起来!过来!’
林文义僵立著不动,可是他仍可以感到,阿英正在缓缓地站
起来,并且在向前走来。
当阿英来到山虎上校的身边时,山虎上校一伸手,就将她拉
了过来,托著她的纤腰,把她托到了自己的膝上。粗大的手掌,
在她身上肆意搓捏。林文义双眼发直地看著,一副木然。
山虎上校沉声喝道:‘这女人是我的,听到没有?我不会让
别人碰她一下!’
林文义仍然顺从地道:‘是!’
山虎上校指著阿英裸露的胴体:‘以前你见过她的身体?’
林文义木然答:‘没有!’
山虎上校手指伸向林文义的眼睛:‘快滚,瞧你这一对贼眼
!’
林文义一声不出,低著头,走了出去。
从那天起,足足有五、六天,炮艇没有出动。
山虎上校在第二天,分配了那次劫掠来的财物。林文义在旁
看著,他无法估计那些黄金、钞票、珠宝的价值。
八个部下对那近二十个女人的凌辱,完全是公开的,但阿英
始终没有离开过山虎上校的房舱。
山虎上校似乎忘了林文义对他的冒犯,依然对林文义呼来喝
去。
林文义也照样有机会进山虎上校的房舱去。他知道他自己真
的是死了,因为在房舱中,他即使看到山虎上校抓著阿英的头发
,在强迫阿英做最不堪的动作,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然而,他心中要杀死山虎上校的决心,却一点也没有淡下去
,而越来越浓!
每当他独自一个人,缩在那小空间之际,他就一丝不苟地,
认真地就他所知的杀人的知识,筹画如何实行他的愿望。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对他并不是十分防范,这是对他十分
有利的一点。他要弄到一柄鎗,并不是甚么难事,货舱中有的是
多种鎗械。可是他却全然不懂得如何使用,而他要对付的人,几
乎是和鎗械联成一体的!
毒药没有来源,用刀,想也不要想──像山虎上校这样的壮
汉,就算中了三五刀,也不会死的!
林文义一面想,一面扭得自己的指节发响,可是仍然想不出
甚么办法来。
他只好一天一天等著。在这段时期中,炮艇又出动了几次,
被劫掠来的女人换来换去,但是阿英始终被留在炮艇上。
她不但被留在炮艇上,而且绝少离开山虎上校的舱房。林文
义见过她几次,和初上炮艇时比较,阿英完全变了──她神情呆
滞,面色苍白,当她在缓缓走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尸。
林文义倒很能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有一次,当他们
的眼光有机会接触之际,两人的目光,甚至都是麻木的。
原振侠自椅子中站了起来,挥了一下手。正在讲述的张守强
,也住了口。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气,才道:‘张先生,
你是一位小说家?’
张守强怔了一怔:‘当然不是!我‥‥‥你为甚么以为我是
小说家?’
原振侠又坐了下来,望著远处城市闪烁的灯光:‘因为你所
说的一切──’
张守强现出焦急的神色来:‘你是说我说得太小说化?不真
实?’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是说你说得太真实,细节太丰富了
。除非你是当时种种情形下,在场的一份子,不然,就算有人告
诉过你,你也不可能转述得那么详细。’
张守强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我‥‥‥在场?
怎么会?是‥‥‥有人告诉我的,那人‥‥‥倒的确是在场的。
’
原振侠直视著他,他偏过头去,避开了原振侠的目光:‘原
医生,请你必须相信,我说的全是事实。再说下去,发生的事,
还要令人难以相信,但全是事实!’
原振侠叹了一声:‘关于中南半岛上的难民,在海上漂流的
悲惨遭遇,人人皆知。可是海盗的行为竟然如此不堪,真是叫人
‥‥‥想不到‥‥‥据我所知,好几个国家的海军,都对海盗有
一定的制裁力量的。’
张守强苦笑了一下:‘是,那是在海盗掳掠的财富实在太多
,引起了眼红之后。’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张守强又道:‘山虎上校不过是海盗中
,势力较大的一股,其余,大大小小,至少超过二十股。所以,
有一艘难民船,曾受过三次洗劫,在海上漂流的最后日子中,只
好吃死人肉维生。’
原振侠感到有一股作呕感:‘希望你的故事中,没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