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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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自幼敬爱大师兄,知他行止放浪无羁,才失去峨嵋首徒的位子,听了这话一阵痛心,道:“大师兄,你酒喝得太多了,少讲两句罢。”
李凤歧叹道:“雪丫头啊,雪丫头。人家明明已表露了爱意,你却误认是狐妖蛊惑所致。唉,究竟谁醉谁醒呢?真叫人哭笑不得。”
小雪心念微动,暗忖“桃大哥说什么爱我,敬我,还什么天地可鉴,莫非另有所指?”正待细问,客店主人走了过来,抖抖索索的。两丈开外便哈腰作揖,哀声道:“诸位……。诸位大仙,你们那些同伴……正在客房里乱打乱砸。小店本微利薄,请大仙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的衣食饭碗。”
李凤歧道:“糟糕,铉叔毒伤未解,这会儿想是危险了。”
小雪问道:“铉叔?那是谁?”李凤歧和桃夭夭没回答,急匆匆往店内跑。巧儿暗觉不妙,忽地记起一事,道:“对了,闹这么半天,怎地没见唐多多?”小雪闻言心头一沉,顾不得对付红袖,拉着巧儿疾步走入店里。
转到后边看时,客房的门板塌了半边。陆宽口吐白沫,面皮铅灰,抡起木棒狂乱挥舞;许青铉蜷身满地翻滚,断臂处漆黑犹如焦炭;而唐多多倒悬着攀爬屋梁,翻开眼白,嘴里滴落浓稠的粘液,尖声唱道:“你我他,三只小青蛙,大家吃地瓜,啦啦啦啦啦……”
屋子里满地狼藉,情形诡谲,唐多多凄厉的童声传入耳中,众人只感毛骨悚然。李凤歧抢先两步,伸手扣住陆宽的脉门,以纯阳真气克制他体内的魔气。陆宽晃了两晃,软绵绵的蜷缩倒地。随即李凤歧取出‘子午锁魂匣’,冲唐多多摇晃两下。清风剑的光芒透出匣缝,照得屋内分外亮堂。唐多多撒开双手,身子从梁间掉落。李凤歧伸臂抱住,锁魂匣放入他的怀内,道:“小娃儿被封闭了六根,以致行为颠狂。若用清风剑镇邪,三日内应该没事。”
唐多多闭着眼昏昏而睡。李凤歧将他放到陆宽身边,道:“陆小哥给魔怪抓伤,差点化身成魔。我以‘定真诀’助他安魂,可以暂时制住魔气——他两人都没生命危险。倒是铉叔……”转脸望向许青铉,挠头道“他被金轮法师的‘阴风轮’击中,毒血浸透筋脉,看样子撑不过中午。”
小雪道:“这是毒伤么?临行前我向魔芋大夫要了些‘犀角辟易丹’,解毒最是灵验,给他服下试试。”屈膝蹲身,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丸药,小心的送进许青铉唇间。许青铉伤处阵阵剧痛,额头挂满黄豆大的汗珠,忽闻一股清香扑鼻,登觉耳目清明,张开嘴把丹药吞下。小雪透过伤者凌乱的发丝,看清了他的面容,纳闷此人怎地好生眼熟?
李凤歧摇头道:“犀角丹只能遏制体内的毒血,无法根除毒性。若要治愈铉叔的伤势,唯有神农门首徒魔芋大夫出手。”
巧儿道:“那好办,我们带他回峨嵋山,找魔芋大夫医治。”
这时丹药起效,许青铉缓慢的翕开眼皮,盯着小雪注目片刻,叹道:“啊,你是剑仙……剑仙门的东野小师妹?都长这么大了?十年,时间过的真快,离开峨眉山十年,小孩儿已经长成姑娘家……”他的眼神犹自散乱,念叨了几句,都是颠三倒四的胡话。
小雪神色陡变,往昔的记忆浮现脑海,颤声道:“你……你是当年驭兽门的首徒,许,许青铉?”
桃夭夭道:“不错,许前辈为了救我而身负重伤。既然神农门才能治伤,那我背也把他背到峨嵋山。”说着弯腰俯身,要搀扶许青铉。
小雪道:“且慢!许……许大叔已被逐出门墙。依照本派规矩,弃徒是不能踏入峨嵋仙境的。”
桃夭夭微感焦躁,粗声道:“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破规矩?”
小雪红了脸,歉然道:“桃大哥你先别着急,这中间许多原由,你不知……”
巧儿见小雪受屈,大为不平,插言道:“峨嵋仙境岂是乱闯的?剑仙门的‘乾坤十二剑’镇守山场,专门剿除擅闯仙境的外敌。许大叔是峨嵋的弃徒,回山就会被乾坤十二剑围攻,甭提什么疗伤治病了。小雪师姐担忧的是这件事。桃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夹七杂八的抢白,太不讲道理啦!”
没等巧儿讲完,桃夭夭已深悔失言。小雪并未介意,沉吟道:“依我看,即使过了乾坤十二剑那关,事情还是很难办。魔芋大夫恪守门规,脾气古怪得很,他是绝不会救治峨嵋派弃徒的。”
李凤歧道:“乾坤十二剑全是我的师弟。大师兄的行事,他们会翻脸较真么?嘿嘿嘿,至于魔芋大夫那家伙。我自有法子教他俯首听命。总而言之,铉叔一定要回峨嵋,捅多大的娄子,都是我来承担。”
桃夭夭大赞道:“大师兄敢作敢当,痛快!”
小雪与巧儿相视愕然,思量此事非同小可,瞧李凤歧的架势,好象偏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称意。小雪性子虽然爽直,也不由踌躇,道:“门规不是儿戏,岂可蛮干呢?还是商量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李凤歧笑道:“从长计议,呵呵,雪丫头说的对。这会儿铉叔服药未久,尚须休息化散药力。小孩儿和陆兄弟暂时无碍。咱们到外面去商量对策吧。”迈步往外便走,嘀咕道“喉咙里干出鸟来,偏偏麻烦事缠身。奶奶的,真想撒手不管,找地方喝他娘几十碗烧酒。”
红袖惧怕清风剑的剑光,一直侍立门外,听了李凤歧的牢骚,跑去吩咐店主置备酒菜。店主人是见风使舵的老滑头,看出几位少年身怀异术,绝非寻常江湖豪客可比,怎敢半分怠慢?当即前后奔忙张罗,招呼厨房生火做菜,支派伙计抹桌摆碟,整治了一桌酒席,请诸位尊客落座受用。李凤歧挥手遣开店主,端杯舞筷,自顾自的吃喝。红袖笑容满面,绕着桌子殷勤斟酒。可除了李凤歧外,其他人全没动弹,好半天酒杯仍是满满的。
小雪托着腮帮子出神,忘了“狐狸精”近在旁侧。桃夭夭歪头咬嘴唇,一副深思的样子。巧儿本是爱顽闹的,此时也闭着嘴发愣。李凤歧看了众人的表情,放下杯子,道:“饭要吃,酒照喝,来来来,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嘛。”众人默然不应,李凤歧笑道:“你们哪,憋满了满肚子的疑团,若不化解,我瞧也没地方装酒饭。”
他打了个酒嗝,用筷子指点小雪,道:“雪丫头心中,正在猜想铉叔被开革的原因,对么?十年前你才五岁多点,当然记不得当时的情形。”又指了指巧儿,慢条斯理的道:“你呢,寻思两年没见大师兄了,他为何还是那副倒霉相?早先犯了何等的过错,以致丧家犬似的四处流浪?如今疯疯癫癫的要回山,又是意欲何为?”
巧儿被他道破疑思,点了点头,笑道:“大师兄讲讲吧,免得我们闷头打哑谜。”
李凤歧尚未答言。红袖急急的发问:“我呢?大师兄瞧出我心里的疑团没?”
李凤歧瞅了瞅她,悠然道:“峨嵋弟子从来都与妖类为敌,我刚才却出手救你,真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小狐狸,你怀疑面前的峨嵋大师兄名不副实,多半是个冒牌的西贝货。”
红袖笑道:“一屁弹中!我就奇怪嘛,哪有峨嵋弟子保护妖怪的道理?大师兄猜得真准。”
李凤歧眯眼望向桃夭夭。菜肴热气腾腾缭绕,他的面庞若隐若现。李凤歧道:“桃兄弟的心思,我可没法猜了。昨晚那个小尼姑若在,或许能够猜出些端倪……嘿嘿,其实我也是满脑子疑问,左思右想难以索解,桃兄弟知是何故?”
桃夭夭略加思索,道:“大师兄疑惑我的来历,以及我拜山求仙的经过。”
李凤歧道:“对极了。你这人没半分法力,凌波却派你前来降魔,还请隐居多年的铉叔相助,极有成全你入门的意思。桃兄弟,你讲讲求仙的经历罢。我倒想弄清楚,凌波为何这般器重你?”
桃夭夭道:“蒙见问,小弟自当奉告。”当下从灌县城营救童女讲起,直到李凤歧打败番僧为止。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包括绝尘轩蚕妖作怪,梦境中与小雪相会,林林总总陈述详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思慕小雪的情形略过不提。巧儿和红袖好奇心重,若是己所不知的细节,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李凤歧本来神态闲懒,听到许青铉初会桃夭夭时的反常举动时,立时放下酒杯,拍着脑门苦思,仿佛竭力拼合琐碎的记忆。
桃夭夭讲完了,众人默默无言,各自的疑虑却更深了。李凤歧轻敲桌面,问道:“你姓桃?今年十六岁?”
桃夭夭摸不着头脑,应道:“是……是啊!”
李凤歧又道:“你是湖南武陵人氏,对么?”
桃夭夭点头道:“对啊。”
李凤歧道:“令尊的名讳是……?”
桃夭夭略微犹豫,道:“小时候我问及父亲生前的事,大人们总是避而不谈。只知五月初九是他祭日,每年那几天,我娘总会念叨‘行健,你在阴世过得好吗?健哥,还记恨我不?’诸如此类的话。后来我推想,先父名字里可能有个‘行健’两字。”
李凤歧霍地推案站起,直直瞪着桃夭夭,眼里闪烁奇异的光彩,失声道:“桃……行健。。。。。。。,你是桃行健的儿子。好个凌波,她早已猜破你的身份,居然行若无事!峨嵋大师姐的城府,我可望尘莫及喽。”愣了半晌,仰头大笑道:“明白了,全明白啦!很好,天龙神将后继有人,我的担子可以交托了!唉,如果这一天提早十年,潇潇何至于……”嗓音忽地嘶哑,右手按胸,埋头咳嗽起来。
众人骇然,暗想李凤歧法力高强,怎会忽然被酒水呛着?小雪给他拍背,关切的问道:“大师兄,你哪儿不舒服?”
李凤歧摆手示意无妨,重新坐回凳中,道:“没关系,没关系,想起了陈皮烂谷子的旧事,有些伤情,教弟弟妹妹们笑话了。”随手抹了两把鼻涕,端起杯子接着喝,吁口气道:“桃兄弟的身世,怕连你自己也未尽知。”
桃夭夭隐有所悟,料想父母必与峨嵋派渊源极深,忙道:“小弟出身不明,平生引以为恨事。大师兄若知其详,万望相告。”
李凤歧转头环顾众人,道:“雪丫头和桃兄弟梦中相会,许青铉被逐出峨嵋玄门,金轮教法师诡计引诱峨嵋弟子……诸多事件看似无关,实际暗中均有联系。你们如想全部弄清楚,那还得先听听我的老皇历。”
巧儿喜道:“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大师兄快讲,要越长的越好。”红袖兴冲冲的搬了条矮木凳,手抱膝盖仰起头,不知觉坐到了巧儿的身边。众人聚精会神,只等李凤歧开言。
李凤歧沉思良久,缓缓的道:“俗话云‘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想来揭开旧疮疤,是最难受的——铉叔开革出门,我失掉剑仙首徒的位子,原是本派耻辱,这些年大伙儿绝口不提,年纪小的师弟师妹更无从知晓。今日我自揭旧痛,只为桃兄弟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好担起峨嵋派的重任。”
他捻指轻摇酒杯,凝视杯里旋转的亮光,眼神飘渺,仿佛透过岁月的重重阻隔,再次望见了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喃喃道:“潇湘花雨,潇湘花雨,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这名字。嘿,而这四个字最初的由来,要从十四年前那场奇遇讲起……”
……。。
十四年前,九月的某日清晨,四川通往湖北的大路里,銮铃“叮当”回响,行进着一支贩运丝绸的商队。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山谷中绿意犹然,习习凉风吹来,令路中行人倍感清新。忽然前头的牲口长声嘶鸣,商队停止了前进。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朝后疾跑,气吁吁的来到两匹大马跟前。
右边马背上坐着个胖子,金鱼眼,蛤蟆嘴,锦袍绣带,神态倨傲,俨然是商队的首领。左边那匹马是个西洋人骑着,碧蓝的瞳仁,棕红的头发,摇晃脑袋顾盼景色。那胖子瞪着跑近的男子,勒缰喝问道:“连升,搞么子不走咧?”
连升喘了几口气,道:“程大掌柜,走……走不得了。脚夫们说前面有座‘白虎岭’,常有妖精祸害过往客商,咱们趁早改道走罢。”
程大掌柜满面怒容,骂道:“个日家家的,么子妖精妖怪咧?贱皮懒骨头脚夫图轻省,编些屁话麻活宝咧,你还当真么?快喊他们走路咯!”他是湖北荆州人,骂起人来满嘴‘咯咧’,唾沫星子横飞四溅。
连升道:“小的本也没当真。可领头的骡子忽然定住蹄子,打都打不动,象是中了邪似的,情形有点古怪。”
程大掌柜掏出手绢,抹了抹肥脸,道:“天道凉快咧,隔哈儿热起来毛焦火燎,我们还走么子咯!你快把他们撵起赶路,耽误老子跟西洋财主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也赔不起咯!”
连升挨了顿臭骂,低声嘟囔:“想当初若是在涪口搭船,顺风顺水的多方便?只为节省几个小钱,连日价翻山越岭,只把我们这些人当牛马使唤。”
那西洋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