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浪湾-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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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贝舒说来,您也住在拉迪卡代尔,对吧?”
“对。在拉迪卡代尔。”
“我们就去那里。”
她恐惧地动了一下。他感到她浑身发抖。他轻轻地安抚她,声音温柔。她没有再表示抗议,但失声哭了起来……
从首都到诺曼底的拉迪卡代尔村,只有四十五法里,拉乌尔只用三小时就跑到了。他没有和姑娘说一句话。再说姑娘终于睡着了,把头靠到他的肩上。他轻轻地把她扶正。她额头发烫,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些话。
到达一座秀丽的小教堂对面时,天开始亮了。那小教堂坐落在峡谷脚下的新绿丛中,濒临一条弯曲的注入塞纳河的小河。峡谷顺科城地区的悬崖而上。后面,在广阔的草场那边,在绕着基尔伯夫的大河上面,细长的云霞由玫瑰色渐次变成鲜红色,预示着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村子还在沉睡,不见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
“您家离这儿远吗?”他问。
“很近……那儿……对面……”
沿河有一条由四排老橡树夹道的幽径,通到栅栏铁棍间显露的一座小城堡。小河在这里拐弯,从土堤下面流到插着铁予的护城壕里,而后又一个转弯,流进一堵由砖加固的高大石墙围着的庄园里。
这时,姑娘又害怕起来。拉乌尔觉察到,她宁愿逃走,也不愿回到她受过苦的地方。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别让人看见我回来。”她说,“这附近有一道矮门,我有钥匙,这是谁都不知道的。”
“您能走吗?”拉乌尔问她。
“能……等一会儿……”
“暖和一些了,您不会觉得冷吧?”
“不会。”
土堤右边,有一条小径,横跨护城河尽头,在围墙和果园中间延伸进去。拉乌尔搀着姑娘的胳膊,她好像没有一丝气力。
到了门口,他对她说:
“我认为不必再提问题来烦您了。贝舒会告诉我的。何况我们还会见面的。我只问一句话,您是从他那里拿到我的房门钥匙的,对吗?”
“又是,又不是。他常对我谈起您。因此我知道您的钥匙放在他房间的座钟下面。几天前,我把它偷了出来。”
“把它还给我好吗?我把它放回去,他不会知道的。另外,不要叫他和任何人知道您去过巴黎,被我带回来了,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认识。”
“谁也不会知道的。”
“还有一句话。我们素不相识,是案件使我们偶然相遇的。请接受我的忠告,别背着我擅自行动。同意吗?”
“同意。”
“那就请在这张纸上签个字。”
拉乌尔从包里抽出一张白纸,用钢笔写上:
“兹授予拉乌尔·达韦纳克先生调查案情并作出符合我利益的决定的权力。”
她签了字。
“好。”拉乌尔说,“您有救了。”
他瞧了瞧签字。
“卡特琳娜……您叫卡特琳娜……我很高兴。我喜欢这个名字。再见。去休息吧。”
她进屋去了。
他听到墙那边她沉闷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片寂静,天越来越亮。她先前给他指出了见舒住的茅屋的屋顶,因此,拉乌尔顺着林荫道,出了村子,把车停在一间棚子下面。旁边,有一个种满果树、围着荆棘篱笆的小院于,里面有一座旧木屋,屋前铺着一条石子路,有一把磨得发亮的长椅子。
在翘起的屋檐下,一扇窗户半开着。拉乌尔爬上去,没有惊醒床上熟睡的人,把钥匙塞到座钟下面,察看了房间,搜了壁橱,确信没有给他设下任何陷阱,因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然后下来了。
茅屋门没有关。底层一个大间,既当厨房又当餐厅,里面还有一个凹室。
他打开箱子,把衣服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钉上一张纸,上面写着:请勿吵醒我。他穿上豪华的睡衣,这时一座大挂钟敲响五点。
“再过三分钟我就睡着了。”他寻思道,“只能提出问题,没时间找答案:命运女神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新鲜热烈的奇遇呢?”
现在,对他来说,命运女神有一头金发、两只慌乱的眼睛和一张孩子般的嘴。
二、泰奥多尔·贝舒介绍的案情
拉乌尔·达韦纳克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卡住见舒的脖子,吼道:
“我吩咐不要吵我,可你竟敢把我吵醒!”
贝舒回嘴说:
“不是,不是……我看到有人睡觉,可没认出是你,你黑了……晒成古铜色,像个南方人。”
“这几天,确实是这样。既然是佩里古丁的古老世家,就该晒成旧砖头的颜色。”
他们亲热地握手,对再次见面感到高兴。他们一起破了多少案,干了多少次了不起的冒险事啊!
“喂,记得吗?”拉乌尔·达韦纳克说,“记得吗?我那会儿叫吉姆·巴尔内特,领导一个事务所。有一天我偷了你所有的不记名证券,……和你老婆进行浪漫的旅行!顺便问一句,她身体好吗?你们还没有复婚吗?”
“没有。”
“啊!那时多美好啊!”
“那是黄金时代!”贝舒赞同道,也动了感情。“那所神秘住宅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从你眼皮底下把钻石偷了出来!……”
“这事才过去不到两年。”贝舒说着有些伤感。
“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改了名,叫拉乌尔·达韦纳克?”
“是偶然知道的……”贝舒说,“……你一个同伙把你告发了。材料到了署里,被我扣下来了。”
达韦纳克情不自禁地抱住贝舒。
“你真是我的兄弟,泰奥多尔·贝舒!你可以叫我拉乌尔……是的,兄弟。我会报答你的。瞧,我马上把三千法郎还给你,我是从你公文包的暗袋里拿的。”
贝舒一把揪住他朋友的脖子,气得浑身打颤。
“小偷!骗子!昨夜你到我房间去了!把我的公文包掏光了!你还有没有药救?”
拉乌尔疯子似地大笑起来。
“你要我怎么办,老朋友?不能开窗睡觉的……我想提醒你开窗睡有危险……公文包是从你枕头下拿的……你得承认,这很有趣!”
贝舒表示同意。他突然被拉乌尔的快乐感染了,也笑起来。他开始还有点气,以后就是由衷地觉得开心,毫不做作:
“该死的罗平!你真是贼性不改!为两个小钱去做小偷,太不值得!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害臊吗?”
“去告我吧!”
“我不告,”贝舒叹口气说,“你又会逃的。拿你真是没法……再说,这样做太卑鄙。你帮过我不少忙。”
“我还要帮你的。你瞧,你一召唤,我就睡到你的床上,把你的早餐吃了。”
果然,为贝舒料理家务的一个女邻居端来了咖啡、面包和黄油。拉乌尔把面包抹上黄油,美美地吃了,又把咖啡喝光。然后,他刮了胡子,在室外木桶里洗了个冷水脸,恢复元气,又精神起来,在贝舒胜子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你谈谈吧,泰奥多尔。简要、生动点,各方面都谈到,但要有条理。别漏了任何细节,可也别讲废话……好,先让我瞧瞧你!”
他抓住贝舒的双肩仔细端详:
“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手臂太长了……脸又憨又粗……一副自负挑剔的神气……咖啡馆伙计的风度……真的,你有点风度。现在,说起来吧。我一次也不会打断你的话。”
贝舒想了一下,开始介绍。
“邻宅……”
“问一句,”拉乌尔说,“你是以什么身份介入这起案子的?保安局的队长吗?”
“不是。是以认识两个月的熟人身份。我从四月份起到拉迪卡代尔来疗养。肺炎发了,差一点……”
“这与案子无关。讲下去,我不打断你了。”
“我是说回浪湾这地方……”
“真是个怪名字!”达韦纳克叫了起来,“和柯德白克海边小教堂的名字一样。塞纳河一天涨两次潮,尤其是春分和秋分两天。潮水一直涌到柯德白克。浪一直涌到那里,确切地说,潮水一直涨到那地方,尽管地势很高。是不是这样,嗯?”
“是的。但是,确切地说,塞纳河涨潮并不涨到村子里,这里是奥莱尔河,你也许注意到了。它是塞纳河的支流。涨潮时,它或凶或缓地倒流回来,溢出堤岸。”
“天啊,你真啰嗦!”拉乌尔打着哈欠说。
“昨天中午十二点,有人从小城堡来找我……”
“什么小城堡?”
“就是回浪湾小城堡。”
“小城堡?”
“当然。一个小城堡,住着两姐妹。”
“什么会的?”①
①姐妹在法文里亦有修女的意思,此处是明知故问。——译注
“嗯?”
“你不是说修女吗?是穷人会的,还是圣母往见会的?说呀。”
“唉!没法说明白……”
“那好。你想听我说你的故事吗?说错了,你就打断。但我是不会错的,这是屡试不爽的。听着!从前,回浪湾小城堡是巴斯姆领地的一部分,十九世纪中期被勒阿弗尔一个船主买了下来。船主的儿子米歇尔·蒙泰西厄在这里长大,结婚,但他妻子女儿相继在这里逝去。他与两个孙女,就是贝尔特朗德和卡特琳娜两姐妹住在一起。他后来搬到巴黎居住,但每年还来两次:复活节来住一个月,狩猎季节来住一个月。姐姐贝尔特朗德很早就嫁给一个叫格尔森先生的巴黎工业家,那人在美国拥有几家大企业。我说的对不对?”
“对。”
“小卡特琳娜就和米歇尔·蒙泰西厄及一个年纪还轻的仆人住在一起。仆人叫阿诺尔德,大家都叫他阿诺尔德先生,对主人忠心耿耿。卡特琳娜长大成人,马马虎虎受了教育。她无拘无束,有点任性,热情洋溢,想入非非,酷爱体育和读书;她喜欢回浪湾,经常跳入奥莱尔河冰冷的水中游泳,在草地上两腿朝天,靠着一棵老苹果树晒太阳。祖父非常喜欢她,可据说老头子脾气怪僻,沉默寡言,醉心于秘术、化学、炼金术。你说我说得对吧?”
“对!”
“可是,二十个月前,前年九月底,他们离开诺曼底回巴黎的那天晚上,蒙泰西厄突然在巴黎的寓所死去。当时,贝尔特朗德和她丈夫在波尔多。她急忙赶回来。姐妹俩就生活在一起了。祖父留下的财产比她们想象的要少,而且没有任何遗嘱。于是,回浪湾庄园也就荒弃了。小城堡的栅栏和大门都上了锁,谁也进不去。”
“谁也进不去。”贝舒说。
“到今年,姐妹俩才决定来这里避暑。贝尔特朗德的丈夫格尔森先生回了国,后来又回来,大概和她们住在一起。她们带来了阿诺尔德先生和一个一直为贝尔特朗德干活的女仆兼厨师,又在村里临时雇了两个女孩。大家一起干活,收拾小城堡,清理荒芜的花园。好了,老朋友,我这些话你同意吗?”
贝舒听得目瞪口呆。他听出来,这都是他所收集的,由他概括地记在笔记本上的那些材料。他把笔记本塞在卧室壁橱里,夹在旧案卷中问。难道拉乌尔·达韦纳克昨夜发现了这个本子,读了这些材料?
“同意。”他嘟哝着说,无力表示不满了。
“那好,你接着讲!”拉乌尔说,“你的保密本对昨天的事只字未提……卡特琳娜·蒙泰西厄的失踪……某个人被暗杀……把事情说完吧,老朋友。”
“好吧。”贝舒说。他心潮起伏,很难镇静下来。“这些惨事都是在昨天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你得先知道,贝尔特朗德的丈夫格尔森先生是前一天到的。这位格尔森为人随和,是个商人,健康结实,神采奕奕……那天举行的晚会我参加了。大家都兴高采烈。虽说卡特琳娜为近来一些麻烦事搞得不安,有些发愁,但还是开心地笑了。我十点半回屋睡觉。一夜平安,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到第二天中午,钟敲十二点时,贝尔特朗德·格尔森的女仆夏尔洛特才急忙跑到我的住处,喊道:
“小姐失踪了……可能在河里淹死了……”
拉乌尔·达韦纳克打断了贝舒的话,说:
“这不太可能,泰奥多尔,你对我说过,她是游泳的好手。”
“可谁知道呢?……也可能因为虚弱,或者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我赶到小城堡,发现她姐姐像疯了似的,她姐夫和佣人阿诺尔德也非常不安,指着两块石头之间的她的游泳衣给我看。她平常在那里下水。”
“可这不能说明……”
“这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还有,我对你说过,几个星期以来,她惶惶不安,心事重重……于是,我们就想到……”
“想到她自杀了?”拉乌尔平静地问。
“这起码是她那可怜的姐姐所担心的。”
“那么,她有自杀的动机?”
“可能。她已经订婚,婚礼……”
拉乌尔忘情地叫起来:
“什么?订婚……她热恋着什么人吗?”
“对。冬天在巴黎认识的一个小伙子,这也是姐妹俩回小城堡隐居的一个原因。皮埃尔·德·巴斯姆伯爵和母亲就住在巴斯姆城堡里面,那个小城